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的能量与正当的生活

2024-07-12 11:55走走
当代作家评论 2024年3期
关键词:张楚天青能量

35万字的《云落图》①,内含无数对话与行动,让我们看到伦理层面的道德,这种道德由云落人(尤其是云落女人们)的心灵力量实现,而心灵力量又通过自然之美、食物之美、性事之美获得。

几乎每个人物都是充满能量的,即使是那个“瘦得跟老豺狗似的”“咳嗽时肩胛骨犹如两只细弱无羽的翅膀轻柔地抖索”的天青,也在小说结束之际,“至少胖了三圈,留着浓密的小胡子,一看就是个有福气有文化的”。云落县,这个被作家张楚生动呈现出真切(而非真实)景观的四线小城,一个被作家反复审视(对,柏拉图《申辩篇》里的那个“审视”)的空间,因其饱满充沛的生命能量,成为中国普通百姓值得生活的地方。

是,能量。这是我想到的第一个词,可以形容张楚这部小说所具有的独特品质。云落世界里人头攒动,个个精力旺盛。比如女主人公万樱繁忙的一日作息:“晨起扫街,上午窗帘店,晌午给老太太做饭,陪她说说话,后晌去按摩店”,抽空照顾石头般的植物人丈夫。这还不包括每天听同学兼老板来素芸唠叨、和另一个比她年轻十来岁的男人常云泽暗里交好……比如罗小军和父亲般的万永胜,早年“跑大车,哼哧呼哈卖苦力,皮肉血骨终日紧绷,夜里做梦都在卸石料”,再后来承包水泥厂跑销售,“如此跑几年,跟北京的一家武警医院合作,开了云落县第一家公私合营医院”,“2000年左右,万永胜开始包揽工程,建混凝土搅拌站,售卖土石,修路搭桥”,“2007年,万永胜涉足房地产”,两人因为勤苦而从穷工人成为云落著名民营企业家,一时出人头地。就连抓住万樱怀孕把柄,成天去她家搜刮东西、敲她竹杠的“睁眼瞎”,也是成天“喜滋滋”,日子过得是无风也有浪,但浪头真的打来,倒也两眼不眨坦然面对。两人去撕万樱婆婆瞎贴蒋明芳“大字报”那场早戏,“她俩哼哧哼哧地将汽车站和民主广场的单子又撕扯干净,扯不下的就用钥匙划得稀烂,任谁也瞅不清字迹,这才偃旗息鼓收兵回营”……聚焦、近景到每个云落人身上,会发现个个都焕发着勃勃生机,凝视的镜头倘若拉远,又能看出张楚勾连出一个巨大的同学的、父子的、官商的、敌友的关系之网,里面每个人物既独立存在,又并不孤独,总有一种人情的复合力量将他们拉近,力量此消彼长,互相给予。就像少年时自己出走却被冒名顶替,成人后归来想要自证身份,却发现原本也只是养子的天青,也是在万樱等人的牵念惦记下,不再只是局外人。

《云落图》中,富有活力的可不只是人,还有植物、动物、涑河、风……环境给人的其实更多,似乎是这自然在塑造着、表达着、连接着、强健着人的精神面貌。

到了春分,风就是杨柳风了,荒野里探出苍绿野菜,茵陈蒿、荠菜、蓟菜、蒲公英、苣荬菜……过了清明,风沙渐迷人眼,雨雾骤然稠密,鸟雀多了,西府海棠、千叶桃花、紫荆、复瓣黄刺玫次第卉浪纠纷,直教人心慌慌眼迷离,老觉着将有美事砸落在身。

黑魆魆一片,本来凝滞的河水碎成鳞状银屑,汹涌着将岸边的野花草和游船顷刻吞没,连不远处的涑河大桥似乎也在簌簌发抖。

众生灵平等,或许就是张楚的风格。最卑微的人物,最常见的草木花鸟,他都给予同样的热情,将它们与他们连接起来。在一个佛系—丧—“躺平”—摆烂的社会状态里,这样的文学所提供的能量,是稀缺的、珍贵的。当我们谈论云落小城的能量时,不能不谈到语言的能量。

什么是生?

经过作家思考后言说出的语言,带来生、再生、重生、新生。《云落图》中,张楚生造出一些词的组合,也启用了不少已经不常见的生僻词、唐山方言,这些词以及它们所对应的情绪、氛围,带来陌生化的、新的存在,它们的丰富、活力,它们从历史中携带来的古代汉语字词的时间长度,是小说中第一种生的能量。

椽檩被炊烟与风沙吹熏得凛黑裂璺··,璺·里驻扎着金腰黄蜂,……屋顶上白铁皮烟囱静矗,晃摇着几株氄·嫩的榆钱树……(璺指器物上的裂痕。氄指鸟兽细软而茂密的毛。)①

这些零碎活儿,傻子嗫·子闭着眼也能干好。(嗫,意为吞吞吐吐,想说又停止。)

咋啦,嫌我的烟玍古··?(玍古,可以指物品的质量差。)

让做手术。老么咔嚓眼的······,费那钱干啥?(老么咔嚓眼,形容脸庞苍老,眉眼垂丧的样子。)

死鬼!会野男人也不吭声!老欪欪··啥!

