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诗学视域下的《木兰诗》新解

2024-07-20 00:00:00陶然
今古文创 2024年27期

【摘要】作为“乐府双壁”之一的《木兰诗》,是我国文学宝库中的瑰宝。以往对《木兰诗》的研究多集中于翻译、修辞学、美学、主题、内容与形象解读。本文运用“可能世界”“图形—背景”“脚本”“隐喻”等认识诗学理论对《木兰诗》进行文学解读,有助于读者更好地从认知层面解读该作品,感受诗词之美。

【关键词】认知诗学;《木兰诗》;可能世界;图形—背景;脚本;隐喻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27-000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7.001

一、引言

《木兰诗》是南北朝时期杰出的乐府民歌作品,叙述了木兰女扮男装、替父从军、保家卫国、征战沙场、凯旋辞官的故事。诗歌语言质朴生动,朗朗上口,风格活泼明快,成功塑造了一位传奇巾帼英雄的形象。

作为叙述诗歌,《木兰诗》具备了叙述诗不可缺少的要素——故事性与情节性。故事的开端适逢大规模征兵,出于忠孝之心,木兰决定女扮男装替父从军,在经历多年沙场征战,幸得胜利而归,谢绝天子奖赏,选择与家人相聚的团圆结局。《木兰诗》全文的抒情成分含蓄地流露于字里行间,其中的情感都需要去细细品味。

最早提出认知诗学这一术语的学者是以色列特拉维夫大学的Reuven Tsur教授。他的书籍《走向认知诗学理论》(Toward a Theory of Cognitive Poetics)被认为是认知诗学研究发轫之作。相关书籍还包括Stockwell的《认知诗学导论》(Cognitive poetics:An introduction)和Gavins&Steen合编的《认知诗学实践》 (Cognitive Poetics in Practice)。

前者是对认知诗学的理论进行介绍,后者是将理论应用于实践,二者相互补充。起初有关认知诗学的研究并未得到广泛关注,但伴随着认知学科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学者加入认知诗学的研究队伍中。与以往文学和语言学的融合不同,认知诗学要构建一个新的文学理论体系,是意义更为深刻、全面、深远的变革,也是对以往语言学与文学二者结合的提升[14]。

在过去的研究中,国内学者更多关注于《木兰诗》成诗年代[5][12]、作者及木兰故里[10]、修辞鉴赏[4]、文本主题解读[8]、译文对比[9]等方面的研究。但很少有从认知诗学角度分析这一作品。因此,本文拟从认知诗学的角度出发,运用“可能世界”“图形—背景”“脚本”“隐喻”等认知诗学理论对《木兰诗》进行文学解读,发现《木兰诗》新的形式特征和美学价值,得到新的审美体验。

二、文本解读

(一)可能世界

德国哲学家、数学家G·W·Von Leibniz最早提出可能世界这一理论。在他看来,世界是可能事物的组合。现实世界也是一种可能世界,即可能事物最完美的组合所实现的那个最完美的世界[3]。文本现实世界与其他未能实现的可能世界相冲突,以及其他可能世界间的冲突构成了故事情节发展的动力。作者在《木兰诗》中建构了3个情景,即替父出征、行军思亲以及凯旋辞官,这3个情景分别展现了义务世界、幻想宇宙、愿望世界间的冲突以及他们和文本现实世界的冲突。这些冲突推动情节的发展,分析它们可以进一步帮助读者理解主人公木兰的内心世界。

诗中写到“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从文本现实世界描述中可以得知,君王大规模征募兵士,木兰父亲作为家里的成年男丁被国家召去征战,构成文本其他可能世界,即木兰父亲的责任世界。木兰希望可以替父从军,这是木兰的愿望世界。两个世界相冲突,木兰的愿望世界变成文本现实世界,推动情节发展,进而才有木兰巾帼英雄,替父从军的传奇故事。

“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文本现实世界中木兰看着行军路上的风景,想起在家的父母,可以想象到父母在家中对她的思念与不舍,形成木兰的幻想宇宙。但是她不能中途放弃,听到父母呼唤她的声音终究只是一种幻觉。通过这个幻想宇宙,读者可以感受到木兰的思乡之情,对照着行军路上孤寂冷冽的风景,更加凸显了木兰心里对父母的思念。

“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可汗问所欲,木兰不用尚书郎,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诗中这段话描写了木兰凯旋,天子在殿上论功行赏,记木兰最高功,天子赏赐千百金,除此之外,还询问木兰想要什么奖赏。按照君主计划是为木兰封官进爵,但是木兰不需要什么奖赏或者官职,只希望骑上千里马回故乡。以上呈现了可汗的计划世界与木兰愿望世界的冲突,这两个世界的冲突进一步推动故事情节发展,可汗尊重木兰的选择,使得木兰愿望世界变成文本现实世界,才有了后面木兰回乡见家人,恢复女儿身。

(二)图形—背景

图形—背景理论最初是由丹麦的心理学家鲁宾(Rubin)提出,他以“人脸-花瓶”图示意,人们看到的是花瓶还是人脸图像取决于他们的关注点。Talmy首先把这一理论运用于认知语言学研究中,“图形”是注意的焦点,“背景”则是起衬托的作用[2]。

