【摘要】婺学源远流长,学脉的传承为其主要方式。但是除却传统的师承授受外,宗族的流衍亦为金华文化的发展提供了助缘,磐安梓誉蔡氏即是一例。若我们不将“婺学”本身的概念限定为金华地区土生土长的思想体系,而是将其视作一个开放、包容的文化传统,那么包括磐安梓誉村蔡氏在内的宗族文化,自然可以归入“婺学”的传统之内而有其独特的历史地位。而通过对《梓誉蔡氏宗谱》这一文本的考察,亦能对厘清一些理学史上的问题提供借鉴。
【关键词】《梓誉蔡氏宗谱》;婺学;理学史;宗族文化
【中图分类号】G1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标号】2096-8264(2024)27-006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7.021
一、导言
学界皆晓福建建阳“蔡氏九儒”,却鲜知金华磐安梓誉村蔡氏一脉乃是建阳蔡氏之流衍。现存《梓誉蔡氏宗谱》三卷,是厘清磐安蔡氏源流的重要文献。通过对《宗谱》的梳理,在澄清一些历史问题的同时,还能跨越时空的限制而将传统与现代相互联结,以此丰富金华文化的精神谱系。
家族的繁衍有其主宗,亦有其分支,其间往往伴随着家族的迁移、流亡等不确定因素。而宗谱的存在,特别对于分支而言,恰恰起到了“正本溯源”的关键作用,凭此搭建起的血脉与精神上的联系,才不至于使宗族自身沦为“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梓誉蔡氏之始祖,可追溯到有“朱门领袖”之称的蔡元定(字季通,号西山,1135—1198)。蔡元定因精通风水的缘故,曾为朱熹(字元晦,1130—1200)之母祝氏堪舆墓穴风水之地。在乾道六年(1170)朱熹有“建晦庵于云谷,有卜居棲遁意”[1]之意向始,蔡元定便肩负起了为朱熹营葺云谷之居的重任,累时六年,至淳熙二年(1175)七月云谷居成。[2]在学问上,二人亦相互请益,流传至今的“引灯证学”的典故即是二人为学的见证。①显然,蔡元定与朱熹的关系早已超出了师承的范围,而成为朱熹一生中最亲密的友人。无怪乎朱熹评价蔡氏之时言:“此吾老友也,不当在弟子之列。”[3]但是,关于蔡元定的子嗣,至今仍存在着一些悬而未决的问题,而借助《梓誉蔡氏宗谱》,或许能有“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收获。本文即以《梓誉蔡氏宗谱》为基础,旁及前人之论说,对梓誉始祖蔡元定的子嗣问题、梓誉第一世鼻祖蔡诰一脉加以考证,进而为金华磐安蔡氏正源。
二、关于蔡元定子嗣数量与排次问题
蔡元定的子嗣数量与排次问题,学术界历来聚讼不已,主要有以下几类:其一,二子说。《宋史·蔡元定列传》中曾简略提及蔡元定的子辈情况:“子渊、沉,皆躬耕不仕。”[4]其后,包括戴铣《朱子实纪》、万斯同《儒林宗派》[5]在内,所录蔡元定只见渊、沉二子;其二,三子说。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嘉靖《建阳县志·蔡氏世家》提及蔡发孙辈时曰:“蔡发……子元定,孙渊、沆、沉。”[6]根据日本藏国内不存的明代万历《建阳县志》,其中不仅保留了蔡氏家族八人的传记,而且指出蔡元定有三子,长子蔡渊、次子蔡沆、季子蔡沉。[7]另外,《增补宋元学案·西山家学》中不仅称蔡元定有三子,而且指出蔡沆曾被蔡元定送养②;其三,四子说。刘㷍《西山先生蔡公墓志铭》对蔡元定的子孙情况有较为详细的记载,西山公除了渊、沆、沉三子之外,还有一子名沇,早亡。③综上可见,关于蔡元定子嗣的数量以及排次的问题,并无盖棺之定论。