(欪欪,嬉笑状。)

狂风席卷而来,马毛猬磔····……(马毛猬磔,形容狂风大作,气候恶劣。)

睡也睡不着,翻来覆去渐觉瞀瞑··……

(瞀瞑,指目眩昏晕,晕厥。)

咱们乡下人哪,就是鼠目寸光,就是目光如豆,就是买妻耻樵····。(买妻耻樵,形容目光短浅。)

罗小军犹豫着将云霓按在墙壁上,探头去揇·她……双手在她身上搦·来捏去。(揇,搦。搦,挑、惹。)

小说里随处可见的被激活的古语与方言,以及新鲜的动词选择,展示出一个有明确时间长度和空间宽度的地理坐标,它是有过去的,它是变化中的,它并非作者凭空写下的一座城。就像万樱贴天青耳根所说:“这河好歹流了千年,是死水,也不入海,却从没断流过。也有旱年,庄稼歉收树木枯死,这涑河,却照样深得探不到底。”

第二种生则是向死而生。天青的常献凯之子常云泽身份被替代,从此从云落人中被涂抹掉,被认作一个旅行者、异乡人,是身份之死。他被常云泽推滑到海里又被救起,是一次濒死体验。等他做好一切法律准备回云落试图索回身份,常云泽却被杀,“有那么片刻他万念俱灰。犹如一个决意豁出命去决斗的人,决斗前夕却被人告知,对手在途中死于非命”。也是那一晚,他才知道自己本也是常献凯捡来的。可以说,小说进展的过程也是“常云泽”这个名字被彻底宣告死去的过程,从此,代替另一个8岁就于河中死去的“徐天青”而活着的天青,在被常家和徐家两次纯粹的身份否定之后,领悟到了什么是向死而生。他终于把自己过去的碎片整合成了一个整体的自我,成为他自己,“ 秋天就去海德堡大学读博士”。

而万永胜表面上贷款失败,进而引起了一系列可怕的蝴蝶效应,“被民间银行起诉,被法院执行庭封了扁鹊医院的账号,被成千上万户集资人上门讨债”,却不是老鼠装死,而是金蝉脱壳。“他跟自己借那五百万,是否怕自己会有今日,这才事先替自己攒点救命钱?”是另一种买卖人对毁灭预见后的奋力求生。而罗小军保全身边所有自己珍重的人,承担起罪责,坐牢,是良知的生。这良知使得他在进看守所前对着万樱娓娓倾诉:“你的事我摆平了。日后,再也没人敢打搅你了。”“房子租了五年,你们安心住着。”“你怀了身孕,可不能再这么疯跑。”“麒麟是个好孩子,虽然跟你不熟,日后你蒸了饺子,也记得叫上他。他顶爱吃蒸饺。”“说了些最想说的,说了些早该说的。”

说出即肯定,即澄明,即力量。

如果说来素芸与常云霓的恋爱、常献凯的再婚、蒋明芳的日本务工是重生,那么万永胜家业雪崩前的老来得子、万樱生下的常云泽“遗腹子”,则是纯粹的新生。第二十章结尾,“‘最后一片雪花,总算落下来啰。万永胜的脸庞在灯光下仿佛逝者的脸,牙白中透着一种黏稠的、慢慢弥散出来的灰,‘军啊,终于雪崩了。说实话,这一天我等太久了。……”,紧接着的第二十一章即是“孕”。能量守恒,能量恒守。生的能量的获取,总是要某个(些)个体付出代价,那些隐藏的贪官的势力,在小说行将结束的时刻坍塌。而常云泽死前“极力回想着自己的乳名和学名,然而却想不起来了”。

那么为什么是在这一时刻,这些民间生意人的经济幻想不再可持续?为什么他们无法承受关系的断裂?是什么在系统性崩溃?努力维持原有秩序体系,也成为驱动小说发展的内在结构。也许就像罗小军那个早熟的儿子,在母亲葬礼那晚在笔记本上写下的那样:“物质与反物质,最后都被沉默的黑洞吞没,在死亡中成为永恒。”

有意思的是,作者本性使然,不能也不愿掌控小说叙事的主权,就像天青这个外来者可以随随便便进入与逃避一般,云落这个空间是完全不封闭的,罗小军、万樱等人物的命运也总是被外力影响,但他们都愿意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也因此存有从他人处获救的可能。这种包容的视野本身就是一种对芸芸众生的叙事道德。也正是在这样的叙述里,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关系恢复了应有的令人安心的意义:相互依赖,彼此扶持。

