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生态视角下阅读类短视频的发展探析

张文彦?范萧璇

【摘要】为探讨研究阅读类短视频对优化阅读生态的意义，笔者结合《短视频时代的阅读研究》报告阐释短视频和阅读的关系，以及短视频对传统阅读的影响，分析阅读类短视频从汇流“博览会”到扎根阅读生态的实践过程，提出阅读生态伦理视角下阅读类短视频的责任。研究发现，阅读生态的研究是需要将物、人共同考虑进去的生态研究，唯有如此，才能推动建立阅读生态伦理观念，进而培育良好的阅读生态体系。

【关  键  词】阅读生态；全民阅读；阅读类短视频；影像

【作者单位】张文彦，青岛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范萧璇，青岛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中图分类号】G206【文献标识码】A【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24.10.003

2023年8月，上海理工大学发布了《短视频时代的阅读研究》报告，笔者参加了研讨，并就短视频与阅读的关系阐释了以下三个观点：一是文字是对影像的抽象与简化，作为数字影像的短视频能在一定程度上对文字象征的世界作出还原；二是短视频能够通过转化书籍内容实现对文字所创造文明的分有，短视频有可能促进知识共享、优化阅读生态；三是短视频的拼接性、不连贯性是对我们日常视觉行为的模仿，这或许因为其更符合我们的视觉逻辑而成为获取知识、体验历史的新方式。本文将在以上观点的基础上，就短视频自身特点、短视频中阅读功能的嵌入、阅读类短视频的特征及类别展开论述，探讨研究阅读类短视频对优化阅读生态的意义。

一、影像之恋：从视网膜到手机屏

影像是人类最初认识世界的方式。在柏拉图的洞穴寓言中，洞壁上的光影是洞穴人所相信的真实世界，唯有哲学家的引导，才能让他们转头看向火光，走出洞穴，见到太阳。影像最初是真实世界在我们视网膜上的投影，但真实世界瞬息万变，我们的视觉难以保留那些珍贵的影像，因此人类利用各种载体、技术将影像刻画、模仿、制作出来，当这种能力越来越强大、影像越来越逼真时，就成为真实世界的替代品。

影像既是一种遮蔽，也是一种解蔽。受到古老的洞穴寓言深刻影响的西方学者，形象地把制造影像理解为人类拆解和操纵那些封闭、折叠、未被照亮的东西，把内部翻到表面，让光线落于其上［1］的行为。我国艺术学学者认为，人类制造影像或许不是源于对艺术的爱，而是无法日复一日地忍受生活世界的有限性，以影像覆盖那些让我们感觉被囚禁其中的“房间”的“平面”，进而让生命的居所在没有扩大的前提下，看上去更有深度［2］。由此而言，影像是人类理性的产物，但也具有一种将人困留于感性的魔力。

短视频是“覆盖”我们生活的影像之一。相对于其他影像，它们与日常的世界更相像。电影、电视剧、长视频的播放如卷轴一样展开，这些影像的理想观看机制是将观众“催眠”，使之如入梦境一般，只能被动观看，不能暂停、倒退、前进［3］。电子游戏是一种需要玩家通过实际行动（操作手柄、鼠标、按键等）和虚拟行动（点击光标、选项）“进入”其呈现的世界的影像，使玩家以观看和触动的方式共同探索未知的空间，于沉浸中体验新世界［2］。这些影像与真实世界之间都有着清晰的界限，影像的内容是完整、系统、相对封闭的，需要受众或玩家专注的强度和长时间的投入。与文字世界相比，电影、电视剧、长视频和电子游戏（尤其是叙事类电子游戏）更像书籍，因此，这些影像和书籍之间总能实现跨媒介叙事，逐渐滋养共生的长期关系。短视频像报纸、文摘、传单、海报、明信片，或者是那些有着古老历史的短诗集或楹联，与人类阅读篇幅短小的文本有着相通的心理机制。

作为影像世界中的新成员，短视频是保罗·莱文森所说的补偿性媒介［4］，它的出现弥补了电影、游戏、书籍媒介功能的不足，是用来填充这些媒介无法占据的时空的——那些我们无法长时间沉浸阅读或观看的碎片时空。这种小体量的影像类型之所以能凭借数字和资本力量成为当下热点，与它们的生产、传播能力以及庞大的规模有关。因此，短视频开始挤占其他一切媒介的时空，俨然从补偿性媒介变成侵略性媒介。学术界已有不少针对短视频过度使用现象的量化或质性研究，未成年人（尤其是农村留守儿童）、老年人的成瘾现象尤其引人关注。这些研究的建议可归结为两大类：一是提高受众媒介素养，优化短视频使用行为；二是优化短视频内容。前者指向人类的媒介自律，后者指向短视频的社会责任。

