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地制宜 因境成景

谭芊 唐孝祥 李美珍 张梦晴

廊桥不仅承载着基础的交通功能，同时具备营造和美化人居环境的作用。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廊桥融入当地的文化和历史，为人们提供交流、休憩和观景的场所，蕴含着深厚的文化与历史内涵。

因地制宜的生态营造智慧

廊桥作为中国传统建筑的重要组成部分，主要分布在南方各省，特别是在浙江南部和福建北部的山区，而中国北方只有陕西和甘肃两省有少量的廊桥。这种显著的地域分布差异，反映了廊桥在南北方的独特适应性和发展历程。南方地区气候多雨炎热，地形复杂且多山水阻隔，这为廊桥的建设提供了重要的气候和环境基础。廊桥不仅是交通设施，也是居民在雨季中行走和活动的遮蔽场所。相比之下，北方气候干燥寒冷，对廊桥的建设需求动力较低。

廊桥的选址与中国古代“天人合一”的建筑思想密不可分。廊桥与村寨的相对位置、与河流的走向关系以及桥的朝向，实质上是通过精心布局自然和人文景观的位置关系，打造一个生态和谐的人居环境。这种“天人合一”的思想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位于优美的自然环境中，廊桥不仅要发挥其交通功能，还要融入自然，展现出独特的人居环境美学。例如，位于浙江泰顺泗溪的北涧桥，其周围四条溪流汇聚，峰峦叠嶂，环境清幽，成为廊桥与自然完美结合的典范。

从廊桥的材料选择来看，大致可分为木材和石材两种类型。廊桥大多分布在偏远的山林区域，木材易于获取，具有天然的取材优势。因此，在因地制宜的原则指导下，木制廊桥成为最为普遍的廊桥形式。木材可与周围环境自然融合，进一步增强了其适应性。因此，尽管石材坚固耐用，大部分廊桥仍采用木材建造。

此外，木材具有良好的弹性和抗震性能，更能适应山区地形的多变和复杂性，在自然灾害中也能更好地保护桥梁结构。在建造过程中，建桥工匠根据实际情况对建桥技术不断进行发展与创新。例如，为增加桥梁的承受能力并适应较大的河流跨度，工匠在两侧桥墩上用两行至五行的粗大杉木架构成伸臂，这是一种增加廊桥跨度的有效方法。为降低水下施工的难度，工匠们将水下立柱改为斜撑，不仅降低了水下施工的难度，还增加了桥梁的跨度。这些因地制宜的技术创新充分反映了工匠们对不同自然地理环境的适应能力。

廊桥不仅是交通设施，还是乡民集体意识的体现。在不同的地域环境中，廊桥的装饰风格也各具特色。例如：浙江廊桥以精美的雕刻和绘画展示了丰富的民间艺术和文化内涵；福建廊桥在质朴实用的设计中融入了地方民俗元素，表达了百姓的美好愿望；贵州风雨桥以独特的民族风格和丰富的侗族图案体现了民族文化的独特性；湖南苗族廊桥则通过几何图案、动物形象和宗教符号反映了苗族的信仰和生活方式。各地廊桥的装饰风格，既彰显了地域特色，又展示了当地居民的文化传统和审美追求。

融于生活的实用功能美学

廊桥作为桥梁与廊屋的综合体，其首先是“桥”，具有满足人们交通和运输等需求的基本功能。此外，廊桥还兼具休憩、遮蔽、社交、商贸以及祭祀等多重社会实用功能。

廊桥的设计初衷是为了满足跨越、通行和承载等基本需求。在山区和水域较多的地区，廊桥连接地理上的分裂地带，克服自然障碍，使通行更便捷，成为连接河流两岸的重要通道。尤其是在建造悬索桥、斜拉桥等现代大跨度桥梁技术尚未成熟的时期，廊桥以其综合的实用功能，成为跨越河流和山谷的重要交通系统。

除了具备桥梁的交通功能外，廊桥还承担着重要的社交功能，满足人们的日常生活需求，市井生活可以在这里展开，还可作为人们驻足停留的暂时安顿之处。一些廊桥上设有规模较大、便于休憩的廊屋，成为人们休憩、交流和聚会的场所。廊屋的建筑形式多为亭、廊、楼、阁等，满足了人们短暂休憩、避雨、交谈闲聊、观赏风景的日常生活需求，有些廊桥甚至为行人提供了过夜的地方。在单拱突出的拱桥上，人们更多停留在拱顶最高处，那里成为人们的观景点。廊桥满足了人的生活实际需求，参与了人与人、人与环境之间的“交流”，始终与人们的生活保持着紧密而广泛的联系。

廊桥的存在，使得居民能够在不受天气限制的情况下进行交流与贸易。因多位于交通要道，廊桥往往成为集市的中心，这种集市古称“桥市”。桥市是当地经济、文化和社会活动的集中体现。廊桥两侧的商贩沿桥经营，各类摊位林立，出售各种商品。在一些特别的节日和庆典期间，商贩们精心布置摊位，展示最具特色的商品，吸引大量游客。人们流连于此，开展日常经济交易活动，体现出市井生活的丰富与鲜活。

