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学研究方法论引论

2024-07-11 20:10耿相新
编辑之友 2024年6期
关键词:出版学方法论

作者信息:耿相新(1964— ),男,河南滑县人,河南大学融媒出版研究中心特聘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书籍史、出版史、出版理论。

【摘要】出版学作为一门新兴学科,其研究方法,尤其是属于本学科的、具有独特性的研究方法目前还没有在学界形成共识,甚至关于研究方法论的共识也没有形成。缺乏应用于出版学的普遍的哲学方法论、特殊的科学方法论、个别的具体方法论,已经成为出版学研究继续向深度、广度拓展的瓶颈。文章在对出版活动和出版对象进行分析的基础上,提出在定量分析方法论和定性分析方法论之外,三种能够适用于出版学研究的方法论,包括定位分析方法论、系统论分析方法论和目的论分析方法论,从而为出版学研究方法论的构建提供引论性的思考。

【关键词】出版学 方法论 定位分析 系统论分析 目的论分析

【中图分类号】G2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87(2024)6-106-07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4.6.014

任何一门学科的独立,都必须基于本学科研究对象的独立性、研究范畴的系统性、研究方法的科学性和研究成果的合目的性。具体到出版学科,我们必须首先明确出版学的定义和范畴。概括地说,出版学是研究人类社会出版行为及其运行规律的科学。借鉴马克斯·韦伯对社会学的定义,我们还可以将出版学表述为“以解释的方式理解出版行动,并据此而通过出版行动的过程和结果对这种活动作出因果解释”。经过半个世纪的研究,出版学界对学科性质、研究对象和研究范畴逐步形成共识,但在出版学的研究方法和方法论上,目前还存在明显的短板和不足。如果我们将方法论体系区分为普遍的哲学方法论、特殊的科学方法论和个别的具体方法论,那么在出版学研究领域,这三个方面都还存在很大的研究空间。一个学科的研究方法和方法论,必然是多维和多元的,出版学也不例外。本文认为,至少在定位分析、系统论分析和目的论分析方法论三个维度上,还有很多问题值得深入研究和阐明。

一、定位分析方法论

方法与方法论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从词源学的角度看,英文中的方法(method)一词,《牛津现代高级英汉双解词典》将其解释为“有秩序”和“做事之道”,而方法论(methodology)一词则是method加了后缀词logy,logy意为某门学问,整体上可以理解为专门的、关于方法的、学科化的学问。英文method源自希腊语,是meta和hoods的合成,其本义为“沿着”“道路”“沿着某一道路”“按照某种途径”和“达到某目标或做某事的程序或过程”。[1]中文的“方”和“法”是两个词,“中吾矩者,谓之方”“法,刑也”,而“方法”一词最早出自《墨子·天志》:“是以方与不方,皆可得而知之,此其故何?则方法明也。”[2]“法”含有法度、法律的意思,“方”是合乎规矩的意思,“方法”的总体意思就是合乎法度。简言之,方法是人们为达到某种目的的、确定性的、可操作性的、合逻辑性的解决问题的途径、程序和活动方式的总和,而方法论是对具体方法进行分析、研究、总结、论证、解释并提出原则性、整体性、逻辑性、科学性结论的学问。

人类科学地认识世界和发现世界,经历了科学兴起、近代科学和现代科学三个时期。从学科史的发展来看,科学逐渐衍化和细分为自然科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等不同门类的学科。从方法论的发展史来看,首先出现的是自然科学方法论。自然科学方法论主要包括逻辑方法论、数学方法论、实验方法论、归纳方法论、数学演绎方法论、假说演绎方法论、科学方法论、现代逻辑方法论、科学发现方法论和信息论、控制论、系统论等现代科学方法论。社会科学方法论是关于社会科学一般研究方法的规律性的理论,其研究明显落后于自然科学方法论,并经常移植自然科学方法论用于本学科研究领域。社会科学的一般研究方法主要有两类,一类是自身研究中所特有的方法,如社会调查法;一类是与自然科学所共有的研究方法,如观察法、科学抽象法。[3](188)出版学属于社会科学,其研究方法明显落后于自然科学,作为新兴学科,也明显落后于其他社会科学。目前,出版学的研究方法多是移植或借用其他学科的研究方法,尚未形成本学科的专门研究方法。