小说结尾处,万樱给看守所里的罗小军写信:“日头出来了”——人心里头的力量,也就出来了。

流动

能量的衡量指标之一,一定是精力的充沛。身体如果蕴藏能量,必然发出声响,折腾出动静,继而必然流动起来。从这个角度看,作者早早就将小学时的万樱塑造成“学校里跑得最快的女生”,让罗小军“每天放学后,开始疯了似的追逐万樱”,是有某种更广阔、更混杂的隐喻意义的。对他们而言,跑步这种力量,既来自身体,又来自精神。罗小军失去自由的前夜,和万樱比赛跑步,或许就是想从精神上无限存储未来独自面对铜墙铁壁的能量。自始至终,“丰腴瓷实”的万樱是自主的、积极的、活跃的,一个精力充足、能养家能糊口、多年如一日照顾植物人丈夫的女人,一个有个性却不张扬的中年女人,跑得飞快这种本领在她身上流变成了一种品质:“她身上也没有这个年岁的女人惯有的水果微糜之气,倒是那种旷野的清朗,那种深夜隐隐传来的掺杂着玉黍、稻谷和甘草的气味。”

和跑步相似,河流作为小说中重要的一处户外公共空间,也将能量在自我和他者、现实与魔幻、身体和环境之间循环、流动起来。万樱发现自己怀孕后动过求死念头,结果看见另一个似乎也要跳河的老太太,便上前劝阻。自己也被劝下的万樱转头发现老太太眨眼消失,种种作者故意布下的蛛丝马迹总让读者联想到小说开头处提到的涑河鱼神……小说中,她被罗小军最后一次抱住,也正是在涑河边上。那试图揭开亲子真相却因常云泽横死无法继续的天青,也是在只觉“天地间哪里都不是归处”的时候,“忽就想起灵修团团长在涑河边说过的话,……芴漠无形,变化无常,死与生与,天地并与,神明往与。芒乎何之,忽乎何适。万物毕罗,莫足以归……”(这段话已然点明能量互相转化的本质)。在这个充满破坏性的世界,那种原生的、向上的、往前的、奔跑的、流动的力量,使人得以保持自身的稳定性。

具备流动性能量的还有小说中随处可见的声音。

万樱的生活里,“除了闹钟的声音,她听到了常云泽响亮的呼噜声,华万春细弱的呼吸声,城乡接合部传来的鸡鸣声,当然,还有钢铁厂排废气的呲呲声”。反之,一心想回到故乡自证身份的天青则被困在执念中,无法接收外界的声音。“许多年来,他像枚蚕蛹,慢慢用细密的茧丝将自己层层包裹起来,最后完全置于墓床,在寂静的黑暗中睡去。墓室外的风声、落雪声、鸟鸣声、洞穴的呜咽声、田螺在水里的蠕动声、花朵的盛开声、犬吠声、哭泣声、火焰声、忏悔声、弥留声、婴孩的啼哭声、交媾声、铀235俘获慢中子的声音、戈雅在临死前的叹息声……所有所有的声响都在空气中消弭……”

不可言说却被语言精心呵护的重要声音还有一种,那就是书信。心被交付在纸上,字是确定的,所意味的、所被感知的,却是流动的、无法把握的。

罗小军去当兵后,万樱就开始给他写信。“信纸是最贵的那种,……信里其实并没说什么。说白了,只是流水账似的日记罢了,……那些年,她给他写过多少封信?邮出过多少封?又有多少封偷偷锁在抽屉里?自己也记不得。她从来没有收到过罗小军的回信。她觉得这再正常不过了。她不光没有署名,也没有留邮寄地址。”

现实生活中也就石沉大海了。但张楚厚道温润,让那念念不忘的,必有回响。“他隐隐约约猜到是谁写的,……多年后,他也从来没有正面问过她。他将这些信封在双星牌球鞋的鞋盒里,外面用宽胶带纸粘贴得结结实实。那年春节打扫卫生时,他把这些信件全扔进了垃圾堆,可当他转身离开不久,又忙不迭地捡回来。他想不明白,为何舍不得将这些泛黄的、字迹稚嫩的信件扔掉?搬家搬了那么多次,每次他都鬼鬼祟祟地将这个破鞋盒混进衣服堆,再藏到老婆不易发觉的地方。”

两人最后告别前,“他将她缓缓推开,夜色让他的声音显得格外温柔:‘我有个纸箱,怕丢了,下午送你那儿去了。你先帮我存着,日后可记着还我”。

小说最后一章名为“一封信”。我们可以看到,万樱继续热烈地给看守所里的罗小军写着信。

声音即行动。声音的发出具备纯粹的主体性。也因此,声音总有明确的个体的意义。但张楚显然是想让自己的人物和读者感受更多的作家。小说中有多处,他让人物不再发出自己的声音,他们倾听流动的声音本身,倾听万物所发出的声响,倾听时间从自己身上流过。