短视频在入侵传统阅读空间时也迅速衍生出“新物种”，让短视频具有鲜明的阅读功能。如何衡量这些“新物种”的价值和生命力？这需要将它们与以文字为主要阅读对象、以纸张为主要载体的传统阅读相对比。传统阅读凝结着人类与书籍在漫长交互历史中的得失经验，在新媒介拥簇的今天，仍然具有一种坐标轴的意义，我们可将其作为衡量其他媒介使用行为的依据。以传统阅读视角审视短视频的阅读功能，能发现其存在的一些缺陷或潜能。

二、 跃然“屏”上：从“短视频中的阅读”到“阅读短视频”

本文所称的“短视频中的阅读”，是指短视频作为一种集成文字、声音和影像的媒介，让受众在观看时会产生阅读行为，但文字是影像的配角，承担着对画面以及音效说明、补充、增强气氛等功能，因此，字体的设计、动画效果以及语法逻辑等都会受到影像的支配。作为配角的文字，往往会有随意、松散等普遍特点，使得这种阅读行为大大偏离了传统阅读的轨道。

短视频中的阅读正在不断发展变化，出现了以阅读为主角的短视频，本文称之为“阅读短视频”。常见的有两类：一类是小说推文的短视频，以网络小说为页面，点开之后，页面自动向上匀速滑动，人们无须点击鼠标便可逐行阅读，短视频常常会搭配与内容无关但能增进阅读氛围的音乐。每一个短视频可视为推文小说的一个章节，一部小说往往会由几百个甚至上千个短视频组成。另一类是配影像的小说推文短视频，文字以字幕的形式逐行出现在影像中，影像或与文字毫无关联，或是用人工智能根据推文内容创作的动画、短剧。

阅读短视频中，文字阅读是主角，但内容往往是不需要用户进行太多思考的网络小说，那些“穿越文”“虐文”“爽文”等阅读世界的轻骑兵率先跃然“屏”上。这类短视频的出现，意味着短视频在入侵传统阅读时空的同时，也被传统阅读反入侵了——这些现象代表着媒介之间复杂的共生关系，也预示着一种可能性：短视频亦能成为如纸张一样承载阅读行为的载体，更多的阅读功能会被开发出来。

短视频的阅读功能发展，是由底层的商业逻辑、技术发展、创作趋势和阅读需求等因素共同决定的，是创作者、平台、受众三方合力共同促进的，是媒介生态系统发展过程中自己生发的结果。新媒介技术的降临，往往会引发人类感官的动荡、失衡，但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媒介技术会被其他行动者牵引到社会发展链条之中，震动之力会逐步被制约、吸收，从而达到新的平衡。笔者曾从这个角度论述人类阅读自律的发展变化，这种自律不仅是对读者自身的节制、约束，更是一种社会力量彼此交互的结果［5］，是人类不断驯化各种技术以满足自身多种阅读需求的能动性结果。毫无疑问，短视频对我们旧有的阅读世界乃至整个视觉世界的结构都造成了影响，但阅读作为一种古老的人类集体行为，也会试图对短视频进行规范、改造、驾驭。传统的阅读观念在与短视频潮流的不断交锋中，冲开了新的空间，诞生了更多“新物种”，笔者将其称为“阅读类短视频”。

三、阅读类短视频：从汇流“博览会”到扎根阅读生态

1．阅读类短视频类别

笔者对短视频进行了有限的梳理分析，归纳出以下几类能够与阅读发生积极共生关系的阅读类短视频。

一是科普教学类。这类短视频的创作者大多是教师或专业研究人员，致力于传播推广地理、天文、物理、医学等专业知识，或是面向中小学生的趣味科学知识、科学实验。《中国国家地理》杂志在B站上开设的“中国国家地理”账号即是该领域的翘楚，截至2024年5月10日，该账号已有超过480.3万的粉丝。该账号发布的视频主要分为“精品纪录片”“云逛展”“走进中国科学院”“单位热门同事鉴定”四个系列，其中大部分选题来自《中国国家地理》杂志。该账号的独特之处在于带有文字与图像的优秀混合基因，使短视频专业性和审美性兼具，扩大了《中国国家地理》的受众群体。

二是生活知识分享类。这类短视频面向广大普通受众，分享各类生活知识，是影像版的“家庭日用百科全书”“知乎”“百度百科”，表达方式注重趣味性与实用性。这些短视频不仅是文化水平不高或有视力障碍的群体的知识助手，也成为青年群体遭遇生活学业工作难题时求助的“朋友”。优秀的生活知识类短视频表达浅显易懂，但创作严肃专业，这类短视频就像食物和服装一样容易在国际上流动，跨越文化边界，并由于知识体系建构、表达方式、趣味的多元而丰富受众的生活经验。

