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的胜利

2024-07-11 07:23中华
中国铁路文艺 2024年7期
关键词:后妈养羊伯伯

作者简介:中华,本名王杰,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济南铁道报》特约通讯员。供职于济南局集团公司青岛电务段。作品散见于《中国铁路文艺》《中国报告文学》《齐鲁晚报》等报刊。

那天,我把邻村秀秀家小牛犊的一只眼睛弄瞎了。牛的主人找上门来,是一位身材匀称相貌娇美的女人,她一进门就冲父亲嚷嚷:“大牛,你看你儿子能的,就不能好好管管,吃你家几根麦苗,至于吗?”我躲在屋里不敢出声,从门缝向外偷偷观望,父亲的脸憋得通红,是酱的颜色。我知道父亲很难堪,便一声不吭地站在床边等着挨揍。父亲揍我时,总采用同一种姿势,左手把我摁在床边,右手打我撅起的屁股。父亲说他每次都盼着我告饶,但每一次,我都咬着牙不吭声。这次也是一样。

这几年,父亲的境遇不太好。先是养鸡,后是养羊,但都没挣到钱。村子最东边有一条南北长五六公里的深沟,沟里灌木丛生、杂草密布,父亲就在沟的出口处搭建了几个鸡棚,白天鸡在沟里找虫吃,傍晚鸡到棚里上宿。父亲的计划很丰满,一百只鸡,不出几年,就会变成上千只鸡,光山鸡蛋就能卖好多钱。打破父亲美梦的是一场风,还有,一场暴雨。那天晚上,先是狂风大作,接着噼里啪啦的大雨点子就下来了。鸡棚被风掀翻了,几百只鸡成了落汤鸡,没出半月,回棚里的鸡越来越少,最后仅剩十几只。那些没回来的鸡,除个别被黄鼠狼或其他动物叼走外,大部分尸横野外。

在农村,雨后鸡群染病早已屡见不鲜,村民对此也已司空见惯。但是,这次父亲扛不住了,这是父亲用给我娘看病后家里仅余的一点钱买的鸡苗。

几位乡亲提着面粉、鸡蛋、猪肉,还有一些绿油油的蔬菜来到我家。父亲看着这些慰问品,脸上没有一点光泽。他把大家让到屋里坐下,便拿出了他那些呛人的旱烟分给大家,屋里顿时烟雾缭绕。

“鸡就不要养了,养羊吧!家里的那只老母羊春上就能下崽,下了崽我给你送过来。”羊倌看着父亲,下巴上的胡子一撅一撅的,吧嗒吧嗒地抽着父亲给的旱烟。

羊倌姓杨,又养羊,是我们村的养羊专业户。家里有五十多只羊,我很喜欢那些刚出生就会跑的羊羔,我还跟几只羊羔顶过头。村里的小孩都扯着嗓子喊他“羊倌”,父亲让我喊他“大伯”。父亲说:“要尊老爱幼,不能没大没小,人失了分寸,就会飘,一飘就会出事。”我问父亲:“这么多鸡死了,是不是因为飘?”父亲瞪了我一眼,没吱声。

父亲闷不作声,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是使劲地抽着烟。我心里很着急,巴不得替父亲一口答应下来。

“老杨的主意好,还是听他的吧,别的没有什么好招。”大家劝父亲。父亲仍迟迟不决。在我们老家,谁家有灾有难,大伙儿都会齐心协力搭把手。按杨大伯的话说,拧成一股绳才能渡过难关。这不是村规也不是村约,是大家做人的良心。

我知道,父亲没有钱。一只成年羊上千元,两只羊羔也不便宜,等着羊生羊,羊再生羊,几年下去了,什么时候能赚到钱。

后来,父亲跟我说,那时他没爽快地答应这件事,是因为在决定养鸡之前,他也想过养羊。但那个主意被自己三天三夜的深思熟虑推翻了。父亲的理由很简单——养羊不同于养鸡,养羊成本高,羊不能散养,散养会吃庄稼,野草的根也会被吃净,破坏生态不说,冬天还要准备大量饲料。