在出版学研究的实操过程中,研究方法比较偏重于社会调查研究法、实地观察研究法和文献研究法。如《现代出版学概论》就明确提出以上三种研究方法,反映了两种方法论倾向,即“以调查研究为代表的定量研究方式,比较集中地体现了实证主义方法论倾向;以实地研究和文献研究为代表的定性研究方式,则集中体现了人文主义方法论倾向”。[4]如关于《数字出版商业模式研究》采用的研究方法,作者提出“以传播学的调查研究法、个案研究法为主,在研究过程中将坚持规范研究和实证分析互补、定量研究和定性研究互补的原则”。[5]再如,《数字时代国民阅读行为嬗变研究》的作者提出,本书的研究方法为文献研究法、社会调查法和三角交叉检视法。三角交叉检视法源于测量学,即为了准确测量某一地点,要从至少两个不同的地方来测量定位,这种方法是“将多个不同的研究方法用于研究一个且同一个现象”,以提高研究结论的效度和信度,这种方法又称研究整合法,其方法整合是定质和定量整合。[6]由此可见,定量和定性研究是出版学研究的基本方法。定性的方法,就是通过考察事物的特性及相互之间的关系,找出事物内部所固有的基本规定性的方法。定量的方法就是通过对事物的观测和测量,考察事物存在的规模、运动的规模和发展的程度,并用数量表示出来的方法。[3](93)例如,若将这两种方法运用于化学,定性表示物质中含有哪些元素,而定量则表示物质中各种成分的含量。如果应用于出版学,对出版物展开研究,我们则可以将出版物的学科类型研究归于定性研究,将出版物的规模分析视为定量研究。

然而,进入数字出版时代,尤其是进入移动互联网时代,移动出版已经越来越成为数字出版的主流,出版的内涵和边界发生很大变化。同理,出版学的研究方法也应随之改变。移动时代最重要的一个特征是位置变得越来越具有商业价值,对读者和移动终端用户的定位技术也越来越与数字出版关联起来。随着计算机网络系统和无线定位系统(卫星定位系统、基站蜂窝定位系统、无线局域网定位系统)的日益发达和精确,位置信息服务可以在任何时间通过移动和固定网络给任何人、任何设备发送基于任一位置的信息。通过定位内容用户的位置,内容提供商和服务商可利用大数据技术对用户进行精准画像,从而增加内容推送和广告推送的精准度,提高内容送达效率,提升盈利能力。从位置定位出发,“定位”不仅仅意味着定位技术和定位方法,它还可以成为一种与定量和定性同等重要的研究方法,成为人们解决问题和解释问题的一种思维方法,甚至还可以成为一种普遍的方法论。

我们至少可以从三个层面来研究“定位”这个概念。第一,定位是一种分析方法。汉语中“定位”意为确定方位、位置,或指出地点、确定场所或界限、确定座位次序等;英文position意为位置、方位、地点、处境、状况、地位、身份、等级、安置方式、姿势、态度、立场等,二者的相通之处甚多。《韦氏词典》里对定位的解释是“针对敌人(竞争对手)确立最具优势的位置”,这个解释可以延伸到商业领域,美国营销专家艾·里斯和杰克·特劳特写作的《定位》一书,提出了商业营销中的定位理论,其核心是抢占用户心智,在潜在顾客的心智中做到与众不同。出版产业运营中的商业运营,也同样适用定位理论,用户定位、产品定位、品牌定位、竞争对手定位是出版社赢得市场和利润的关键。在出版活动中,分析读者和用户信息需求、知识需求和情感需求,分析市场缺项和饱和度,分析竞争对手策略和市场行为,运用分析方法确立自己的内容定位、产品定位、定价定位、服务定位、品牌定位。显然,这是出版单位保持市场竞争优势的有效的战略选择。