一般来说,图形有着固定的形状、清晰的轮廓线、特定的结构和内在的和谐,更像一件东西。而背景没有固定形状与轮廓线,且缺乏内部结构,不像一件东西。简单来说,图形比背景更加突出和引人注目[6]。

认知诗学引用这一概念,在文学文本分析时可以关注图形背景的区分。文本中的人物是图形,描述的场景则充当背景;登场人物又可以进一步区分,主角是图形,配角则是背景;故事的主线是图形,辅线则是背景。可以说文章大到章节,小到段落、句子都呈现出图形—背景的分离。

木兰作为诗歌的主人公,整个故事都是围绕着她来叙述,是诗歌中独一无二的图形性人物,除她以外的其他人物,则是背景性人物。

从诗歌内容来看,《木兰诗》中第一句,“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描述的是木兰在家中织布的场景。句中,木兰作为登场人物有固定形状,轮廓,而叹息声形状无定,没有轮廓线,是为背景。但通过前景化技巧,叹息声前置重复,将叹息声凸显为图形,吸引读者的认知焦点,指引读者构建不同的图形—背景关系,让读者更加关注于木兰的叹息声,从而引出下文。

“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这段话描写的是木兰辞别爹娘,奔赴战场途中的所见所闻。认知语言学认为,概念产生于人与周围环境的交互经验。现实生活中,人们在听到自己曾经历或者学习到的声音时,通常会联想到当时的状态和场景。这段话中“溅溅”与“啾啾”两个拟声词唤起读者的听觉想象,产生丰富的联想,但是作者将父母呼唤女儿的声音反复出现而产生一种量的突出,以吸引读者的注意力,由背景转化为图形。地点从家乡到了黄河、黑山、燕山等从未到过的地方,爹娘的唤女声也被黄河流水声与战马鸣叫声所取代,记忆中的温馨场面与荒凉萧瑟的场景相对比,将木兰对家乡和亲人的无尽思念传达得淋漓尽致。

从情节叙述来看,也有图形背景之分。诗歌可以概括为四个情节:第一部分讲的木兰决定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第二部分讲的十年征战沙场;第三部分讲的胜利归朝,建功受封;第四部分讲的木兰辞官还家场景。相对于其他三个情节,十年征战部分仅用三句话略写作为背景带过。这表明叙事者并不想要强调征战的残酷艰险,略写战场上的英雄气概,更多着墨于木兰女儿情怀,丰富英雄性格,使人物形象更真实感人。几个部分描写详略得当,结构上使全诗显得简洁、紧凑。

(三)脚本与主题

在认知语言学里,脚本(script)指的是经常、反复出现的事件序列而建立起来的认知结构。人们在说话或理解时,大脑会不自觉对照相关的脚本来补足省略的信息来帮助他们表达或理解[7]。例如日本出名的热血漫画,虽然细节上或者设定上有所不同,但在这之下他们有着相同的脚本:平凡少年—设立远大目标—遇同伴—战斗—变强—达到目标。或者是美国超级英雄电影脚本:平凡男主—遭遇变故/奇遇—获得超能力变强—与反派搏斗失败—反思—再次战斗取得胜利—抱得美人归。

从宏观大框架上看,木兰诗属于英雄战争脚本,征兵—出征—沙场征战—胜利归朝—封官进爵。但是它传奇的一点在于故事主人公是女性而非男性,并且结尾木兰谢绝了天子的奖赏,又重回故乡,回归她女性身份。

接着从微观内容上看,诗的正文,就是从国家危难,征兵打仗开始。自古以来打仗征男丁,作为家中的成年男性,木兰父亲不可避免被征召,出于尊父孝道,木兰不顾女儿身替父亲承受军旅之苦,冒着生命投身从戎;出于忠君之心,对于君王征召,木兰也并没有抱怨、抗议或逃避。这与古时男权社会中女性应有的在家相夫教子,织布绣花脚本相背驰。这种背驰来源于木兰的忠孝之心。

经过十多年沙场征战,木兰得胜还朝,天子论功行赏,木兰选择辞谢高官厚禄还乡,恢复女儿身,重归平淡。“尚书郎”是古时男人所期盼且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但受封建社会压迫,木兰成为“尚书郎”是当时社会所不容的。而木兰淡泊名利,对官位表现极为平淡,心中惦念的是家乡父母,迫切希望的是与父母团聚。诗歌看似是对传统观念的突破,实际上还是迎合大众,没有脱离男权主流思想,也没有违背统治阶级的利益。无论是社会封建道德,还是大众心理,女子该拥有的位置是家庭。而木兰的英雄行为,也是在借助男性的包装得以完成的。她的故事符合封建社会宣扬的礼教,因此才能得到封建文人的认可与赞扬。木兰的传奇故事是对男权意识的挑战,但没有打破男尊女卑脚本。