四人围圆桌而坐,倒一时静默下来。他们听到楼下宾客的喧闹声,听到跑堂的伙计们疾走着的噔噔声,听到树枝里斑鸠的咕咕声和喜鹊的叽喳声,听到黑驴慢条斯理却俨如惊雷的嘶吼声,他们还听到晚风裹着柳絮吹过海棠树时如细雨般的沙沙声,更远处,则是云落造纸厂排放废气时有规律的呲呲声,在这个春日傍晚,暮色即将四合,他们被嘈杂湿润的声音包围萦绕,面面相觑倏尔无语。

心灵若是更多了解外在,就会更加宽阔。灵魂若是更多体验外物,自我就将消隐。在可以静默的人那里,思考“怎样的生活才是正当的”这样一个亘古之问,才是可能的。

那么,张楚自己思考的答案又是什么呢?

他大抵应该相信,人是要善良地生活着的。

万樱被逼离婚,不要房子的她只得到协议上的“六万块补偿费”,而这套房子“照云落的房价,也有小三十万”。“出了民政局,婆婆缩手缩脚尾随着万樱。……婆婆说:‘樱桃啊,着实委屈了你。他这个没良心的,死了也没人送葬!你有合适的就处……挑那老实本分的,别选那虚头巴脑的,更提防那狼心狗肺的。将随身的红布兜递给她,说:‘这些年,你一把屎一把尿伺候着,妈这心里真不落忍……又指了指布兜,‘这里头是十万块钱。妈咋能委屈你?”

读者完全可以相信,这前婆婆日后有啥事,也准能指望上万樱。

张楚大抵认为,人在面对现实世界中的难题时,不要指望那些抽象的思想、虚头巴脑的理念,而是,好好做一顿好吃的,好好吃一顿好吃的。

小说中频繁出现的美食描写,回回光彩夺目,次次色香四溢。不提那几顿驴肉,也不提万樱多次给罗小军带去的萝卜虾皮蒸饺子,个人以为,最精彩一段描写是在常云泽死后:“面条鱼的吃法颇多,常见的是干煲、摊蛋和熬雪里蕻。万樱先用烤箱煲了,撒些孜然粉黑胡椒,又打了笨鸡蛋搅匀,小火温油慢煎。雪里蕻呢,有些干柴,不过倒衬面条鱼的鲜凉。她惊讶地发觉,在灶台间奔走时,内心如此平静,充盈着一种稀稀拉拉、毛茸茸的幸福感。在她点火时,在她往锅里倒葵花油时,在她手忙脚乱地将面条鱼小心着撒到沸腾的雪里蕻茎叶上时,她忘了常云泽,忘了华万春,忘了蒋明芳,忘了所有不该忘的人……耳中只有面条鱼上下翻滚的咕嘟声,只有煤气灶的蓝色火焰燃烧的噗噗声,只有街上卖凉粉的独眼龙摇着拨浪鼓的扑棱声,鼻子里则是海盐的咸味、雪里蕻的艮涩味、鱼的鲜味、太阳炙烤着菜地的甘味……她懵懵懂懂地想,要是这样一辈子不停闲地为吃食操心忙活,是不是,就能忘了这世上愁肠难熬的事?”

张楚深情的叙事道德就在这不断强调的血肉之躯里,在这反复描述的鲜活世界里。唯有有血有肉的,才是有情有义的,也才是在好好生活、理解生活的。

他大抵赞同,小说里的人物就该好好对话,那种传统的、直接引语式的、郑重的、有来有往的对话。

也许是从法国新小说开始,人物都不再好好对话了。对话被解体,融进周遭环境。到了近年来“新东北作家群”,对话都成了独白。一句顶着一句,短促、简洁,为了交代信息而存在。没有真正对话所不可或缺的混沌、犹疑,慢慢随时间滋生出的抚慰。如果人物需要像我们一样,努力适应这社会,学会和他人同处一时一世,我们是需要不简洁、宣泄的,那些灵魂里、生命里好的、不好的东西,因此能被释放出来,人才能得到净化。

云落绝不是什么世外桃源,此间哪里还有容易生活的地方?但作家让读者看到,能让生活变得容易满足、不那么艰辛难熬的方法之一,就是关心彼此的生活,关心“我们”,而不是“我”。不曾深入理解人性的,怎么可能信任人性?没有学会爱这个世界的,怎么可能写出世界?从这个意义上说,张楚就是云落。他心中的、笔下的世界,就是这座挤满了鸡毛蒜皮小人物的小城。他爱他们,他就是他们。

【作者简介】走走,作家,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博士生。

(责任编辑 薛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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