第二,定位是一种研究方法。定位的本质是聚焦。位置定位需要应用三角定位法。三角定位法是一种数学方法,一种测量过程,其原理是如果知道三个点的位置,那么可以根据两个点之间的距离来计算第三个点的位置。三角定位法可以运用于卫星定位,其原理就是通过在不同的位置测量卫星和接收器之间的距离,从而确定接收器的位置。用三颗卫星就能计算出接收器的位置,用四颗卫星计算出的位置更精确。如果我们将此方法和原理运用于商业活动或出版活动,实际上就是一种战略思想。譬如,我们要策划一本书或开辟一条图书产品线,可以从三个、四个或者更多的维度来观测它、衡量它、定位它,从完全原创性的产品、完美的形式设计、融媒体的呈现方式、目标明确的新用户群体、快速触达用户的渠道和独具创意的营销等维度综合性聚焦,从而发现和填补市场空白,或在同类竞品中充分定位自己的优势。实际上,出版活动中聚焦和定位是最有效也是最常用的方法,出版活动中的每一个环节几乎都需要准确定位,如出版机构的出版方向定位、设计风格定位、内容类别定位、读者或用户定位、目标市场定位、传播渠道定位、营销策略定位等。既然出版活动中充满了定位,那么,我们在研究出版活动的过程中,也一定要用定位的思维方法来展开研究。

第三,定位是一种研究方法论。方法论是关于方法的学问,是关于方法的理论体系,是认识、检验、衡量方法的方法。因此,定位分析方法只有上升到方法论的层次,才能更好地认识世界和指导实践。方法论和世界观是一体的,世界观会进一步转换为哲学方法,而哲学方法则是人们认识世界的总方法。哲学是对世界最基本和普遍问题进行研究的学问,是研究范畴及其相互关系的学问,而范畴则是对一门学科研究对象、概念和内容的总体概括。具体到出版学,对出版学范畴的确定实际上就是对这一学科进行定位的过程。亚里士多德在《范畴篇》中,将事物或存在区分为十个范畴,即实体、数量、性质、关系、地点、时间、姿态、状况、活动、遭受。[7]这十个范畴是事物的普遍的、必然的存在,也就是衡量和解释事物的十个维度。如果我们把出版活动或一本书视为一个事物或实体,那么我们解释和说明、理解和研究它基本需要从十个角度入手。具体来说,这本书是实体,书的形式以数量说明,书的内容、学科所属是性质,书与其他书的比较是关系,其余角度(范畴)则依次对应如下,书在什么地方,书是什么时候制作的,书是怎么存放的,书的外部特征和现状,书的制作过程和功能,书受外部制约的因素和被阅读的情况。可以肯定地说,以此解释实体的方法和观察的角度也适用于其他出版活动,换言之,这十个范畴类似于三角定位法中的观测点。“十范畴说”可以说是对定位分析解释的解释,因此,其也应是定位分析方法论。

按照定位法的原理,我们还可以进一步探究亚里士多德在《物理学》《形而上学》中提出的关于事物本原的“四因说”。亚里士多德认为,科学是探索事物最初原因也就是本原的学问,万物的本原有四种:一是形式或本质意义上的实体和所以是的是,是形式因;二是形式的质料和载体,是质料因;三是“运动由以发生之点”,是实体所以为实体的动力,是动力因;四是“何所为”,是实体生成和全部运动的目的,是目的因。[8]亚里士多德在《形而上学》中将其所处时代的全部科学分为理论科学(形而上学、数学和物理学)、实用科学(伦理学、经济学和政治学)、创制科学(音乐、诗学、建筑学和一切艺术)。[9]显然,出版可以被列为创制活动,是创制出版物的活动。据此,我们也可以将“四因”作为出版活动或出版物的四个定位点,以此准确定位出版活动或出版物的价值和意义。因此,也可以说,“四因说”可以成为出版学定位分析方法论具体运用的范例。

二、系统论分析方法论

新兴学科往往需借鉴成熟学科的研究方法和方法论,往往要在融会其他学科方法和方法论的基础上形成自己独特的研究方法和方法论。20世纪下半叶,科学发展呈现出既高度分化细化又高度综合整体化的总趋势,因此出现众多新兴学科,分为边缘(交叉)学科、综合学科和横断学科。横断学科是抽取不同学科的特定的共同方面作为研究对象的学科,它的高度抽象性使其几乎可以应用于所有的其他学科,如新兴的系统论、控制论、信息论、耗散结构论、协同学、超循环论等都属于横断学科,沿此思路上溯,数学、逻辑学、统计学等传统学科也属于横断学科。所谓横断学科或横断科学,简言之,就是其科学理论体系和方法论适用于一切其他学科,其中自然也包括20世纪下半叶兴起的出版学。