在图形—背景部分说到,关于沙场征战部分进行略写,几句话简要概括了战场的残酷艰辛。诗歌更多着墨于木兰不得已离乡奔赴战场,在去的路上对于亲人的不舍之情,侧面描写战场的荒凉景象。在胜利还乡部分,描写了一个热闹,其乐融融的场景,表现了人民迎来和平安定生活的欢乐心情。诗歌对战争本身写得很少,而对战争前紧张气氛与战后人民欢乐写得很详细,可见作者意图并非描写战争本身,而是通过木兰的英雄事迹反映人民的迫切愿望,突出了反对战争,向往和平的主题。

(四)隐喻

早期的隐喻一直属于修辞学的研究范畴。这门学科最早建立于古希腊,注重教学如何使用修辞说服他人接受特定观点。隐喻就是其中一种修辞手法。它通过类似“A is B”的表达式将两个不同类事物加以比较,如“Achilles is a lion”这种暗含的比较,不像明喻(simile)通过使用“like,as”这类表比较关系的介词来表达,如“Achilles is as brave as a lion;Achilles is brave,like a lion”,上述隐喻例子“阿喀琉斯是一头狮子”是基于比较。在这种情况下,二者相似之处并不是指外表上的:阿喀琉斯实际上看起来并不像狮子。而是在作者文化知识中认为狮子是勇敢的,将阿喀琉斯描述为狮子是将他与狮子的勇气和凶猛的品质联系在一起,这类隐喻被称为相似隐喻。[1]

束定芳从隐喻的表现形式、功能和效果、认知特点等角度,将隐喻分为显性隐喻(明喻)和隐形隐喻、根隐喻和派生隐喻、以相似性为基础的隐喻和创造相似性的隐喻[11]。以相似性为基础的隐喻指的是喻体与话题直接存在某些相似之处,并且这相似性是被人们所了解的。例如,“The young man is a bear”这句话的隐喻依靠的是young man与bear间品质、习性或行为之间的相似性,如憨厚耿直、强大有力等。而创造相似性隐喻指的是人们没有意识到喻体与话题间存在的相似性,他们之间的相似性是靠听话者/读者想象出来的,在两个无联系的事物中创造出一种相似性。例如,“君子之德,风也”,乍一看君子的德行与风并没有相似性,他们之间的相似性是作者为了表达自己的感受或看法所创造的。

诗歌最后一句话,“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作者将兔子和木兰联系在一起。二者之间的隐喻并不是基于相似性,作者并没有从兔子品质或者习性角度入手,而是从读者没有意识到的角度将兔子与木兰联系在一起,创造出一种相似性。通过抓起兔子的表现可以分辨雌雄兔子。雄兔被抓起来会常动脚,而雌兔会将两只眼眯起来,但是当两只兔子在地上并排跑的时候,人们无法通过外表来区分公母。作者通过这个想表明,男性女性也是如此,通过生理特征上的差别来区分男女,但是如果给予一样的表现机会,女性的表现不会比男性差。

三、结语

本文从认知诗学视角对《木兰诗》做了较为全面的文学解读。运用一系列认知诗学理论对《木兰诗》做出了新的解释,发现了新的含义或新的美感。借助可能世界理论,可以很好地理解故事构造、情节走向;通过图形—背景理论,可以体会到诗歌的动态建构;借助脚本理论更好地体会到诗歌的主题;通过隐喻理解作者所创造的事物之间相似性。《木兰诗》为读者提供了一个解读平台,每个读者带着不同的认知风格来阅读和理解作品,构筑一个鲜活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感受到美。

参考文献:

[1]Evans V,Green M.Cognitive linguistics:An introduction[M].Edinburgh: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

2006.

[2]Talmy L.Toward a Cognitive Semantics:Vol.1[M].Cambridge,Mass:The MTI Press,2000.

[3]冯棉.可能世界与逻辑研究[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13.

[4]贾郁晗.《木兰诗》中木兰形象塑造的修辞学赏析[J].名作欣赏,2018,(11):76-77.

[5]齐天举.《木兰诗》的著录及时代问题续证[J].文学遗产,1984,(01):32-40.

[6]蓝纯.认知语言学与隐喻研究[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5.

[7]蓝纯.从认知诗学角度理解唐诗宋词[J].外国语文,2011,(01):39-43.

[8]李书生.一曲女性主义的颂歌——重读《木兰诗》 [J].名作欣赏,2003,(08):98-99.

[9]刘中阳,李玮.“三维转换”视角下的《木兰诗》英译策略——以许渊冲和查尔斯·巴德的译本为例[J].外语教育与翻译发展创新研究,2020,(10):251-256.

[10]宁稼雨,张雪.20世纪以来《木兰诗》成诗年代及木兰故里研究述评[J].河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03):139-143.

[11]束定芳.隐喻学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3.

[12]唐长孺.《木兰诗》补证[J].江汉论坛,1986,(09):

41-44.

[13]王文倩,聂永华.《木兰诗》成诗年代、作者及木兰故里百年研究回顾[J].商丘师范学院学报,2007,(01):17-21.

[14]熊沐清.语言学与文学研究的新接面——两本认知诗学著作述评[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8,(04):299-305+

321.

作者简介:

陶然,西安外国语大学英文学院,硕士在读,外国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