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霍布拉克
维吾尔语中,“俄霍布拉克”意即清泉,著名作家张贤亮写过一篇名叫《肖尔布拉克》的小说,“肖尔布拉克”意为“碱水泉”。如果说天山是一个终年银装素裹的庄重的西域美妇人,那么俄霍布拉克则是她的小女儿,一个天真活泼充满生机活力的小古丽。每个初到天山矿业公司俄霍布拉克煤矿的新职工,都会急忙去撩开这个神秘小古丽的面纱。
那是一个原生态的山谷,两边是或高或矮的山地、戈壁,在灰黄的背景里,有一汪蓝莹莹的泉水,正像一首歌里唱的那样,恰是苍茫大地上的一只大眼睛。泉水映照着南疆极其纯净湛蓝的天空,让每一个接近它的人肃然起敬。发源地没有通常想象的水柱冒突现象,也听不到“咕噜咕噜”的泉涌声。仔细观察才能发现,俄霍布拉克是由大小不一的多个泉眼组成的,中间水深处有较大的泉眼,周边稍高的地方,涓涓细流的根部,就是一个小的泉眼,冒出的泉水能托住轻轻放上的硬币。大泉小泉连成一体,在谷地形成一片难得的湿地。夏天,湿地长满小草,为茫茫戈壁铺上一块绿油油的大地毯,地毯上点缀着朵朵色彩绚丽的小花,让人不由俯下身去,用额头和面颊亲近这些乖巧的生灵。隆冬季节,远远望去,这里云雾缭绕,恍若仙境。置身其中,白雪若凝脂,流水映蓝天,人们不免自惭形秽,生怕灵魂出窍后留下的一摊浊物玷污了这水天一体、动静相宜的雅观。
俄霍布拉克是天山母亲孕育的,泉水的源头是天山之巅、日融昼覆的积雪,雪水浸入地下变为暗流,突出地表即成涌泉。从俄霍布拉克往上走大约七八公里,有一条水量较大的河流,沿着河再往上走数十公里,就有一座终年积雪的山峰。当地人讲,那山上有宝贵的雪莲,还有雪鸡等等。俄霍布拉克流入俄矿工业广场时水量变得较大,并且分成两股,一股向南,一股向西再转而向南,泉水涌滚,喷珠吐玉,浇灌着大大小小数千株树木。这些树木有的已经数百年,有的是近年新栽植的,以新疆杨、柳树居多,也有小白杏、胡杨、松、杉等。泉水流经的地方,都有繁茂的植被。沿着水渠漫步,还能够看到一簇簇薄荷等野菜,采来凉拌也好、炒鸡蛋也好,味道都妙极了。
2002年7月,天山矿业公司俄霍布拉克煤矿诞生了。现在的俄霍布拉克不再仅仅是一片泉和一个地方的名称,而是南疆一片经济热土,是热爱生活积极向上的人们心目中的一块圣地。二十多年来,不事张扬的一批批创业者,默默奉献,推动俄矿不断发展壮大。现在的俄霍布拉克,年产能已达850万吨,是新疆最大的现代化井工煤矿。创业宛若涌泉,泉水滋养矿山,不断演绎着新的动人心弦的俄霍布拉克的故事。
俄矿路弯弯
从库车到俄霍布拉克煤矿(我们职工更习惯称它“俄矿”),有一条为开发这块南疆最大整装煤田专修的简易公路,全长16公里,大家都叫它“俄矿路”。
俄矿路的起点是著名的217国道。217国道北起阿勒泰,南至库车,原是一条穿越天山山脉的重要战备公路,现在成了著名的风景旅游线。据说,当年解放军在修217国道库(车)独(山子)段的时候,平均每公里就会牺牲一个战士,可见筑路之艰难。国道与俄矿路连接处,矗立着一块“天山俄矿欢迎您”的跨路横标,是俄矿人心目中真正的矿大门,第一次来俄矿的人们常常在这里下车留影纪念。俄矿路的终点是矿工业广场,连接着被俄矿人命名为“高远大道”的矿内主干道。
