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自《骆驼祥子》问世以来,诸多学者都致力于研究其中的人物形象。虎妞作为《骆驼祥子》中的女主人公,其女性形象有着丰富的内涵。关于虎妞的评价大致分为三种观点:有的学者认为虎妞是一个丑陋的剥削者,她爱祥子、利用祥子,也在一定程度上毁了祥子;也有学者认为虎妞是被侮辱被损害的受害者;第三种观点认为虎妞的性格是复杂多元的,既忠诚又狡诈,具有双重性。学者们总说纷纭各有其合理之处。因此,本文试从女性视角解读其对命运的反叛。一是虎妞对封建家长制的反叛,解读虎妞女性自我生命意识的觉醒;二是虎妞对传统文化的反叛,解读虎妞在情爱关系中的女性独立意识的觉醒;三是虎妞反叛的失败,解读其失败的主要原因以及在男性话语世界的漂浮,阐释虎妞这一女性形象的独特之处。
【关键词】虎妞;女性视角;反叛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27-003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7.011
老舍的《骆驼祥子》一直以来都是文学界重点关注的作品之一,不同时代的人们总是能够从中读出与自己时代相关的意义。虎妞作为《骆驼祥子》中的女主人公,其女性形象有着丰富的内涵,不少学者都对其进行过分析与解读,但较少有学者从女性视角解读她对命运的反叛,本文试从该角度进行解读分析虎妞这一无家可归的女性形象对命运的反叛。
一、对封建家长制的反叛——女性自我生命意识的
觉醒
作者老舍笔下的虎妞是一个三十七八岁还未出嫁的老姑娘,替父亲刘四爷打理着车厂。从虎妞的出身来看,作为车厂老板刘四爷的女儿,她应当是属于剥削阶级,但实则不然。从她与刘四爷的关系来看,她与刘四爷是父女关系,不必同祥子一样拉车,攒钱买车,也不必像小福子一样,在封建家长的压迫下被卖到军官家里任人使唤,在被军官抛弃后,回到家里被父亲嫌弃,只能卖身勉强过活,以此养活两个弟弟,却还要遭受来自父亲的打骂与院里其他人的白眼。似乎与小福子对比,虎妞的处境相对而言好多了,但实际上,虎妞身处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旧中国社会,又怎么可能逃脱得了来自封建家长刘四爷的剥削呢?虎妞所受到的剥削是隐形的,虎妞三十七八岁,除去未成年的16岁,虎妞至少是有22年是在为刘四爷打工管理人和车厂 。其次,以车厂的经营情况在文中描写“以刘家的财力说,她满可以天天穿着绸缎,可是终日与车夫们打交道,她总是布衣布裤”[1]。可见刘四爷对虎妞的栽培只是当作一个家里的免费劳力、一个赚钱的工具,而非自己的继承人来培养。若是想把虎妞当作继承人来培养,那么刘四爷便不只是让虎妞管理车厂的时候自己还在旁边盯着,也不给虎妞发工资。虎妞在刘四爷眼里就像是一个免费高级管家,不仅要替自己打理车厂事务,同时也照顾自己的衣食住行,并且理所当然认为这都是虎妞应该承受的,因为她是自己的女儿。刘四爷作为封建制家长,对女儿的另一方面的剥削和压榨在于对虎妞精神上的压迫。虎妞是女儿,而刘四爷想要的一直都是儿子,“是的,自己什么也不缺,只缺个儿子”。所以刘四爷对虎妞的婚事并不上心,甚至可以说是刻意不想让虎妞出嫁,“说真的,虎妞是这么有用,他实在不愿意她出嫁”。这是刘四爷在发现虎妞对祥子有情时心中对虎妞婚事的唯一看法。他不愿意失去一个免费劳动力,这也是为什么虎妞已经快四十岁了却还未出嫁的重要原因之一。而他自己畅想着有儿子的话的场景却是“假若虎妞是个男子,当然早已成了家,有了小孩”这样温馨的场面。