据《梓誉蔡氏宗谱》所载,其间提及蔡元定有四子并排序:“生四子,渊、沆、沉、沇。” ④需要指出的是,《宗谱》第一卷页三作“蔡汣”,宗谱第一卷页三十二作“蔡沇”。若与《蔡氏九儒书》中刘㷍所作《西山先生蔡公墓志铭》对照,此处当作“蔡沇”,故《宗谱》中第一卷页三当为“蔡沇”。或因蔡沇早夭的缘故,历史上并未有对其过多记载,故以持蔡元定二、三子的观点居多,少见蔡元定有四子的意见。若非刘㷍为蔡元定“同邑姻生”的身份,或许亦难得知蔡元定曾有一早夭之子。就此而言,《梓誉蔡氏宗谱》一方面与日本藏《建阳县志》中蔡元定之三子(渊、沆、沉)排序相呼应,另一方面也印证了刘㷍的“四子说”,澄清了学术界对蔡元定之子数量的争端,无疑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此外,日本藏《建阳县志》中对蔡沆的介绍有言:“沆,字复之,元定次子。更名知方,从学朱熹……初沆遵父命嗣外戚虞英,及晚年而母不欲为他人后也。沆乃以子楠、子栏归蔡,而子梓为虞氏后,两全父母之命。学者称为复斋先生。”[7]而《梓誉蔡氏宗谱》中《渊源考》亦言:“蔡沆字复之,号复斋,六岁出继虞氏为后……庆元二年从母命携长子楠、次子栏归宗,季子梓为虞氏之后。” ⑤可见,《梓誉蔡氏宗谱》中所载之内容,与日本藏《建阳县志》相仿,证实了蔡沆作为蔡元定次子的身份,及其幼时被送养至蔡元定之外戚虞英家的经历。这也从侧面反映了蔡元定常携子蔡渊、蔡沉外出论学,而未曾提及另两子蔡沆、蔡沇的原因。可以说,正是在《梓誉蔡氏宗谱》的辅助下,诸多悬而未决的问题逐渐得以清晰起来。
三、磐安梓誉村蔡氏渊流
《梓誉蔡氏宗谱》中《鼻祖千一府君像》有言:
鼻祖千一府君,讳浩(按:应为“诰”) ⑥,字芳远,渊公之长子,因祖西山公为伪学之禁被谪,恐累,庆元二年(1196)随父渊避居顾岭,生五子,松、柏、权、柄、植,为梓誉蔡氏第一世鼻祖。⑦
梓誉蔡氏可追溯到“蔡元定—蔡渊—蔡诰”的传承谱系,至鼻祖蔡诰一辈,时与其父蔡渊在金华一带游学,为躲避庆元党禁之风波,便在人迹较罕的顾岭一带定居。理学史上现普遍认同蔡格(字伯至,号素轩,1183—1253)为蔡渊之长子。如《素轩公墓志》便载:“先生讳格,字伯至,节斋先生长子,西山先生长孙也。” ⑧又如《增补宋元学案》,亦以蔡格为蔡渊之长子,蔡元定之长孙。⑨并且,蔡格以高深的学识位列“蔡氏九儒”之一,可见以蔡格为蔡渊之长子的说法,由来已久,至今已成默许之言。但是,此说便与《梓誉蔡氏宗谱》以蔡诰为“渊公之长子”的说法相抵。
据《梓誉蔡氏宗谱》记载,蔡诰生于淳熙元年(1174) ⑩,并且据蔡渊所撰《宋故先妣夫人江氏墓表》所言“恭孙男诰、诏、诲等” ⑪,故蔡诰为蔡渊之子的说法似成立。⑫因此,若《宗谱》记录无误,那么无论从出生时间而言,还是从蔡渊的记述来看,蔡诰当为蔡渊之长子,这便自然与蔡格为蔡渊长子的说法有所出入。《梓誉蔡氏宗谱》卷一《蔡君芳远墓志铭》详细记录了蔡诰的生平:
按状君姓蔡氏安(按:应为“字”)芳远。其先弋阳人。唐时有讳爐者,仕闽南之建阳令,遂占籍焉,君始祖也。自爐传九世,生谅君,高祖也。谅生发,号牧堂,君曾祖也。牧堂生元定,字季通,学者称西山先生。生三子,长曰渊,字伯静,号节斋,君之祖若父也……当庆元二年,权奸枋国,西山先生以布衣谪道州,明年卒于谪所。先是节斋公承父命率君避地东阳之南顾岭,至是公闻讣,谓君曰:“家门之祸未知所底,吾往道州奔丧归建阳,女已有妻子,不可偕行,姑留此以图日后归计可也。”君号恸受命。踰数年公归省,公匕与詹太孺人以君家累日重,猝未易归。且君弟已成立,能荷门户,遂遣君回东阳。⑬
通过宋人陈取青《蔡君芳远墓志铭》,我们可以直观到两层信息:第一,按陈氏所录蔡诰之祖籍渊源,清晰地交代了蔡诰确属建阳蔡氏一脉,并且蔡元定与蔡渊分别为蔡诰之祖父与父亲;第二,时蔡渊与蔡诰父子为暂躲家门之祸而避居东阳顾岭,后因蔡元定逝世蔡渊归家奔丧,因前途未卜,遂留蔡诰于东阳以谋归计的事实。可知,现磐安梓誉村蔡氏一脉,源自建阳蔡氏当为属实。