作为新兴学科的系统论以及在此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系统科学,被视为与相对论和量子力学同等重要的一项科学革命。系统科学有狭义和广义之分。狭义的系统科学体系包括系统学、系统科学方法论、系统工程学,系统论的创始人贝塔朗菲将系统科学的研究领域分为一般系统论、系统技术和系统哲学,钱学森认为系统科学是与自然科学、数学科学、社会科学并行的一个学科门类或学科群,包含系统的工程技术、系统的技术科学、系统的基础科学和哲学的系统观四个层次。广义的系统科学,包括系统论、信息论、控制论、耗散结构论、协同学、突变论、运筹学、相似论、概率论、超熵论、模糊数学、模糊逻辑学、紊乱学、混沌理论、灰色系统论、泛系方法论、系统动力论、系统工程学、计算机科学、人工智能学、知识工程学等一大批新兴学科,形成了庞大的学科群。邹珊刚在《系统科学》中提出,系统科学的性质具有横向学科性质、综合性质、功能行为性质和方法论性质,“系统科学各种理论中所包含的方法,如一般系统论(数学意义上的)、控制论、信息论、集合论、图论、网络理论、博弈论和决策论等,都具有一般方法论的意义”。[10]从系统科学的学科性质来看,我们运用系统论的方法论去研究出版学,显然是没有疑问的。

在论证系统论分析方法论之前,首先需要明晰系统、系统论、系统方法、系统方法论等概念。“系统”的拉丁语“systema”表示群、集合等义,英文“system”包括体系、系统、体制、制度、方式、秩序、机构、组织等含义。贝塔朗菲给系统的定义是处于相互关系之中的要素的集合,是为了执行特定功能而达到特定目的的互相制约关联着的要素的集合,是由许多部分组成的整体。系统至少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要素(部分、环节)构成,如出版系统由作者、符号、载体、复制、传播、读者等要素构成。系统论是研究系统的一般模式、结构和规律的学问。系统论既是研究一般系统的基本概念、基本性质,以及系统演化进化模式和规律的学科,是研究系统与系统间相互作用的学科,又是为科学研究和其他学科研究所提供的方法论。系统方法,就是“按照事物本身的系统性把对象放在系统的形式中加以考察的一种方法”。[3](77)系统方法强调从系统的观点出发,从系统和要素、要素和要素、系统和环境之间的关系中综合地、整体地、精确地研究对象,以最优的方式或途径达到目的。系统方法也是辩证处理整体与部分、结构与功能、系统与环境、功能与目的间关系的研究方法。系统方法包括结构方法、功能方法、历史方法等,也可以是分析方法、综合方法、模拟方法、优化方法、控制方法、评估方法等,系统方法的基本原则和基本原理主要有系统整体性原理、系统层次性原理、系统开放性原理、系统目的性原理、系统突变性原理、系统稳定性原理、系统自组织原理、系统相似性原理。[11](205)此八条基本原理是系统的八个基本特性,也是我们研究系统的八条基本路径和方法。我们也可以将此种研究方法运用于出版系统。

系统方法论是根据系统科学的基本概念和基本原理研究系统方法的理论。系统方法论是研究系统方法的学问。系统方法论建立在两个基础之上,一是系统论的基本规律,二是系统科学中的方法论学科。系统论的基本规律主要包括结构功能相关规律、信息反馈规律、竞争协同规律、涨落有序规律、优化演化规律。[11](293)方法论学科则主要有信息论、控制论、系统动力学、大系统理论、灰色系统理论、模糊系统理论、突变理论等。系统科学的基本概念主要有时间、序列、熵、信息、控制、反馈、系统、结构、要素、功能、等级秩序、同构、同态、分解、协调等。贝塔朗菲提出系统论的研究方法有经验—直觉的逻辑方法和演绎系统数学方法两种方法,或者两种方法综合应用。整体来看,系统科学方法论的基本内容主要包括功能模拟法、信息方法、反馈方法、系统方法、模型化方法、符号法、形式化方法、最优化方法等。[12]可以说,系统方法论是对系统方法的进一步概括和研究,具有综合性、整体性、有效性、最优化的特点。系统方法论的核心是整体观或综合观,也就是说要从整体上把握问题,从整体的角度分析部分,在对部分透彻分析研究的基础上,再回到整体。换句话说,系统方法论是一种思维方式,是一种研究工具,可以具体运用于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每一个学科,当然也包括新兴的出版学。