俄矿路一边是相对峡谷两侧较为平缓的红土山,另一边多半是有着涓涓细流的深沟,霞光下的红山温柔可爱,丽日下的红山热烈奔放,路边的深沟内有时还升腾起团团雾气,把不宽的路面遮掩得若隐若现。行驶在路上,偶尔可以看到三五成群的黄羊。黄羊实际上并非羊类,它的体态也更像矫健的小鹿,能以近百公里的时速奔跑。如果你有幸看到时而注目凝视、时而尽情奔跑的黄羊,接下去的几天里都会激动不已。路两边的山和戈壁滩上,有两样宝物。一个是素有“沙漠人参”美称的锁阳。锁阳又名不老药。《本草纲目》记载:锁阳性温,补肾、益精血,强阴兴阳,润燥养精,治痿弱。生长在冰天雪地里的锁阳,生长之处不封冻,一米见方内雪落即融,神奇而神秘。雨雪过后,是采挖锁阳的好日子。当地维吾尔族老乡带着我们,教我们寻找锁阳的方法,长成的才采,未长成的要埋起来,采的时候不能连根拔起,而要留下根部,以便来年再发。另一个是野西瓜,维吾尔族人用来做药。野西瓜是山坡上生长的一种绿色藤蔓植物,果实像小小的西瓜,晒干捣碎后可治风湿病。俄矿有的职工按照维吾尔族老乡教的方法试了试,果然有奇效。
俄矿路以红土和鹅卵石为路基,表层是碎石、柏油,随着矿井产量递增,进出车辆逐年增多,再加上这里夏季山洪多发,所以维护工程量逐年加大。全段有五处桥涵,都是泄洪用的。山洪过后,桥头护坡石有时都被冲得无影无踪,涵洞有时被洪水裹挟的泥石堵住,必须及时加固或疏通。有一次,公司老总在弯腰察看桥头毁坏程度时,手机一下滑进了山洪冲走泥土后留下的深洞里,在寻找手机的过程中,发现了平时很难发现的桥的结构性缺陷,及时采取有效措施消除了一个大的安全隐患。后来,我们开玩笑说,就连手机都帮着护着我们俄矿人。冬天,大雪封山的日子,这条路上仍然行驶着拉煤的车辆。为了保证道路畅通,我们在路面撒盐巴、炉渣,还自制了一台清雪机。下雪就是命令,雪停立即行动,雪后所有人都会自觉参加义务扫雪劳动。弯弯曲曲的16公里俄矿路,越是在下雪的日子,越是紧密地与南疆五地州的电厂、锅炉房和各族人民的生活联系在一起。
俄矿路九曲十八弯,留下过俄矿人艰苦创业、令人扼腕赞叹的故事。从俄矿出来,过了“山门”,有个被称作“别总弯”的地方,是2003年,天山矿业公司副总经济师别文慧同志出车祸牺牲的地方。俄矿的大车小车,经过这里的时候,都鸣长笛向他致敬致哀;俄矿的新老员工,经过这里的时候,都自觉停止嘻笑玩闹,保持肃穆状态。逢年过节,这里总摆放着别总生前最爱喝的酒、最爱抽的烟,老伙计们过来,站着或是蹲着,抽烟或是不抽烟,念叨两句或是啥都不说,以不同方式表达怀念之情。不知道是哪一年,这里突然有了一棵胡杨树,几个老司机除了鸣笛以外,又多了一件事,就是在车里给这棵树常备一桶水。在干旱贫瘠的天山戈壁里,一个创业先驱的英灵,幻化成了一棵茁壮成长、千年不倒、千年不朽的胡杨。
2011年,从库车到俄霍布拉克煤矿的铁路专用线通车后,从根本上改善了这里的交通状况。但是,所有的俄矿人,包括曾经来往于俄矿与南疆各地州的司机们,仍然会常常想起这16公里弯弯的俄矿路。
我心目中的胡杨
初识胡杨,是夏天一个烈日当空的午后。我们的越野车吃力地摇晃在南疆一条简易公路上,两边是一望无际的戈壁。突然间,车就停了下来。我很不情愿地睁开倦怠的双眼,下了车,就见两棵树:一棵高大,有二十多米;一棵矮小,也就十米左右。顺着赭红色的树干往上看,满是苍翠碧绿的树叶,有宽阔似杨叶的,有狭窄似柳叶的,还有介于两者之间既像杨叶又像柳叶的,都在明晃晃的太阳下闪着亮光。
