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夏

2024-07-11 07:23徐玉向
中国铁路文艺 2024年7期
关键词:棠梨蝴蝶兰桑葚

浅夏,老宅花园的西北角总是盘旋着一群紫蝴蝶。

印象中的蝴蝶,粉色的居多,紫色的很少,不管什么颜色的,大都不等人靠近就已经飞走了。老宅花园里的这群翩翩起舞的蝴蝶,却从不怕人。当你轻轻地走过去,想要捉住它们的时候,才发现这是一丛散发着清香的蝴蝶花。

这丛蝴蝶花可是父亲的宝贝,一度抢过月季的风头。从暮春到浅夏,好似专门为蝴蝶兰展现曼妙风姿准备的。

被我们小孩称为蝴蝶花的,到了父亲口中倒成了蝴蝶兰。花瓣很像鸢鸟的尾巴,学名是鸢尾。它们喜欢明媚的阳光,喜欢凉爽的环境,挑剔得很。它们不会去风沙蔽日的塞外,不挑耸入云端的高山,专找适度湿润、富含腐殖质、略带碱性的土壤,沼泽或溪边也常常看见它们的身影。

蝴蝶兰非常重视自身的仪容。叶子很漂亮,碧绿青翠,呈长条形,似一柄锋利的剑,这倒与一些兰花的叶形相似。折一片叶子从掌心划过,有一种被刀划的感觉。紫色的花冠,上端膨胀成一个小喇叭,分不清花瓣与萼片,最外层是三片肥大向下的垂瓣,远远看去似蝴蝶的翅膀。内层是三个略小的椭圆形旗瓣。

这些花儿,在刚绽放的时候,是深紫色的,过了一段时间,慢慢变淡。随着垂瓣和旗瓣颜色的过渡,呈现出彩虹的光彩来。尤其是,浅夏的一场雨后,这些蝴蝶兰显现出一种清新且带着梦幻的色彩。

老宅花园里的蝴蝶兰,只能开出紫色的花。仅这一小丛,就耗费了父亲不少的心血,也成为他向旁人炫耀的骄傲。多年后,当我离开故乡看到不同颜色的蝴蝶兰时,父亲,以及那一小丛紫色的蝴蝶兰只能在梦中相见了。

浅夏,微热的风,适度的湿润,正是一年当中最舒适的时光,身边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慵懒起来。大概,也只有园子里的黄瓜秧丝毫不解风情地疯狂生长吧。

一场雨后,仿佛在一夜之间,一人来高的架子上到处是张望的身影。碧绿的黄瓜叶,似巢里的乳燕看到衔着虫子归来的父母,伸长了脑袋张着嘴叫喊着;更似摊开的手掌,尽力汲取着慷慨的雨水、阳光和清新的空气。叶片上鼓起的叶脉,似乡下汉子拉着满满一车庄稼爬坡时,脖颈上、胳膊上涨得鼓起来的青筋。只不过,人身上的青筋,会随着剧烈运动减少慢慢沉于肌肤,而这些叶片上的脉络呢,从没有消停的迹象。诸多叶脉汇集于叶柄,叶柄起于粗壮的略带着绒刺的茎,茎穿插于搭成架子的竹竿间,伸向大地中的根。

在黄瓜叶与茎之间,还盘旋着一条条细嫩的青白色触须。这些须最初只隐在叶下,过不了几天,就开始和叶片争起风头。它们紧紧攀着架子,奋力缠绕向上。实在没有架子可攀时,它们便从宽大叶片的间隙中,将细长的身子荡在半空。可是,汲取阳光和雨露是叶片的专长,这些细长的触须能干什么呢?它们似无所事事的孩子,看到忙碌中的父母,遂把身子硬挤进去,除了添乱,什么忙也帮不上。

在黄瓜叶与触须紧密缠绕的架子间,几朵突然绽开的小花显得有些另类。在一大片碧翠中,那几朵黄得耀眼的花儿,似天空中的太阳,让园子的主人看到了希望。花儿接二连三地开在叶片与触须的面前,静静地撑起一片崭新的天空。

在静谧的浅夏,随着黄瓜花冠沉沉睡去,花萼蓄起一小截嫩绿的黄瓜来。

桑葚,好似生来就紧追着夏天的脚步。暮春时节,繁密的桑叶间被养蚕人拾掇出几许空隙。阳光穿梭在这些间隙时,可以看见一些尚带青涩、全身皱褶如同紧蹙眉头的小颗粒,三个一群,五个一串,紧紧抱在一起,或隐在宽大的桑叶下,或倚在树丫间,似害羞的孩子一般,见到陌生人赶紧躲在大人身后。

浅夏的阳光洒向桑树时,桑葚已不再是初见时的模样。它们的个头已翻了两三倍。原先皱巴巴的小颗粒,像是干瘪的气球被吹了气,身体被灌了水,不仅体积大了许多,每个突起的表面都滋润起来。青涩的皮肤也变得红润起来,突起上的小毛刺纷纷退去,向阳的一侧大都红里透着黑,其他部分也都是鲜明的红。只有被枝叶挡住阳光的部分,还有少许青色,突起上的毛刺成了黑点,格外显眼。这些残留的青色,也在慢慢变成淡绿、浅红。由于身体涨大,每一串桑葚不再抱成一团,而是各自撑着向外张挂。有时几串连成一片,从宽大桑叶构成的绿海中硬撕开一个口子。于是,慢慢趋于成熟的桑葚,纷纷进入人们的视野。