出版学以出版活动及其规律为研究对象,而出版活动就是一个系统。首先,我们可以从系统分类的角度,运用系统分析方法研究出版学。一是从系统的内容来区分,出版系统是物质系统,也是观念系统,是融合二者的综合系统。物质系统中包括物理—化学系统、生物系统和社会系统,社会系统包括社会组织系统和技术系统,出版系统属于社会系统,它是既有组织也有技术的生产系统,或者说是创制系统。作为内容,观念是人对客观世界的认识和认识本身的全部内容,而出版所创造的出版物是承载观念内容的重要载体,由此来看,出版系统也属于观念系统的范畴。二是从系统的构成和与环境的关系层面上看,系统分为封闭系统和开放系统,出版系统属于开放系统,它需要不断地吸纳外部环境中的物质材料、技术能量、信息和思想,同时它也生产出版物内容以影响外部环境。三是从系统的组成要素来看,系统分为自然系统、人造系统和二者结合的复合系统,出版系统属于复合系统,出版活动需要自然系统的载体材料,也需要人造系统中的生产技术(复制技术)和传播技术(交通运输系统和数字网络系统),还需要由制度、组织、程序等组成的管理系统。四是从系统的运动状态参数与时间的关系来看,出版系统是动态系统,不是静态系统,出版具有时间性和空间性,同时,出版系统还是非线性系统、非确定性系统和离散系统。五是从系统的等级或层次来看,出版系统是一个综合系统,它由编辑出版系统、复制系统、传播系统等子系统构成,子系统下又分二级子系统,如传播系统下又细分为批发系统、零售系统等,零售系统又再分三级子系统,还可再分为网络电商系统和地面店系统。

其次,我们可以从系统论的基本概念角度入手,用系统方法研究出版学。如从时间概念入手研究出版的时间性,从位置概念入手研究出版的空间性,从控制概念入手研究出版控制和出版反馈,从结构概念入手研究出版结构、出版产业结构、出版效益结构、出版人才结构等,从要素概念入手研究出版要素、作者要素、材料要素、技术要素、传播要素、编辑要素、读者要素等,从功能概念入手研究出版功能、文化功能、文本功能、政治功能、经济功能、传承功能等,从信息概念入手研究出版信息、信息传播、信息通道、信息存储等。从出版学概念出发,利用系统方法,如结构方法、功能方法、历史方法、分析方法、综合方法、模拟方法、评估方法等研究出版历史、出版活动和出版系统,应是一种行之有效的研究方法。

最后,我们可以从系统论的基本规律和基本原则角度出发,用系统方法论的基本方法研究出版学。如从系统论中的结构功能律角度出发研究出版结构和出版功能,从信息反馈律角度出发研究出版信息和出版反馈,从竞争协同律角度出发研究出版竞争和出版协同,从优化演化律角度出发研究出版优化和出版演化,从系统的目的性原则出发研究出版目的,从系统的突变性原则出发研究出版突变,从系统的自组织原则出发研究出版模式,从系统的相似性原则出发研究出版类型,从系统的层次性原则出发研究出版结构等。同时,系统方法论的经验—直觉逻辑方法和演绎数学方法也是研究出版活动和出版学的基本研究方法。

三、目的论分析方法论

前面已经论及亚里士多德关于事物本原的“四因说”,其中的目的因就是要解释事物为什么如此。亚里士多德是第一个将目的作为哲学概念范畴进行研究的哲学家。在其之前,苏格拉底认为,事物是“为某种有用的目的而存在的东西”,柏拉图也认为目的是现实世界的真实原因,理念世界是一切生成变化的原因,事物的生成变化是为了理念,而理念世界转化为现实世界是由神在理性目的下创造的。与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用神的目的解释世界的本原(神学目的论)不同,亚里士多德将人有目的的活动作为研究对象,他说,“何所为”和目的与达到目的的手段是同一的,“因为,如果某物进行连续的活动,并且有某个运动的目的,那么,这个目的就是终结和所为的东西”。[13]他进一步推论,凡是制作的东西,都是为了人而存在的,因此,“我们自己就是目的”。如果就此观点进一步延伸,当关涉出版活动时,可以如此理解:出版人所制作的出版物,是为读者提供的物和精神的存在,创制的目的就是服务人。