在北宋张择端所绘的《清明上河图》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座飞跨汴河的大型拱桥—虹桥，其南侧商贩搭棚设摊，吆喝买卖，招揽客人。从虹桥来往两岸的有挑担的、骑驴的、乘马的、抬轿的、拉独轮车的、赶骡的等各色人等。一艘大船正快速驶向虹桥，船夫们紧张地操作，试图避免撞击。桥上的行人对此反应各异，有的惊恐，有的好奇，有的担忧，展现了人们在突发状况下的自然反应。这一细节虽然紧张，但在和谐繁荣的背景下，更显得生动和真实，虹桥场景也成为《清明上河图》长卷中最广为人知的一段。

廊桥上的廊屋除了具备组景、观景的功能外，很多还是赶集、祭祀、庙会的场所。为了满足这些活动的需要，廊屋内设有商铺、神龛等设施。每年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日，村民会在廊桥举行盛大的庙会，进行舞龙、提线木偶戏等表演，以祈求丰收。福建屏南的万安桥便经常开展走桥祭祀活动，其祭祀对象不仅有桥神和桥头庙神灵，还有历史人物屈原。这些活动展现了廊桥在民俗和宗教活动中的作用。

可见，廊桥不仅在满足人们交通和运输的实用需求上有重要作用，在社交、商业、文化等多方面也融入了人们的日常生活，成为当地人居环境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内涵深刻的意境审美情趣

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廊桥的设计与造型展现出丰富的意境与趣味。作为连接河流两岸的交通系统，廊桥与宗教信仰、民俗活动及文学艺术等不断融合，反映出人们在自然、宗教、社会与自我之间共同的心理趋向，彰显出鲜明的文化特质。

廊桥与水是密不可分的，在中国传统观念中，水是全村的“命脉”和财富的象征。在建造廊桥的过程中，人们不仅关注桥梁本身，还注重周围建筑的建造以及与环境的结合，以期围聚村子的财运，防止其顺水流走，从而保佑乡民世代富足安康。在乡民的意识中，廊桥的建造除了要封锁水口、聚气理水之外，还应因地制宜，巧妙利用自然条件弥补环境缺陷，从而达到点石成金的效果。浙江庆元举水乡月山村就是一个典型例子，在村落的整体布局中，来凤桥作为村落景观的起点和门户，通过桂香桥和村落建筑群的层层铺垫，在如龙桥达到高潮，最后以步蟾桥收尾。村尾桥和水尾桥二者分开设置，交相辉映，共同锁住整个村落的“命脉”。

从廊桥与民俗活动的结合来看，在造桥前、造桥过程中以及造桥后的风俗中都有体现。在长期的造桥劳动中，工匠们形成了各种各样的造桥习俗，如从推选“建桥首事”与立桥约，选择建桥吉日，置办喜梁、上梁、踩梁，到廊桥建成时的探桥、踏桥开走等风俗，均体现出乡民对廊桥建造的重视。“合拢宴”也是围绕廊桥建造所举办的重要民俗活动。合拢宴时，各家各户拿出最好的菜肴、饭和酒，摆成几十米的“长龙”来宴请客人，场面热闹壮观，许多廊桥也因为在桥上举办盛宴而闻名于世。此外，一些祈福、祭祀活动也与廊桥相辅相成。侗族把廊桥称为“风雨桥”“福桥”，认为其能保护村寨的安宁，使村寨乡民安居幸福。很多廊桥上设有神龛，祭祀陈靖姑、观音菩萨、河神等，承载了乡民的寄托。

从廊桥与文学艺术的结合来看，廊桥作为车马与行人往来的交通要道，承载了欢聚和离别的情感，成为历代文人墨客借景抒怀的常见题材。与之相关的楹联、诗词等层出不穷，民间故事、神话传说也广泛流传，为廊桥增添了艺术色彩。这些作品或赞叹廊桥的雄伟，讴歌工匠的辛劳，或赞美河山的壮丽，抒发个人的情怀，从而为廊桥画龙点睛、锦上添花。比如，庆元月山村村头的来凤桥和村尾的步蟾桥上都刻有“至西至东任君过去，或远或近由此登高”，步蟾桥神龛两侧也有“村径列雁经龙凤，野渡连虹许步蟾”的对联，这一对联将如龙桥、来凤桥和步蟾桥的名字都融入其中，想象奇特，意境悠远。这些楹联不仅美化了桥梁，还促进了乡民间的情感交流，在无形中增进了民众的团结与和睦，体现了文学的实用价值。通过这些文学艺术作品，廊桥不再仅仅是冷冰冰的建筑物，而有了生命和灵魂，成为乡民生活中的一部分。

廊桥作为中国古代建筑的瑰宝，不仅在结构和功能上独具特色，在选址、装饰和文化内涵上也展示出鲜明的地域特点。南方多雨炎热的气候条件，促成了廊桥在南方地区的广泛分布，“天人合一”的建筑思想则赋予廊桥独特的美学价值和文化意义。廊桥不仅满足了人们基本的交通需求，还在不断满足人们在社会发展过程中产生的精神文化需求。作为传统人居环境审美的重要组成部分，廊桥承载了当地和当时的文化意识形态，意境深远。这些因素共同塑造了廊桥在中国传统建筑中的重要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