果然是胡杨。我们几个人一下子来了精神。先是围着大树转圈,围着小树转圈,议论着同一棵胡杨树为什么能长出不同形状、不同厚薄的树叶;又急急忙忙地跑开去,远远地端详着树貌,揣测着两棵树的树龄、关系,争论着两棵树的出身,是天然的还是人工栽的?那天,在浓密的树荫遮蔽下,我们惬意地补上了一顿午餐。然后,学着当地人的样子,把吃剩下的瓜皮等堆在树根旁,才恋恋不舍地再次踏上征程。
王洛宾的儿子王海成讲过一个他年轻时第一次拉骆驼的故事。说当自己很疲惫很困乏、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老队员告诉他,再坚持一会,就到“小上海”了,到了“小上海”,就可以好好吃一顿了。后来驼队来到一棵胡杨下,大伙就停下喝水、吃干粮。原来,在沙漠和戈壁,有胡杨的地方就是“小上海”。
再见胡杨,是秋天,在轮台。远远地望过去,以为是沙山,金黄的一片,层峦叠嶂,莽莽苍苍,恍惚间一下子涌到了眼前。是一片胡杨林,大小不一的胡杨树,或疏或密,都一样桀骜不驯地挺立着,仿佛天地间一排排忠诚卫士。头上是金灿灿的胡杨叶,远处是金灿灿的太阳,脚下是金灿灿的黄沙。天地一色,胡杨与沙漠一色。在经历了上亿年的争奇斗艳甚或以命相搏之后,这里的一切,就这样不约而同地归为一统。
同行的一位植保专家边走边给我们介绍胡杨的生长、分布等情况。他说,胡杨的根系非常发达。老树的根可以向侧面伸出去几十米远,每一条根上都能发芽长出新的小苗,再由小苗长成小树。胡杨能根据吸收水分的情况长出蒸发量不同的叶子。水分多的时候长出宽大的叶子,水分少的时候长出细窄的叶子。单株胡杨生命力极强,多株胡杨共生时又会主动把根系连成一体,盘根错节,同生共长……
听着专家的介绍,感受着胡杨那裹着白云顶着蓝天的气势,那如歌如舞如梦如烟的洒脱,联想起那些在风调雨顺的沃土里养尊处优的、在车水马龙的大路边趋炎附势的、在鸟语花香的公园里搔首弄姿的、在冬暖夏凉的居室内奴颜婢膝的所谓“栋梁”们,我感觉胡杨才是当之无愧的树中伟丈夫。
第三次拜访,是冬日里一个千年难逢的飘雪又有微风的日子。不知什么原因,忽然就想见见冬季的胡杨是什么样子。驾车驶过沙漠公路“零”公里处的时候,塔河油田一个施工车司机拦住我们,劈头就吼:“命不要了?!快回吧!”看着实在劝不回我们这些“愣头青”,就把他车上的干粮、水还有备用的一桶汽油统统给了我们。
车驶进沙漠公路一个多小时,我们停在了一片老胡杨林的前面。这是一片因为地下水系变化、已经死掉了的胡杨树。树叶早已不见踪影,较小的枝丫也已寥寥无几,绝大多数只剩下嶙峋的树干和两三根枯枝,在广袤的天际间兀然屹立着。一棵棵黑褐色的老树干,仿佛一个个饱经沧桑的世纪老人,有的穆然沉思,有的翘首以待,有的仙风道骨,有的张扬恣意,每一棵都见证过一段荡气回肠的历史。
看着这些大漠边、风沙里与逆境顽强抗争、不屈不挠、终成正果的胡杨,我顿悟了。胡杨,不仅有极强的生理生命力,千年不死;胡杨,更有极强的精神生命力。胡杨之魂,早已脱离了形体,以一种新的生命形式,潇潇洒洒地飘荡在风雪交加、沙尘混杂的三界之外,神游在天人仙姑们的极乐世界里。
我终于心悦诚服地拜伏在它们脚下。
单亚明:徐州矿务集团职工,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会员、徐州市作家协会理事,先后在各类报刊发表文学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