足以可见刘四爷对虎妞是一个女孩的不满,也可以猜想得到虎妞成长过程中刘四爷作为父亲对她的打压并不会少。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虎妞是个女孩,所以在刘四爷眼里她只能是自己的私有物,不能拥有自己的思想,只能服从自己的想法。但如文中所描写,虎妞并没有成长为一个传统意义上的乖巧听话的女儿。她是有着自己的生命意识的,面对刘四爷的压榨与剥削,一方面,她努力学习车厂管理能力,将车厂打理得井井有条;另一方面,也在寻找自己未来的出路。特别是当刘四爷得知虎妞与祥子在一起不同意他们的婚事时,虎妞毫不胆怯与刘四爷决裂,因为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辈子就做一个替别人管事的老姑娘。“我不能守一辈子女儿寡!”这是她对自己生命意识的呐喊。于是,她没有丝毫的畏惧与祥子离开了车厂。两人决裂后,刘四爷没有给虎妞一分钱,离开后她拿出自己的私房钱与祥子租房、办婚礼、买车。由此可以看出虎妞是有着清晰的自我生命意识的,并非一味地顺从父亲的要求。她敢于同压榨的父亲说不,敢于同剥削自己青春的封建家长决裂,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青春生命。
二、对传统文化的反叛——情爱关系中的女性独立
意识的觉醒
几千年来的封建专制思想禁锢着人性,女性在情爱关系中也受到同样的压抑,女性更多是在“男性天生高贵,女人天生低贱”[2]、是“被动的”意识中存活着。传统文化的道德伦理观念中,女性应该是温婉贤淑、柔情似水,是等待着被男人疼爱的“被动者”,要忍让、恪守礼节。宛如一朵被养在玻璃瓶的鲜花、静静的没有一点生气。而虎妞不一样,她是鲜活的、是跳动着的木棉花,而非攀附在橡树上的凌霄花。她是直爽的,作为在地地道道的北方都城长大的女性,她的身上有着不同于南方细腻柔和的率直、爽朗与执着。因此在面对爱情时,她也没有固守传统文化中束缚在女性身上的“等待者枷锁”,而是大胆地向祥子示爱,主动提出了要和祥子结婚的想法,并为之付诸实际行动。在一个月下独酌的晚上,虎妞与祥子在一起了,但之后祥子却想要与虎妞撇清关系,这时虎妞又积极主动争取劝说祥子接纳自己:“我哪点不好?除了我比你大一点,也大不了多少!”虎妞在情爱关系中化被动为主动,积极追寻心中的爱情,甚至不惜编谎话称自己已经怀孕了,迫使祥子不得不与其结婚。为了能和祥子结婚,与心爱之人携手一生,虎妞面对父亲刘四爷的横加阻拦也绝不退缩,她不惜与刘四爷决裂也要去追寻心中的爱情,而婚后虎妞也没有“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而是独当一面,两人的婚礼全权由虎妞一人操办,租房、仪式、喜服,虎妞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婚后祥子只顾拉车,虎妞却是策划着两人以后的生计,有着自己的经营头脑,谋划如何经商做生意而非“卖力气过活”。同时,中国传统文化赋予了女性无性无欲的审美要求和价值标准,但虎妞在面对夫妻关系也会提出自己的要求,渴望丈夫的陪伴。而不是一味地依附丈夫,顺从对方的想法。从表面上看她似乎缺乏着传统赋予女性的温柔,然而她其实也有着细腻的一面,她对祥子是满含爱意的,或以粗俗表达着真诚,或以难听的话语吐露心里的想法,但无论是粗俗的言语抑或是善意的劝言,都显现出虎妞在情爱关系中的自我表达,她是独立的,是反叛的,是站立在橡树旁盛开的木棉花。
三、失败的反叛——何以为家的虎妞
