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书院与现代建筑的交融

李嘉怡

由1920年以后湖南大学再建教学楼的建筑风格的逐渐演变，我们可以窥见中国传统建筑习俗在与世界文化交融中发生的变化。

湖南大学被称为“千年学府，百年名校”，上承古代岳麓书院踏实严谨、兼容并蓄的学风历史，下启如今实事求是、敢为人先的治学风范。湖南大学校园曾一度以书院建筑为主体，将书院的传统建筑群作为现代学校的校舍。随着东西方文化融合的加强，校园建筑开始出现西方的古典复兴范式。改革开放后，伴随经济的迅速发展、社会的繁荣以及经济全球化进程的推进，校园建筑逐渐向现代化风格转变。

中西融合的整体风格

湖南大学身处“山水洲城”长沙的核心，地理位置得天独厚，西傍岳麓山，东望湘江，北部是凤凰山，南抵天马山，呈现出“纳于大麓，藏之名山”的总体形态特征。其建筑发展历程可分为三个时期：第一个时期是以岳麓书院建筑群为主体建筑的传统岳麓书院时期；第二个时期是1926年更名为湖南大学后，由刘敦桢、柳士英主持规划建设的理性开放时期；第三个时期是改革开放后，进入新地域校园的建构时期。如今，湖南大学建筑群的总体布局已基本成型。

湖南大学建筑群主要呈现为纵横两条轴线：由西到东的轴线从岳麓书院沿登高路一直延续到湘江边的牌楼，被称为“文脉轴”；从北到南的轴线始于电气院，终于综合教学楼，被称为“教学轴”。其中第二时期的建筑多分布在文脉轴两旁，改革开放后极具现代主义风格的第三时期建筑则分布于教学轴线上。中国建筑及其空间布局受周代礼制影响，以轴线对称见长，古代都城规划中均将主宫殿置于中轴线上，以宫室为主体，由此可以了解岳麓书院在湖南大学建筑体系中的中心地位。这种对称、沿纵横轴线的空间布局设计，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传统儒学中庸、折衷、不偏不倚等思想的体现。

1920年之后，在刘敦桢、柳士英的规划设计下，湖南大学整体建筑风格相对于传统的中国建筑有了极大的转变。在第二个时期，湖南大学建设了二院（1926年）、科学馆（1935年）、七舍（1947年）、大礼堂（1953年）等一批中国传统建筑风格与西方建筑风格充分融合的高质量建筑群。这些建筑主动接受了西式建筑中的一些因素，同时有意留存了一些中国传统建筑习俗文化，将中西文化巧妙融为和谐的整体。其中大礼堂的设计着重彰显传统因素，又以西方元素加以点缀。科技馆、七舍的西式意味则逐渐浓烈。随着与传统建筑群岳麓书院的距离步步拉开，建筑风格渐渐过渡，受西式风格的影响也更大。如此循序渐进的变化使得湖南大学建筑的整体风格虽然有不同程度的差异，却不显突兀。

严谨对称的传统造型

大礼堂西与岳麓书院相望，整体表现出庄重、华美的传统气息，拥有古建筑严谨的对称性。大礼堂采用官式的绿色琉璃大屋顶，屋顶运用传统的歇山式造型，这也是中国古代建筑中最为常见的屋顶形式之一，在实际使用中歇山顶的等级仅次于庑殿顶。天安门的歇山顶是我国国徽的构图中心，由此可见歇山顶的重要地位。歇山顶一般被认为是北魏效法南朝汉文化在建筑上的一个典型表现，又称“汉殿”。到了隋代，这种样式已经大为流行并逐渐成为主流。其造型秀丽，变化种类颇多。大礼堂属于重檐的歇山顶，由正脊背、四条垂脊和四条戗脊组成九脊殿的样式。

歇山顶在上部的正脊和两条垂脊间形成的一个三角形垂直区域被称为“山墙”，常用浮雕、彩画等加以装饰，分为透空式和封闭式，用于隔火时，也叫作“风火墙”。山墙在某些地区常被做成金、木、水、火、土五种星形，以驱邪祈福。大礼堂的山墙缀以三角形浮雕并涂以红漆，当属火之星形。而在儒家“五常”中，“礼”与“五行”中的“火”相对应，寓意大礼堂旨在引导学生通过开展活动传承优秀文化，规范自身行为。