至于蔡诰缘何屡图归计而未得的情况,按照《墓志铭》所交代,亦可总结出两点原因:其一,初由于党禁之风波未定,蔡渊将蔡诰留于东阳。待到风波平定,蔡诰一脉已在东阳顾岭一带繁衍,所以蔡诰归省之时,其父蔡渊与其母詹氏“以君家累日重”的缘由,最后“遣君回东阳”;其二,还有一个比较容易忽略的原因,即《墓志铭》中所言“且君弟已成立,能荷门户”的关系。“君弟”所指何人未及明言,但据笔者推测,“君弟”应是指蔡诰之弟蔡格。蔡格是作为蔡渊之子中唯一能名列“蔡氏九儒”之人,足见其非凡的学识智慧,因而“能荷门户”之说,指的即是蔡格之学问能承担起弘扬家学之夙愿,解决家族的生计问题的重任,以此希望减轻蔡诰对家族的执念,令其安心在东阳开枝散叶。
当然,我们不能将此简单地理解为蔡诰被建阳蔡氏家族所遗弃,其中或许另有深意。首先,蔡诰一脉已在东阳落地生根,若如《宗谱》所记诰、诏、诲三兄弟遵父渊之命留于东阳,那彼时东阳蔡氏人口已初成规模,举家搬迁路途坎坷波折。其次,党禁虽已初平,但是前途未卜,是否会重生类似“庆元党禁”之事件而复使蔡氏蒙难亦犹未可知。并且,蔡渊之子蔡格当时应在建阳老家,家族之事亦能有照应。为了避免重蹈覆辙,遣蔡诰回东阳不失为替建阳蔡氏留有一丝火种的权宜之策。
所以,或许是出于保全东阳蔡氏这一支的目的,也或许是蔡格之名甚为显赫,以至于后世竟然以蔡格为蔡渊之长子,而忽略了蔡诰这一支脉。历史有时即是如此,对于现今而言,欲对历史人物特别是家族有一整全之了解,除了多方对比史料之外,家谱、族谱或者宗谱的利用,往往更能直接显现出家族整全的样貌,其间许多问题也将得到妥善的安置。而谱系的记录与传承,不仅作为一个宗族逐本溯源的工具,同时也为学术的研究提供了资借之用。
梓誉村历代繁衍,因疏离主宗,理学成就虽无法比拟“蔡氏九儒”,但却秉持着孝义行世的精神,涌现出了一大批乡绅、乡贤人物,蔡亨洪就是其中一例。
堂主蔡亨洪(1694—?),字尔广,别号坦斋,列梓誉“忠”字行第一百五十三,为宋蔡西山公之分支。蔡亨洪少时聪慧,承续家学之渊源,并考取贡元及第。⑭蔡亨洪与当时的读书人大相径庭,他在考取功名之后并未选择入仕,而是寓情于山水之间,在以“为人之学”之异化心理肆虐的彼时,蔡氏并未“随人脚跟转”而被潮流所裹挟,无怪乎其侄陈发谓之“裕经纶廊庙之才,寄众浊独清之志。自娱于烟霞泉石间,舒其啸傲然” ⑮。但是,纵情山水与丹青笔墨或可玩味,却并非蔡亨洪之至乐的来源。他认为,只有“五伦之乐”,才是区别于其他一切外在感官之乐的根本。关于此,在华煌所撰《蔡明经尔广翁行传》中有深切体现:
(亨洪)居常有言曰:“人生天地,当识乐趣。世有知吾乐者,诚吾知己。”余闻之而瞿然,感且睪然。望每思古之言乐者,莫如诗,诗道性情者也。谱关雎,房中之乐也。吹白华,庭帐之乐也。歌鹿鸣,堂廉之乐也。咏行葦,具迩之乐也。赓伐木,周声之乐也。五伦之乐,视乎遇,尤视乎人,非可强而致袭而取也。⑯
可以说,妥善处理“五伦”之关系,并于乡人之间为善、行善,是蔡亨洪崇高的价值追求,也是对蔡亨洪所“乐”何事的深刻阐发。这种追求已经超越了物质所能带来的感官层面的满足,而直透人性之本源。《尔广公小传》概括道:“公名亨洪,少业儒,过目辄成诵。比长而经书,时艺咸了了。间以余闲,及丹青一切花鸟笔墨,莫不超逸有致。然非其所乐也,所乐者乃在为善。” ⑰正是对蔡氏以行善为乐的最佳注脚。
蔡亨洪以高尚之德享誉村里,慕名谒见之人源源不绝。为了便于招待应酬、谈诗论道,蔡亨洪于晚年筹建“钟英堂”。《蔡翁坦斋小传》中记录了当时钟英堂的盛况:
晚开钟英堂,延接宾客,土木之丽甲,邑东南,决溪水。周阶下饲文鱼数十百头,盘卉环之。每春秋佳日,邀副墨子谈䜩其中,淋漓倾倒,不厌酒酣。⑱
因此,钟英堂可以说是堂主蔡亨洪德行之象征,亦是乡人对蔡氏的认可与钦慕。钟英堂经历风雨之飘摇,其辉煌故不胜往日,但从建制与用料上,从雕花与石砌上,我们仍能寻得依稀的痕迹。