从女性视角分析虎妞的反叛注定会是失败的。因为虎妞从出生到死亡都被置身于一个男性话语世界中。首先虎妞母亲的缺席使得虎妞在成长过程中无法找到一个女性榜样,这导致了她无法正确地认识自己,长期处于一种性别身份缺失的状态。在虎妞的世界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男性形象,自私的封建家长刘四爷、憨厚老实的祥子、偷奸耍滑的车夫们。在这样一个男性世界中虎妞很难找到一个女性身份话语的存在,致使她更加无法辨认自己作为女性的身份认知,逐步迈向了男性世界。“她什么都和男人一样,连骂人也有男人的爽快,有时更多一些花样”,但同时她作为一个女性是不可能在当时的社会语境下被男性世界所接受,于是她成了一个介于两者之间的漂浮物。这就导致了虎妞后来畸形的性爱观念,她将性看成了爱,将无休止的性的获取作为对自己缺失的补偿,甚至偷看小福子“卖身”。这样扭曲的心理带来的注定会是自身命运的毁灭。
其次,虎妞反抗的失败的原因也有着男权社会意识的左右。袁先霈先生指出:“在漫长的男性中心社会历史中,文学史中的女性形象大部分是由男性创造的,里面渗透着父权文化的影子。”[3]老舍先生刻画的女性形象大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圣洁的女性形象,她们善良、美丽、温柔贤淑,默默承受着来自生活中的各种屈辱和压力,例如《四世同堂》中的韵梅便是这类人物的典型代表,还有《骆驼祥子》中的小福子即便身处污浊,但内心依然拥有善良纯洁的灵魂;另一类女性形象就是虎妞这样丑陋、粗俗又妖精的形象。老舍在描述虎妞的形象时,极力描写她外貌的丑陋。从前文的分析可以得知虎妞其实是存在着心理扭曲的问题的、她性格有着缺陷,可这又与她的外貌有什么关系呢?但作者却执意强调丑化着虎妞的外貌形象,并主要集中在描写她的“老”与“丑”上面。“她的脸上大概又擦了粉,被灯光照得显出点灰绿色,像黑枯了的树叶上挂着层霜。”“她的脸红起来,黑红,加上半残的粉,与青亮的灯光,好像一块煮老了的猪肝,颜色复杂而难看。”“虎妞刚起来,头发髭髭着,眼泡儿浮肿些,黑脸说起一层小疙瘩,像拔去毛的冻鸡。”从古代到现在,在历史长河中的每一个时间点,女性的外貌都或多或少是衡量一个女性自身价值的重要砝码,包括至今人们依然在频繁使用的词语“男才女貌”都体现着封建传统观念中典型的男性话语权。一个女性,她身上最大的价值便是年轻与美貌,但虎妞,一个年近四十未嫁的丑姑娘,作为女性最有价值的两样东西她都没有。作为刘四爷的独生女,虎妞面对的是形形色色的拉车夫,这对一个女子来说,要想管理这么多的男性并为其所用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但虎妞却依然将他们管理得服服帖帖,而都这依赖于虎妞的泼辣强悍,若非虎妞的泼辣与强悍,养成了长期与男性打交道的生存方式,从而变得精明与狡诈,刘四爷的车厂就不会开得如此顺畅。当虎妞与刘四爷决裂后,刘四爷自知自己无法经营车厂便索性将车厂卖给他人换成现金逍遥去了,可见虎妞在车厂的管理能力突出,无人可替代。而为了经营车厂,而不得不变得精明与狡诈却成了作者笔下批判的一点,变得不像一个女人,而是一个男性化了的泼妇,粗野、悍妇的形象,是不被这个社会所接纳。