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杨大伯为什么能养羊,我家却不能养。

没有其他的致富途径,父亲考虑再三,只好暂时答应下来,等着杨大伯家的老羊生羊。

母亲常年下不了床,父亲便不能跟村民一道外出打工,只好蹲在家门口挣点钱。村东头马路边有个不大不小的超市,附近几个村的人大多都来这儿买东西,遇到集市更忙,父亲便帮着店主整理货品,或根据店主的要求临时干点杂活。挣钱不多,一天三十块钱,但是中午能回家照顾母亲。

我则上我的学。父亲说:“你要好好学习,不能学我,一辈子大字不识两个。”父亲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望着远方。我知道,父亲只读过几天小学,吃了不识字的亏,他的好多同龄人有的当了老师,有的成为医生,还有的在跑运输做生意,只有父亲和秀秀的妈妈常年在家。他们是同龄人,也是小学同学。

秀秀的妈妈是父亲的同学,而秀秀是我的同学。前几年,秀秀的爸爸生病去世了。他住院时,曾和我母亲在一个病房。所以并不陌生。

早些年,秀秀的爸爸在半山腰甩得牛鞭啪啪响,两个山头荡着回声,震得树叶哗哗地叫。牛在前面低着头用力,他在后面扶犁,两亩山地,一天就翻完了。他的肩膀黝黑发亮,鼓着力量。他的腿脚很利索,有时跑得比狗还快。山沟里有野兔,机敏的兔子见狗就窜,时常逃过狗的追击却落到他的手上。就是这样一个体格健壮又灵敏能干的人,突然有一天不吃不喝不睡,一个月下来,体重减了几十斤,圆润的眼睛成了枯井。医生嘱咐秀秀的妈妈:“有什么好吃的,就让他吃点吧,没有几天了。”医生的话不知怎么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望着俊美的妻子、懂事的孩子,枯井里涌满了泪水。

秀秀的妈妈搂着秀秀直抹眼泪,只叹娘俩命苦。满屋子的人跟着伤心,说这么壮实的人,老天爷怎么说收走就收走,不给人留一点活路。

秀秀的爸爸无力地伸过青筋裸露的手,放到秀秀的妈妈手中,用微弱的声音说:“我走了,你们怎么办?”他望着正在长身体的秀秀,喘了一口气,接着说:“家里的那头独眼牛,虽说只有一只眼睛,但很通人性,来年就要下崽了。下了崽,要是母牛,你就好好养着;要是公牛,等大一点你就把它卖掉,给秀秀添衣服换学费。你一个女人家,干不了重活,就在山沟里放几头牛吧!”

秀秀和妈妈只是流泪。没过几天,秀秀的爸爸便撇下娘俩走了。

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听说秀秀的爸爸走了,她看了看那张已经有了新病号的床位,手捂着嘴,哽咽了几声。那几天,母亲没怎么吃饭,只喝了一些水。没人时,母亲跟我唠叨:“只剩娘俩,这日子怎么过?真是打狗不让狗叫,宰鸡不让鸡鸣,老天爷也不长眼啊。”我听不懂母亲的话,但我知道母亲是个热心肠,自己都顾不上自己,心里还想着别人,母亲一定是为秀秀和她妈妈的日子担忧。

母亲躺在床上三年,也走了。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最疼爱我的人走了。我失去了母亲,自此一个人默默跟着父亲生活。在山沟沟里,在灌木丛中,父亲守着几只羊,秀秀的妈妈守着几头牛。我提着篮子拼命地挖野菜,秀秀则飞来飞去捕捉着蝴蝶。

秀秀说:“你挖个野菜用得着这么拼力吗?”我说:“我想妈妈。”秀秀说:“你想妈妈,怎么没见过你流泪?”我说:“男人的事,你不懂。”秀秀说:“我失去了爸爸,我已经不哭了,我要陪着妈妈好好过日子。”秀秀很懂事地安慰我,要我忘记过去。可我做不到,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快就能走出痛苦。

头顶上的鸟儿在寻着回巢的路,我望着起伏的群山,默默念着埋在这片热土里的亲人。也许,他们也正望着我哭、望着我笑、看着我努力。

我回头看看秀秀,笑了笑。我想告诉她,走出痛苦也需要契机。她就是给我契机的人。那年,我俩十三岁。

一阵春雨下来,到处是泥土的清新气息,牛的眼睛里湿漉漉的突然有了精神,犁上也有了水珠,滑溜溜的……正是抢种的时节,我和秀秀接过大人的任务,撵着犁完地的牛在山沟沟里吃草。