三是读物品鉴推荐类。短视频赋予了阅读推广人新的身份——读书博主，有止庵、绿茶等精湛于阅读文化的知识分子，有莫言、杨澜这样的文化名家，也有都靓、意公子、赵健等将图书推广与销售相结合的新晋博主，还有在阅读推广方面表现突出的网红博主如董宇辉、罗振宇等。从传播效果看，此类短视频能够有效带动读物的阅读和销售，但巨大销量背后的分成机制，正在给整个阅读生态乃至知识生产生态带来影响。读物推荐类短视频（以及直播）成为书刊销售的新窗口，曝光率决定了短视频能否进入更大的流量池，更大的流量池会带来更大的曝光量，这意味着高购买率——这类短视频在用互联网逻辑瓦解读物旧有发行体系，并建构了一个拼接式的不对等的新销售体系。这类短视频在我国的迅速繁盛，不仅有技术的原因，也有阅读观念、阅读品味和阅读行为等更深层次的原因，值得我们持续研究。

四是日常技术操作类。比如美食烹饪短视频，“日食记”“李子柒”等账号的叙事性视频可以代替美食故事类读物，非叙事性视频则更像纸质菜谱。又如能给旅游者提供各种路线、景点、户外知识的旅游类短视频，这类短视频在提供旅游指南服务的同时，还能令观看者身临其境体会风光，但不具备如《孤独星球》等经典旅行指南类图书的全景、系统和深入的导览功能。

五是影像跨媒介阅读类。这类短视频包括迅速崛起的微短剧，以及将图书梗概与同名影视剪辑综合起来介绍的短视频。前者是以手机为主要播放载体的文本影视化创作，大部分以网络文学小说为剧本。后者往往将有影响力的文艺作品与同名的影视作品融合进行讲述，比如电视连续剧《我的阿勒泰》上映后，不少短视频剪辑了其中的精彩片段，与十几年前作者李娟出版的同名散文集共同介绍。这类短视频成为推动受众实践跨媒介阅读的枢纽，加速了阅读多元体验产品的发展。

2．“阅读博览会”现象兴起

阅读类短视频在近年来蓬勃发展，在网上形成了“阅读博览会”的现象。博览会在世界现代知识传播交流历史中扮演了独特的角色，为无数参观者带来思想文化启蒙。今天，各类阅读类短视频就像线上的博览会，云集平台，动辄引来超过10万人的围观，而一切表层之下，又与博览会的内在运作机制是一样的，背后是资本与技术的暗流涌动。

博览会式的发展是不够的，阅读类短视频要更深地融入阅读生态系统，才能发挥其独特的作用。当前短视频只是在有限的领域内与传统阅读建立起紧密联系，但又存在对后者话语权的争夺，这是因为阅读类短视频仍然与其他类型的短视频有着一样的生成逻辑，受平台商业逻辑与运营机制的支配，这也许会随着全民阅读事业的深化、企业责任意识的加强而有所改变。毕竟，传统阅读是阅读类短视频最重要的养分，阅读类短视频唯有承担起引领传统阅读走进数字影像世界的责任，才能在阅读生态的优化进程中获得更长久的生命力。

抖音、快手等依靠短视频迅速崛起的互联网企业，因其巨大广泛的影响力而越来越被要求承担相匹配的社会责任，建立清晰的商业道德伦理。对文化负有的社会责任，主要体现为能否促进优质知识的生产与传播。互联网企业在该领域的探索实践，增进了短视频与阅读之间的关联互动，短视频从阅读旧生态破坏者的角色转变为阅读新生态的建设者。在促进优质知识的生产与传播的过程中，最常见的方式有邀请学者、作家、书评人、教师、出版人、阅读推广人等开设账号，宣传推广新书新作新知，还有与图书馆、博物馆、高校、研究院所、剧团等专业机构合作，以短视频传播博物、科普、科学、艺术等方面的知识。这需要打破原有的算法规则，为促进阅读、传播思想的短视频产品营造保护区和展示区。

互联网企业的这些行动，带来了短视频与阅读之间的双向积极作用。一方面是企业通过对读书知识类账号的运营管理、对阅读类项目的组织策划，提高企业内部系统与阅读界交互的频率和深度，不仅加大了研发阅读类短视频的投入力度，也在管理策划、技术研发、公关营销等环节接受传统阅读的渗入。另一方面是短视频拍摄、制作和传播的新技术，丰富了传统知识生产者的数字影像表达方式，使知识以影像的方式“活起来”。B站、小红书等长期专注于知识分享的视频平台经过数年发展，让大量知识型博主扎下根系，分享、交易、扩散阅读内容和阅读经验。大量用户尤其是青年用户，能够在这里快速找到专业的知识，无论是有关学术、学业的知识，还是有关工作、生活的知识。