虎妞对命运的反叛必然失败的原因还在于几千年来的封建思想对她个人思想的影响。对婚姻与家庭的强烈渴望与追求是虎妞作为传统女性的首要表现。虎妞逃离了封建家长刘四爷的剥削后她进入了祥子的世界中,她急切地想要一个家庭去弥补自己在原生家庭所缺失的温暖与爱,“她坐在炕头上,呆呆的,渺茫的,追想婚后的快乐;全身像一朵朵红花似的,香暖的在阳光下盛开”。即使她的自我生命意识开始觉醒,她仍然渴望着拥有一个家庭,哪怕她知道祥子并非是她最佳的选择,“任凭他去拉车,他去要饭,也得永远跟着他,看院里那些妇女,她们要是能受,她也就能受了”。虎妞结婚仪式也可以看出她内心的传统,虎妞租到房子后“马上找裱糊匠糊得四落白地;求冯先生给写了几个喜字,贴在屋中。”“屋子糊好,她去讲轿子:一乘满天星的轿子,十六个响器,不要金灯,不要执事。一切讲好,她自己赶了身红绸子的上轿衣。”“嫁衣在年前赶得,省得不过破五就动针。”由此可以看出家庭观念不仅在她的意识中,并且婚嫁的各种仪式她也了熟于心。最后她却因为难产,这样一个极富女性色彩的死亡方式与自己心中完整的家庭理想诀别了。“传统婚姻形式实质上是传统文化对女性行为与价值的规定与显现方式,对传统婚姻形式的严格遵循实质上就是对传统文化关于女性价值与行为方式规定的自觉认同。”[4]可见在传统文化观念的束缚下,无论是在刘四爷的家里,还是在与祥子组成的家庭里,虎妞都无法找到那个作为女性的真正自己,都无家可归。
四、反叛背后的深意
虎妞的反叛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注定会失败,但她反叛的失败在另一个方面其实也是作者对虎妞的同情,虎妞在当时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男性话语权世界没有办法找到自己的归属与爱,正是时代赋予了虎妞扭曲的性格,也是时代一步步将虎妞推向了深渊。虎妞失败的反叛背后的确存在着她个人的性格缺陷,“但更多的是社会、历史、文化、男性话语等诸多因素对其个体灵魂的扭曲与异化”[5]。同时虎妞在对命运的反叛失败的背后也暗藏着别样的深意,一是她对自我生命权利的掌握。她在全是男性话语权的世界并没有完全丢失了自己,从她有意识的攒私房钱,主动向祥子示爱、追求祥子,再到她打定主意与祥子结婚与刘四爷决裂等一系列的行为都可以看出她试图找回自己对自我生命权利的掌握,她心中的女性意识正在慢慢崛起。而虎妞的悲剧也揭示了那个时代底层女性生活的现状:封建家长制的不断剥削,男性话语权世界的不被接受、传统文化对女性思想的禁锢等等都将她们牢牢锁住。
同时,虎妞这一形象的出现也让人们看到了她身上所具备的女性意识逐步觉醒。虎妞的身上具有一种独特的泼辣的美,她在对待自己的爱情和婚姻上大胆而又主动,这是一种爱的独立精神,她爱的是祥子这个单纯的人。其次,是虎妞强大的现代管理才能,大多数的女性在男性话语权的世界丧失了自己的独立意识,依赖于男性存活,而虎妞面对人和车厂庞杂的事务,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现代经营管理才能。“她帮着父亲办事是把好手,经济头脑还是不浅的。”祥子作为男主人公知道靠自己的双手拉车卖力过活,而虎妞不同,她劝诫祥子“要凭心路吃饭”。
在大多数的读者眼中,看到的更多的是虎妞身上所暴露出来“老”与“丑”的悲剧。但站在女性的角度去分析,虎妞身上其实存在着很多的闪光点,甚至是值得我们现代女性欣赏和借鉴的,她的悲剧命运的形成是在其独特的社会历史背景下产生的,从女性角度解读虎妞,可以发现虎妞身上有着一种坚韧的反叛精神,她反叛着封建家长制的剥削、反叛着传统文化对女性的压迫、反叛着男性话权世界对女性的压抑。她是带有女性觉醒的力量在对命运进行反叛,虽败犹荣。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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