我俩一起靠着一棵大树,各自端着书本。不远处,小牛钻到母牛身下一拱一拱地找奶吃;小羊羔也不落后,用力拱着,惹得母羊回头相抵。

我问秀秀:“牛奶什么味道?”秀秀说:“腥,香,甜。”秀秀说她经常喝她妈妈挤的牛奶,一开始不习惯,感觉很腥,可后来越喝越香。我馋得直咽口水,望着羊不出声。秀秀回头问我:“你喝过羊奶吗?”我说:“没有,羊奶少,还不够羊羔吃的。”秀秀抿抿嘴唇又点点头,像是怜悯,又像是理解。

我们聊的话题很多。有时,我会说:“你家应该养羊,不应该养牛。”秀秀问:“为什么?”我说:“牛大羊小,女人应该养小的,男人应该养大的。”秀秀就咯咯地笑,她笑起来很好看,整张脸很光滑、很红润、很晴朗。

秀秀知道那只独眼牛是我造成的。她说:“那只眼睛不要你还,就算你欠我家牛一只眼睛。”说这句话时,她昂着脸,很骄傲的样子,弄得我很不自在,真像是欠了她家一大笔永远还不起的债。

为了弥补我的过错,先前父亲带着礼物专程去过秀秀家。可不知为什么,父亲回来时,礼物也跟着回来了。这更让我感到罪孽深重。

为了还债,我经常采一些羊喜欢吃的芦苇芽、苦菜等精细草料送到独眼牛嘴里。那是一头温顺的母牛。我摸着它的角,它没有敌意地望着我,于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到那只受伤的眼睛。那是一只没有光泽的眼睛,深深刺痛了我的心。

我抚摸着它的鼻梁,它的鼻梁挺直温暖。待我想摸它的下颚时,它不再理我,低下头开始吃草。我慢慢回到大树边,坐下来,想看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那只茫然无光的眼睛一直在我眼前晃荡。

我的父亲正在半山腰的地里劳作,他戴着笠,弓着腰,腿不断地在地里挪动,一棵棵红薯秧苗隐约显现在垄上。

秀秀的妈妈在更远的地方劳作,我看不到。秀秀说她能看到,那棵飘着红头巾的树就是她妈妈在的地方。我眯着眼眺望,的确那儿有个人影在动。那影子很小很模糊,但能看出是女人娇美的身影。

父亲直起身子时,看看我,看看他的羊,也看看秀秀的妈妈。我以为母亲走后,我和羊是父亲唯一的牵挂,其实不然。

母亲健在时,家里的吃喝拉撒事宜,都由母亲一个人操心料理,父亲只想着怎么挣钱(虽然没挣到什么钱)。父亲的行踪很诡秘,有时半夜还没回来,母亲问他在谁家干啥事,父亲躲不过,就一五一十地跟她说了。原来,父亲在跟村里的一些同龄人探讨如何发家致富的门路。后来,母亲便不再管父亲。村里的男人说:“家里的事由女人管,男人只管想着做大事。”这个观念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了我。

我把自己当成男子汉,琢磨着替父亲想一些致富的门路,便跟父亲说:“我们也养牛吧,养牛能挣钱,还能喝牛奶。”父亲再问我,我便理直气壮地说:“男人就应该养牛,不应该养羊,羊小牛大……”

父亲瞪着我,说:“小孩子懂什么。”说完,就闷头抽自己的旱烟,呛得自己咳嗽不止,脸也涨得通红。等我再问父亲为什么不能养牛时,父亲不再理我。看着闷不作声的父亲,我心里急得要死。父亲也许嫌我小,觉得我虑事不周,其实那时我已经十四岁了。

母亲走后,父亲半夜不回的习惯有所改变。有时,我还没上床睡觉,他就回来了。回来时,总垂着头。一看就没商量出什么活路。

我还是固执地坚持我的意见——养牛。但我的想法只能带到梦里,说出来父亲一定不会点头。

但杨伯伯一说话,父亲就会听,就会点头。杨伯伯说:“他婶子走了也有几年了,日子不能总这么拖拉着过,得找个女人,对你好对娃好。”杨伯伯说的“他婶子”是指我的母亲。这次父亲没有点头。他照旧点上旱烟,吧嗒吧嗒地抽,节奏明显比以往慢。父亲一定在用心想这件事。