含金量极高的阅读短视频的生成，离不开线上或线下传统阅读活动的滋养。越是高质量的阅读类短视频，就越需要短视频与传统阅读的深度结合，就越代表着短视频在阅读生态体系中的价值。这类短视频既代表传承，也代表创新。

四、阅读生态伦理视角下阅读类短视频的责任

没有哪种阅读形式是完美的，各种阅读形式组合起来，呈现的意义才会更全面、更真实，就像是单色光组合成光谱。在历史上，图像和文字早已形成一种互证的生态关系。阅读类短视频和传统阅读的交织共生，为人类知识的生产和传播创造了不同以往的新体验方式。短视频引发的阅读生态变化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阅读类短视频是否具有优化阅读生态的可行性呢？生态伦理学之父奥尔多·利奥波德的思路或许能带来一些启发。

我们可以从利奥波德对工具与生态哲学思考的视角理解媒介对阅读生态的影响。工具蕴含着改变生态的巨大力量，利奥波德比较了铲子和斧子这两种基础工具：当铲子被发明出来的时候，使用者用之种树，其因此成为一个“赐予者”；当斧子被发明出来的时候，使用者用之砍树，其因此成为一个“索取者”。只有对工具的功能、作用的对象以及所关联的环境做完整思考，我们才可能看到工具的破坏与创造的辩证关系：赐予和索取是可以互相转化的，这在于人类是否能明智地使用工具，从生态伦理的思路出发，避免工具的滥用［6］。当文字作为工具时，其亦可以在传统的阅读世界中“砍伐”时间，破坏阅读生态，比如大量庸俗和低劣读物，大规模地“砍伐”人类的阅读时间。当然，短视频也可以成为“赐予者”，像铲子一样“挖开”文字坚硬的外壳，以更加直观、生动的影像唤醒人们的求知欲，加速知识共享。但是，短视频所栖身的互联网平台，无法如一本书那样让我们开展系统性阅读，在阅读方式、内在逻辑上与传统阅读有着诸多差异，这种差异性让短视频阅读无法取代传统阅读。

如何善用阅读类短视频这种“工具”？在过去的文明史中，文字不仅是阅读的基础工具，还是一种思想的基础单元。阅读将文字和语言、现实世界和思想世界、过去和未来联结在一起，生成意义网络，塑造了读者，并在读者的基础上塑造了作家、学者、文书、记者等职业分工，塑造了我们的集体意识和共同体精神。当几秒钟到几分钟时长的短视频大量充实人类的视觉世界时，短视频就拥有了思想基础单元的地位。从这个视角来看，兼容了传统阅读和数字影像基因的阅读类短视频的桥梁作用就更加值得重视：将传统阅读的优点和理想“种植”到影像世界。

阅读类短视频要想扮演这种关键角色，仍然需要传统阅读和数字影像双方的不懈努力，因为这两种世界有着观念和物质上的巨大区别。仅从物质上看，这是两种不同的生态体系。我们大致能说出图书的主要物质构成，即植物纤维、胶等制作出纸张，颜料、油等制作出油墨。短视频背后的物质构成却复杂得多，我们无法用三言两语说清电池、屏幕、外壳、线路板、芯片都是由什么材料构成，支持短视频录制的仪器、播放的信号又是依靠哪些物质组合发挥作用。阅读生态的研究，是需要将物、人共同考虑进去的生态研究，唯有如此，才能逐步深入理解其中的复杂性，才能为良好的阅读生态制订整体的而非片面的计划，才能建立阅读生态伦理观念，以督促阅读继续服务于追求真理、造福人类这个终极目标。

｜参考文献｜

［1］彼得·斯洛特戴克，蒂姆·奥托·罗斯，李斯扬. 图像与视野：关于大气视觉的实验［J］. 艺术广角，2021（1）：116-125．

［2］肖熹，李洋. 什么是游戏影像［J］. 电影艺术，2021（5）：18-24．

［3］李洋. 投射机器与母体视觉：埃德加·莫兰的电影机人类学［J］. 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22（9）：4-12.

［4］保罗·莱文森. 思想无羁：技术时代的认识论［M］. 何道宽，译. 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4．

［5］张文彦. 阅读的灵晕与自律：纸上书、画中书、镜中书和人工智能［J］. 出版发行研究，2024（4）：10-17.

［6］奥尔多·利奥波德. 沙乡年鉴［M］. 侯文蕙，译. 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