“目的”一词,源于希腊语“telos”,意为终点或终极。英语一词“spurpose”,意为终点或目标。亚里士多德使用的telos具有事物的终极根据、理由和原因的意思,有既是事物开端又是事物终点的含义,并具有完全性、完美性和完整性的特点。康德是亚里士多德之后又一个十分关注目的概念的哲学家,他对目的的界定十分费解,即“一个关于对象的概念在它同时包含着这个对象的现实性的基础时唤作目的”。[14]其意思是目的是对象的内在可能性根据,对象本身决定着对象的最终目的。康德从目的概念出发,引申出“合目的性”“该物的合目的性”“自然合目的性”等概念,一方面突出人的主体地位,另一方面又类比于自然界万物。马克思对目的概念也高度重视,认为只有人的实践活动具有主体性、能动性和目的性,目的专属于人的范畴。人是目的的起点,也是目的的终点。如果从目的的角度思考出版活动的话,必须首先确定一个主体和客体,显然,人是出版的主体,出版物是出版的客体,目的寓于客体之中,出版物被制作的目的是顺应人的需要,同理,满足人的阅读需要也是出版物被创制的目的。

目的论是研究目的的学问。目的论是用目的或原因解释世界的哲学学说,它认为自然界的一切事物都有其存在的目的。《不列颠百科全书:第16卷》对目的论的解释是:“源于希腊语telos,‘目的,logos,‘理性。按照某种目的或结果来解释事物的学说。目的或结果也称为终极的因果关系,它不同于只以动力因作解释。”[15]这个解释强调了目的论的理性、终极性和因果性。《中国大百科全书:16卷》的解释略有差异,认为目的论是“用目的或目的因解释世界的哲学学说。在如何解释世界的事物和现象以及它们关系的问题上,目的论认为某种观念的目的是预先规定事物存在、万物的存在和发展及相互之间的原因和根据”。[16]这个解释明显受到亚里士多德的影响,关注预先性、设定性和关联性。简言之,目的论就是要用追问目的的方式来求索万事万物生成演变的原因,包括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由此,我们就可以通过解释对象来区分目的论,以目的解释自然中万物的可称为自然目的论,解释人的行为活动的目的研究可称为道德目的论,研究自然与人的关系的可称为合自然目的论。从目的论的终极目的角度来看,目的论可区分为外在目的论和内在目的论。康德解释外在目的性时说,“外在的目的性,那就是一事物对其他事物的适应性”,“就是这事物或远或近以其自身来与之适应的另一事物”。换言之,就是这事物是他事物存在的原因或条件,这事物因他事物而存在。[17]与之相应,内在目的性就是“一事物的目的不在它自身之外,而是自身的目的”,“就是一物自身同时是原因又是结果,同时是目的又是手段,因而一个有内在目的性的物是能自产生、自组织、自保存的物”。[18]从所持的观点来说,亚里士多德持内在目的论,中世纪的托马斯·阿奎那持外在的神学目的论,培根、霍布斯、笛卡尔、斯宾诺莎则反对目的论而赞同机械性动力因,康德是道德目的论与自然合目的论,黑格尔强调辩证的内在目的论,马克思则强调人与实践的辩证统一目的论。实际上,目的论只存在两个维度,一是外部决定论,二是内部生成论,也就是说事物的原因来自外部还是来自内部。持外部决定论者容易滑向神学、虚无和不可知,哲学家们反对目的论的主要原因也正在于此,如现代哲学流派实证主义、分析哲学、逻辑经验主义、存在主义、后现代主义等都对传统目的论持批判态度。但是,如果从生成论的角度来看问题,目的论依然是解释世界的一个重要工具和方法,生成论的观点是事物不是预定的而是生成的,事物是从相关因素的相互作用中产生的,事物的产生是一个动态变化的过程,事物的演变具有生成性、时间性、过程性、非线性、不可逆性、自组织性和复杂性。因此,现代目的论作为一种思维方法还不断地应用于控制论、生物学、心理学、翻译学等领域。通过分析出版学的研究范畴,我们认为,目的论的方法论也适合出版学的研究。

出版活动是人的活动,是人的创造活动,是人利用不同的技术制作不同形式的产品的活动,归根结底是人的实践活动。从出版物的角度来说,它是一种生成物,一种人为的生成物,因此,它符合“四因说”。也就是说,能够通过分析和研究出版物的材料、出版物的形式、出版物是被什么技术制造的和它为什么而制造,来求得出版物生成和生产的原因。其中,出版物为了什么目的而制造正是我们探讨的重点。