“邻村的秀秀娘你不是也认识?那人不错,娘俩过日子没个依靠,找个人撮合撮合娶过来吧!要明媒正娶。娶过来,可不能亏待人家。”杨伯伯几乎是一字一顿,在用心说话。他说话时,不看人不看天也不看地,只看他的大烟袋。长长的眼袋杆足有半米长。

父亲帮杨伯伯点上烟,默不作声,过了好长一阵子,他抬起头看了看我。父亲一定同意这门亲事。父亲比较内向,在山里没人时,父亲总会跑到秀秀的妈妈那儿搭把手,帮着干点重活,或刨刨坑或提提水。秀秀的妈妈也不含糊,我身上的那件运动上衣就是她送的。

我知道,他是担心我。其实,我心里也有顾虑,秀秀家那头独眼牛还是我惹的祸,这门亲事要成了,第一个遭殃的还不是我?哪一天惹秀秀的妈妈不高兴了,新账旧账一起算,到时可不是父亲拿我重喊轻打唱戏的样子惩罚我。

杨伯伯抽完烟,盯着父亲说:“一个大老爷们,行或者不行,总该有个意见。”父亲杵在那儿,一直在抽烟,风吹乱了烟,吹乱了心思。后来,父亲跟我说,那时他心事杂乱,想我想得多,怕我以后受苦。

“待秀秀娘过来,孩子们也有个照应。到时候,一家人想干点什么事,那还不是动动嘴伸伸手的事。”杨伯伯苦口婆心的话终于有了些效果,父亲蜡黄的脸如淋了春雨的枯麦苗,逐渐活泛起来。他先是掐灭烟,后又微微笑了笑。父亲好久没笑了,上次笑还是在母亲生病前。

父亲只笑不说话,看样子还得杨伯伯上赶着说。“那就这么定了,回头我让他大娘过去说说,十有八九的事。”

父亲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笑,笑得脸有些红。他把杨伯伯送到门外。看着父亲发自内心的笑,我跑回屋里,趴在床边,头埋在被子里,替父亲高兴。

我想念母亲,也心疼父亲。我虽能帮着父亲烧烧火熬熬粥,但一日三餐,怎么能只喝粥。父亲还要干农活,分布在山腰的几块薄地,需要施肥浇水,回家还要做饭缝补衣袜。父亲日夜操劳,眼看着消瘦。我心里也盼着秀秀的妈妈能嫁过来。

那时,我也盼着秀秀能到我家来,我喜欢她的笑脸。我曾追问过她,为什么她的父亲走后没几天,她就不哭了。她静静地看着我,真诚地说:“自己的父亲去世了,心里肯定难受,你想想,父亲最疼的就是自己的女儿,最疼爱自己的人走了,我能不哭吗?可哭有什么用,哭解决不了吃饭问题,哭解决不了学习问题。我哭了三天,最后想明白了,我不哭了,我要好好活着,为自己活,为我妈妈活,我要活出个人样来,让埋在地里的父亲高兴。”

秀秀的乐观让我肃然起敬,我倍加喜欢她、尊重她了。

那年五月,山花烂漫,鸟语花香,秀秀的妈妈进了我们家门。来之前,她只提了一个要求——家里的事她全做主。父亲出奇地答应了。父亲跟杨伯伯说:“那是以后的事,具体事情听谁的,到时候再说。”父亲私下里跟我说:“男人要多担待点,要有度量。”他还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让我以后尽量听后妈的。

秀秀妈妈的脸色跟秀秀的脸色一样红润。秀秀说她和妈妈都喝牛奶,每天想的都是高兴的事。我听了,心里想:“以后我也要喝牛奶,每天也要想高兴的事。”

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了父亲。父亲瞅着我,摸着我的头,很有信心地说:“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为了生活好些,父亲想外出打工。

后妈说:“外出打工有什么前途?打工不如当老板。”