站在桑树丛中,凑近这些鲜明喜人的红润,轻轻呼吸,一股甜香沁入心脾。忍不住摘下一枚最红的,仍有些酸涩,却异常提神,回味间,已有些许甘甜。这种感觉,不由让人想起初恋。美好的青春,即使当时的结局是撕心裂肺的疼,多年之后回首时,仍埋着一股淡淡的美。略带黑色的桑葚,入口已是甜味居多了。而那些半青半红的,绝不会轻易触碰,除了苦涩,一点留恋之处也没有。

浅夏吃桑葚,较盛夏会有更多乐趣。不说埋头桑叶间挑挑拣拣,如同海底寻宝一般,酸酸甜甜的味道更成为一年当中最可怜惜的体验。

浅夏,桑葚红时,童年慢慢逃走,阳光让我们更加成熟。

浅夏,马铃薯的花其实并不十分惹眼。胖墩墩圆滚滚的马铃薯,能开出什么样的花呢?

马铃薯在菜园里绝对是一个大户。通常,小青菜挤挤挨挨长在八仙桌大小的地方。辣椒和茄子各有两三行,每行不过三五步长短。黄瓜、西红柿和豆角,需要搭架子,三五行,每行十来步已是大观。唯有马铃薯,省心不过小青菜,高低比不上黄瓜、西红柿和豆角,偏偏吃肥吃得厉害,像红薯一般居在长条形的垅上,一行一行地排过去,惹得其他蔬菜腹诽不已。而且,露在垅上的叶子的卖相也极其一般。大概,也只有在马铃薯开花时,才能挽回一点颜面吧。

马铃薯的花苞似一个个悬着的马铃,恐怕这才是它得名的真正缘由。花萼裂开之处,包裹着一个椭圆形的花蕾。花蕾前端紧紧相拥,布着一层细密的绒毛。三五支花萼占着一根独立的茎,绝不长一个叶片。当浅夏温热的风轻轻吹来,摇荡的花苞,似马脖子下面的铃铛,随着马儿的奔跑摇晃起来。当你蹲下身来,仔细端详这些小铃铛,眼前就会浮现一幅幅精彩的画面。

洁白的花瓣,仿佛不带一丝人间纤尘。那嫩黄色的花柱,恰似微型的纺锤,精致而古朴。马铃薯的花,亦有浅绛色和紫色,绽放出别样的风姿。

开了花,就会有果。马铃薯,是家乡人餐桌上不可缺少的食物。

在后园里,距大桑树六七米远就有一棵棠梨树。或许是方言的缘故,我们总叫它“棠栗”。也或许,它的果实与梨相比,更近于板栗吧。

再小的果树也会开花,何况名字中带了“棠”与“梨”。只不过,棠梨的花既没有海棠的高雅,也没有梨花的飘逸。洁白的花瓣中,耸着红色的花蕊,倒似二者的结合物。

浅夏,去桑树间寻找美味,我常在意犹未尽之时,瞅向棠梨树。枝繁叶茂的间隙中,这一树青涩的小眼睛也正直勾勾地看着我。这些小家伙,有的仅有黄豆粒大小,大的也没超过指甲盖。即使它们长大了,也不过是直径一厘米左右的小球,就似小号的玻璃球。它们的味道远不如大伯屋后的黄皮梨,更不要说砀山的酥梨了。

乡下孩子的嘴总不失闲,不过也只有在着实寻不到大件东西时,才会选择摘一捧棠梨当嚼头。而且,摘棠梨时,绝对不会一个人。三个玩伴,其中一个身手利索地爬上去,另外两个在下面接应。待够三个人分的时候,才选一处空地,一边往嘴里塞,一边诉说着味道不佳的话。可是,越这么说,越往嘴里填,仿佛在玩伴面前,不能输了勇气。

说实在的,即使成熟的棠梨,仍有一股酸涩的味道。何况个头太小,连剥皮的环节都省了,用衣角擦两下就扔到嘴里。遇到不太熟的,上下牙齿一碰,先是浑身不自主地一抖,提神啊。因此,棠梨也会成为午后上课时防困的一件宝贝。真正成熟的棠梨,吃起来有些沙甜,有些面面的,还有股清香。大人们说,棠梨可以煮着吃。可是,对于孩子来说,谁有那个耐性呢。

浅夏时节,远远没有到可以采摘品尝棠梨的时候。可能由于个头太小,细长的果柄有些突兀,果实就成了一个小脑袋拖着一条长尾巴。好在,果柄十分结实,且有弹性,任前端的小家伙怎么折腾,它最多只是轻微颤动几下,然后便不再理会,就像淘气的孩子紧抓母亲的衣角,提出无理的要求,无法如愿后,只得不情愿地松手,转而去寻找别的乐子了。