出版实践是人有目的的活动,研究出版实践或出版活动正是出版学的范畴,因此,研究出版目的必然是出版学的重要课题。事实上,每一次的出版实践都携带着一个或多个目的,甚至可以说,不存在没有目的的出版活动。由此,出版学研究也相应地必须对出版活动进行目的性分析,这是一种思维方法,也是一种研究工具。

第一,站在出版活动的时间性角度来看,对既往出版活动而言,目的论是一种研究路径和分析方法,对正在进行的出版活动而言,目的论可以指导目的性控制,对未来的出版活动而言,目的论能够进行方向性的预设。对出版史进行系统的、全面的、完整的研究,是出版学科的重要组成部分。对出版史中的出版人物、出版机构、出版事件、出版过程、出版技术、出版成果、出版环境等研究对象进行目的性分析、结果性探究、目的论归纳、终极性追问、目标性研究,这肯定是有效的研究途径。目的论者康德认为,“目的赋予历史以价值和意义,只有按照目的性理念,才能把一堆毫无计划的人类行动会合成一个有价值的整体”。[19]这句话也适用于出版史研究,找到出版的目的性理念是研究出版史的一把钥匙。

第二,从出版实践的过程来看,可以从出版环节进行目的性分析。出版环节可归结为“五个什么”,即什么人,是什么,做什么,传什么,看什么,具体来说,什么人指的是出版活动中人的要素,如作者、编辑、校对、出版管理者等;是什么指的是出版物的形式,如书稿的内容形式、出版符号的形式、出版物的呈现形式等;做什么指的是出版物的制作方式,包括制作技术、制作材料、制作工艺等;传什么指的是出版物的传播方式,包括传播途径、传播技术、传播工具、传播内容等;看什么指的是接受模式和反馈模式,指读者或用户阅读什么内容、如何获取内容、以何种方式接受或应用内容、通过何种途径反馈内容等。以上五个出版环节都离不开“为什么”,都需要追问为什么这样做或这样选择,为什么是目的,或者说,目的影响到了出版过程的选择。对出版过程进行研究,进行目的性研究,应该是出版学的重要内容,也是重要的分析研究方法。

第三,从出版实践的物质和精神双重属性来看,每一次出版活动都是一个物质与精神相统一的过程,也都包含着一个或多个目的。因此,从目的论角度研究出版活动,实际上也是在还原出版的初衷。出版目的既是出版目标、结果和终点,也是出版的原因和动力,分析出版目的,无论是分析一次出版行为,还是具体分析一本书,都可以成为一种目的论分析研究方法、路径和角度。从哲学层面来思考目的论和出版目的,目的论追寻的终极目的是人,包括人本身,人的存在目的,人之所以为人的意义和价值。而出版活动的终极目的始终自觉或不自觉地服从于人的存在目的,是为人的存在提供一切的解说或条件,为人的发展提供物质的和精神的、有形的或无形的价值。概括来说,任何出版活动都以为不同的人群提供意义和利益为旨归,而用目的论的分析方法去研究各出版行为的意义和利益,应该成为出版学个案研究中的有效的方法和工具。

通过上述梳理,本文试图从哲学方法、一般学科方法和具体学科三个层面思考出版学的研究方法,尤其是试图用目的论分析方法作为出版学的具体研究方法。限于笔者的思考和文章篇幅,相关论证可能并不充分,只能作为引论。从事出版学理论研究的学者们已充分认识到,出版学要想安身立命,其方法论的确立是当务之急。笔者也将在未来继续深入思考出版学的方法论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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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Introduction to the Methodology of Publishing Research

GENG Xiang-xin(Financial Media Publishing Research Center, Henan University, kaifeng 475001, China)

Abstract: As a new discipline, the research methods of publishing science, especially the unique research methods relatable to this discipline, have not yet formed a consensus in the academic circle, even the consensus on research methodology has not formed. The lack of common ground in philosophical, special scientific and individualized specific methodology applied to publishing science has become the bottleneck for the further expansion of the depth and breadth of publishing science research. Based on the analysis of publishing activities and publishing objects and aiming to provide introductory ideas for the construction of publishing research methodology, this paper puts forward three methodologies that can be applied to publishing research besides quantitative analysis and qualitative analysis methodology: positioning analysis, system theory analysis and teleological analysis.

Key words: publishing science; methodology; positioning analysis; system theory analysis; teleological analys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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