除此之外，大礼堂还采用了传统的斗拱结构，但不同于古老斗拱上的华丽富美的彩画装饰，大礼堂的斗拱仅用深红色、白色与天蓝色相配合，简约大方，兼有西式风范。相同的理念还体现在其飞檐的设计上，飞檐多呈祥云状，在正门的飞檐上用的则是神鸟衔花的浮雕。可见在大礼堂的设计上，为了搭配岳麓书院的传统古典氛围，设计者多采用传统因素。同时大礼堂还采用了琉璃，在阳光的作用下造成彩色效果，并且以圆形、半圆形的窗加以装饰。

传统渐变的民国建筑

科学馆和七舍的建筑则大胆采用了西方建筑风格。科学馆呈现出西方古典复兴样式，也是比较典型的民国建筑样式，是西方折中主义建筑风格的体现。圆拱形的大门是当时尤其流行的，两边以圆柱装饰。并且设计了模拟露台的装饰栏杆。

科学馆和七舍的建筑具有完美的比例和均衡的体量，采用琉璃瓦的西式屋顶，保留了传统建筑中的塔楼和女儿墙。女儿墙是房屋四周外墙高出屋面的矮墙，既能维护安全，还能防止漏水，由于具有实用价值，至今在建筑中也十分常见。杜预《春秋左氏经传集解》中曰：“堞，女墙也。”相传古代曾有一个忙于工作的砌匠，不得不把年幼的女儿带在身边。一日在屋顶砌筑时，女儿不慎坠落身亡。匠人伤心欲绝，为了防止悲剧再发生，就在屋顶砌筑一层矮墙，遂被人们称作“女儿墙”。但其名字的来源应当如《释名·释宫室》中解释一般，“城上垣曰‘睥睨……亦曰‘女墙，言其卑小，比之于城，若女子之于丈夫也”，以“女儿”之意比拟墙体的矮小。

科学馆东面的教学北楼和七舍的建筑风格充分体现了曲线的母题，现代主义风格更加明显。教学北楼墙面未用任何装饰，而将细小的砖块线条变成了面的延展，屋顶采用平顶，高低错落。具有特色的是楼梯间的圆弧形墙体，辅之以圆弧形窗沿、窗台和窗口，充分展现了流动性线条的现代感。而七舍更是如此，底部采用半圆形拱门，楼梯线条形成山形波浪状。楼体的中央以长玻璃窗贯通，上部并列三个相连的圆窗，再以圆弧封顶。这两座建筑都彰显了十分典型的当时流行的西方设计风格，极富表现主义色彩，传统建筑风格则有意地为西方新风尚让步。

天人合一的现代范式

改革开放后，中西文化交流更加深入，随着经济全球化的发展，湖南大学的校园建筑也越来越具有现代化的特点。进入21世纪以来建造的综合楼、法学院、建筑院、物电院、游泳馆等实际上都属于同样的范式。对于棱角、四方的广泛应用是21世纪建筑的突出特点，显示出一种冷峻的姿态。从外观上看，这些建筑都有着极为显著的脱离自然的意识，以强硬的线条和单一的色调表现城市化的审美，但传统的因素和理念仍融入这些现代建筑之中。第三时期的湖南大学建筑里采用了一些传统的设计，淡化了其实用价值而提炼了其装饰价值。如法学院向外延伸的交错分布的墙体，可被认为是对传统建筑中马头墙的借用。

传统建筑习俗中对自然的注重，在现代建筑里也有所体现。古人崇尚自然，《周易》中记载“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强调的便是人们在生产生活中与自然的配合。传统建筑环境强调“天人合一”，岳麓书院依山而建，顺应山势高低形成错落有致的建筑布局便是出于这一理念。在21世纪的湖南大学建筑里，“天人合一”的观念也被巧妙地加以运用。以研究生院楼为例，楼体高低错落，极富现代主义特色，同时保留了传统建筑里的天井，在教学楼中留出一片宁静、绿色的天地，赋予了建筑呼吸的空间。书院博物馆也是如此，在楼梯间开发出一块人造的小园林，柔化了现代建筑的刚硬。

20世纪以来，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逐步发展的过程中，中西文化交融不断加强。湖南大学20世纪20年代至改革开放前的一批高质量建筑即是这一阶段的产物，是刘敦桢、柳士英等学者学习西方文化并将其与东方传统建筑习俗文化融会贯通的成果。今后，我们更应当在保存好自身特色的基础上谋求发展，不仅在经济上寻求更高更强，也要在文化上打下更牢固、更深厚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