我们经过棠梨树下的时候,最多看几眼。要想吃到它的果子,至少要等大半个夏天。

浅夏,自从乳鸭能跟着母鸭下塘觅食,它们的小身板也一天一个样地起了变化。常常,才隔了几天,放开鸭笼的刹那,它们仿佛就大了一圈,绒毛也有了羽化的现象,原本稚嫩的叫声也变成了嘎嘎的声音。这些,都因为它们的好胃口。

长身体时期的乳鸭,跟在母鸭后面,只要是母鸭伸颈之处,它们都尽力吞下一切能够入口的食物。鲜嫩的草芽,味美多汁,是小鹅的美食。乳鸭遇见了,象征性地啄两下就会立刻掉头而去,更多时候是直接无视。树上掉下来的洋剌子,那是鸡的佳肴。乳鸭瞅见了,拍着翅膀伸长脖子扑过去时,早被鸡轻轻叼起仰头咽到腹中,末了,还会咯咯地叫两声,仿佛在嘲笑鸭子一扭一扭的跑姿。

靠近水的地方,才是乳鸭最向往的地方。离塘不远的石块附近,总会有几条蚯蚓翻腾出来,在扭曲辗转间,被乳鸭一伸脖子吞了下去。塘边的螺蛳,乳鸭一口一个,连壳都囫囵吞下。身体还是半透明的小鱼,几乎只剩下两只眼睛可以看得清,一群一群地在水中游荡。乳鸭奋力划动并不宽大的脚蹼,远远盯住小鱼群,身子未到脖子已伸出。鱼群向下潜,乳鸭也一个猛子扎下去,再浮出水面时,一定会仰起脖子,仿佛在宣告它的战果。更多时候,乳鸭会跟着鸭群在塘边的水草上啄来啄去,寻找藏在里面的小鱼小虾。

一条细长的水蛇,探着脑袋,惊慌失措地从水草丛中跑出来,向岸边游去。一群乳鸭快速追赶过去。在岸边的草窠里,一只乳鸭快速俯身迎面截来,张嘴衔住水蛇小小的脑袋,脖子一探即起。水蛇的脑袋被吞,身子更加用力卷曲,挣扎得厉害。乳鸭却不愿意放弃这根难得的辣条,也不管它有没有毒。

乳鸭把头略抬高了一点,脖颈有节奏地伸缩着。它每抬一次脑袋,水蛇的身躯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缩短。最终,那条水蛇完全没入了乳鸭的腹中。

浅夏的小菜园里,相对辣椒的斤斤计较,茄子就显得憨厚许多。

辣椒的花洁白,在青枝绿叶间非常醒目。只不过,过于琐碎了些。即使在小菜园,这样星星点点的花,就如它的叶子与身材,过于秀气了。

相比之下,茄子的花就显得本分得多。无论是何时绽放,它们的花总是巧妙地隐藏在宽大的叶子下面。更为赏心悦目的是,茄子的花呈紫色,与茎、果实,乃至深藏于叶片中的叶脉相得益彰,始终如一地保持着和谐的色调。

辣椒开花之后,其成长的进程同样引人注目。几乎所有成熟的辣椒,都是尾端大,越往下越小,直至底部尖锐如同牛角。它们的生长过程似一场高开低走的戏剧,开场时令人惊艳,但随着剧情发展,逐渐变得平淡无奇,观众或在中途便失去了兴趣,提前离席。那些初露头角的辣椒,呈现一抹鲜亮的青翠色,随着成熟过程的推进,它们渐渐转为热烈的红色。这个渐变的过程,人们一目了然。

茄子的成长经历相对单纯多了。由花萼处一颗豆粒大小的果实,慢慢膨胀,变粗,最终成为一个椭圆,周身无一处棱角。尤其是,它的腰部最粗壮,像一位身强力壮且敦厚憨实的乡下汉子。它的果实,从一出生到端上餐桌,始终保持着朴素的紫色,甚至,包裹它的花萼和花柱也莫不如此。

尽管,辣椒的子女很多,尤其是它略显瘦弱的身体挂满一串串或青或红的果实时,应该赢得人们的赞赏,然而,在人们的餐桌上,辣椒往往仅作为调味的配角出现,鲜少被当作主角来对待。也许,只有在乡下腌菜坛里,才会有它的一席之地吧。

茄子就不同了。沉默寡言的茄子,每一株秧子的果实都很有限。圆茄子,圆润可爱;长茄子,则歪着长脸庞,缺乏灵动之气,宛若人群中平凡无奇的一张面孔。即使就风味而言,在众多蔬菜当中,它们也并不显得特别突出,然而,每当茄子出现在市场或餐桌上,总能吸引人们的注意。茄子在烹饪中具有极高的可塑性,可以有七十二般变化。即便一日三餐食用,也能带来百变多样的口感体验。最为重要的是,茄子可以从浅夏,陪着我们一路走到秋天。

作者简介:徐玉向,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小说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中国铁路文艺》《天涯》《阳光》《海外文摘》《散文选刊》《散文百家》《延河》《小说月刊》《短篇小说》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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