四、结语
婺学源远流长,以吕祖谦、“北山四先生”(何基、王柏、金履祥、许谦)为代表的“金华学派”亦为浙东学术的发展推波助澜。但是,在这些灿若星辰的思想巨匠之外,金华地区的理学传统仍有可待挖掘之处。若我们不将“婺学”本身的概念限定为金华地区土生土长的思想体系,而是将其视作一个开放、包容的文化传统,那么包括磐安梓誉村蔡氏在内的宗族文化,自然可以归入“婺学”的传统之内而有其独特的历史地位。
《说文解字》云:“学者,觉悟也。”对《梓誉蔡氏宗谱》的考察,其实也可看作是“觉悟”的过程:一方面,通过历史问题的澄清,能让我们对梓誉村这一存在于金华地区的千年传统村落有清晰的认识和定位;另一方面,通过对《梓誉蔡氏宗谱》内历史人物及其相关事迹的挖掘,也能进一步丰富地方传统的精神谱系,为当下的精神文明创建积蓄力量。前者侧重于学理上的辨析,后者侧重于道德的阐发。前者是继往:旨在为宗族的存在寻一血脉上的维系;后者是开来:旨在为社会的发展谋一精神上的开拓。而在此过程中,宗族成员的凝聚力,也势必会得到认同与加强,此点对于当下乡村文明建设,具有非凡的意义。
注释:
①④⑦《梓誉蔡氏宗谱》卷一《太公像》。
②⑨(清)冯云濠、王梓材:《增补宋元学案》册二十一《西山蔡氏学案》,第84页,第85页。
③⑧(清)蔡有鹍辑:《蔡氏九儒书》卷二、卷五,第174页,第12页。
⑤《梓誉蔡氏宗谱》卷一《渊源考》。
⑥《梓誉蔡氏宗谱》卷一《节斋公墓志铭》。《鼻祖千一府君像》为“浩”,但《梓誉蔡氏宗谱》中别处如《节斋公墓志铭》《宋故先妣夫人江氏墓表》《蔡君芳远墓志铭》等,均作“蔡诰”。此外,就《宗谱》中《节斋公墓志铭》所记“原子三人长诰、次诏、次诲留居东阳”来看,当为“蔡诰”之说。
⑩⑪⑬《梓誉蔡氏宗谱》卷一《蔡君芳远墓志铭》。
⑫《梓誉蔡氏宗谱》卷一《宋故西山先生墓志铭》。最后落款亦为“孙男诰、诏、海(按:应为‘诲’)等十四人乃为之铭”。
⑭⑮《梓誉蔡氏宗谱》卷一《明经蔡尔广年叔寿序》。“(亨洪)幼习诗书,长循名教,壮而蜚声国学,旋列贡元。”
⑯《梓誉蔡氏宗谱》卷一《蔡明经尔广翁行传》。
⑰《梓誉蔡氏宗谱》卷一《尔广工小传》。
⑱《梓誉蔡氏宗谱》卷一《蔡翁坦斋小传》。
参考文献:
[1]束景南.朱熹年谱长编(上册)[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430.
[2]束景南.朱熹年谱长编(上册)[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535.
[3](清)李清馥.闽中理学渊源考卷二十五·文节蔡西山先生元定[A]//文渊阁四库全书(第460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321.
[4](元)脱脱等.宋史卷四三四·儒林四[M].北京:中华书局,1985:12876.
[5](清)万斯同.儒林宗派卷九[O].民国四明张氏约园刊本:53.
[6](嘉靖)建阳县志卷八·朱子世家[A]//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4:791.
[7](万历)建阳县志卷六·人物志[A]//日本藏中国罕见地方丛刊[M].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90年影印本:403-406.
作者简介:
陈伟良,男,哲学博士,上海财经大学浙江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研究方向:宋明理学、传统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