后妈是村里少有的女高中生之一,父亲时常听不懂她说的话。但我听得懂。我看看父亲,又看看后妈,红着脸说:“妈说得对。”不知什么时候,我把“后”字去掉了。这话绝对没有讨好的成分。后妈看看我,笑着说:“没什么对与不对,现在是新时代,新时代就要有新思路。”

父亲多少年不看报纸不听新闻,又少有远行,对外面的发展知之甚少。他懵懵懂懂地看着我,用眼神示意我给他解释。

我看看后妈,不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后妈看看我又看看父亲,平心静气地说:“我看东边那条沟足够放养三十头牛,如果能把那几块零零散散的薄地流转过来,在沟口附近盖几间牛棚,冬天再买些玉米秸等干草,几年下来,就会牛满山沟。”

我和秀秀认真地听着,后妈描绘的生活愿景让我对未来充满希望。我拉拉父亲的手,用手指使劲地抠他的手心,希望他对后妈的话有一个积极的回应。

父亲做事总是思前想后,长大后我才知道不是他想得多,而是有些事他压根就想不到,如同夏虫不可语冰。没见过没听说过,当然就想不到。

在后妈的催促下,父亲趁天黑去了村主任家。我相信父亲能办成这件事。虽然父亲识字不多,但父亲从不服输。

深夜,父亲带着微笑回来了。后妈一直没睡,她一边做针线活一边等父亲。我虽躺在被窝里,但也睡不着。我也在等胜利归来的父亲。这是后妈嫁过来后,父亲办的第一件大事。这件事对整个家庭很重要,对树立父亲的自信心也很重要。父亲点上一支旱烟,轻声细语地说:“办成了。”然后是长久的沉默。我知道,父亲是故意低调处理这件事,他不能在后妈面前因为办成这件事就变得趾高气扬。

后妈也不张扬,淡淡地说:“办成了好,下一步就等着两头母牛下崽子。明年就是六头牛了。”后妈说话从来不会连续说很多。她心里好像总想着什么事,想好一句说一句。我曾经跟秀秀讨论过,秀秀说:“我妈有学问,这叫一句是一句的,不说废话。”后妈的说话习惯很快影响到了全家。不久,我和父亲的对话也变成了一句是一句的,从不掺杂废话。

每天天不亮,后妈就起来煮牛奶,父亲一杯,秀秀一杯,我一杯。但后妈并不是天天喝。她说,父亲干农活,需要每天喝奶;我和秀秀上学,也需要每天喝奶。喝奶成了我们全家最幸福的事。

刚开始喝时,我不喜欢那个腥味。后妈就让我捏着鼻子喝,渐渐地,越喝越香。但当得知我们喝的奶是那头独眼牛产的奶后,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握着盛满牛奶的杯子,怎么也端不起来。秀秀知道我的心事,安慰我:“以后你好好待它,给它喂好的饲料,它会原谅你的。”这次,秀秀的话没能解开我心中的疙瘩。我下定决心不再喝独眼牛的奶。

自从承包了山沟沟后,父亲早晚都忙碌在那儿。早上六点,他就给六头牛上一些饲料,饲料不多,让牛吃七分饱。不到九点,父亲便赶着牛,从沟的南头走到北头,常常走不到头,牛就吃饱了。于是,父亲便将牛赶回牛棚。趁牛卧着反刍时,父亲提着头,爬到半山坡,侍弄流转过来的几亩山地,那里种着红薯、花生,还有一些棉花,都是耐旱的作物。

后妈说:“今年一定要种一些棉花。”为什么必须种棉花,秋天我才知道。

那年秋天,我和秀秀走出大山,到县城上高中,我俩一人一床大厚棉被,里面充满了雪白柔软的棉花。父亲开着运牛饲料的三轮车送我们,他穿着后妈做的不薄不厚、不肥不瘦、正合身的棉裤。

天地晴朗,秋阳普照着大地,这儿青翠一片,那儿金黄一缕,田野一片初秋的颜色。秀秀长发飘飘地坐在我的身边,我们一起欣赏着大山的美景,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幸福。

父亲送下我们,看着我俩走进校门。我突然折回来,跑到父亲身边,恳求父亲:“不要再喝独眼牛的奶,也别让它犁地。”

父亲心有灵犀地点点头,并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放心。我突然哲人一样地跟父亲说:“爸爸,我们能有今天的美好生活,全仗着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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