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莉 熊珂
[摘 要] 随着明代出版业的发展,使得《楚辞》插图以版画这种新的图像艺术样式生成,其中以陈洪绶和萧云从的作品尤为突出。陈洪绶注重奇诡的艺术风格,通过强烈对比和夸张手法表达情感;而萧云从则追求笔墨严谨和人物内心的细腻表达,其《离骚图》更是对屈原全部诗歌的图绘。两位画家用不同风格共同丰富了《楚辞》的图像呈现。明清《楚辞》插图以“图注”方式诠释文学,图像与文字的结合增强了文字的美学魅力,拉近了读者与文字的距离,这种诠释方式扩大了《楚辞》的传播范围和影响力。《楚辞》插图中的艺术表现也为当代艺术创作提供了独特视角和灵感源泉,其价值与影响不仅体现在文学领域,也延伸到艺术领域,展现了传统文化在当代的活力与意义,为后世提供了宝贵的文化遗产。
[关 键 词] 《楚辞》插图;明清时期;艺术风格;图注
基金项目:湖南省社会科学成果评审委员会课题“明清《楚辞》插图研究”(编号:XSP18YBZ144)。
一、明清《楚辞》插图的历史背景
明清时期,《楚辞》插图作为中国古代文学与艺术的交汇产物,承载了丰富的历史背景与文化意义。《楚辞》“书楚语、作楚声、记楚地、名楚物”,作为战国时期楚国文化的代表,其文学价值和艺术魅力经久不衰,流传到了明清时期,其文化魅力又获得了新的生命。在明清时期文化复兴的背景下,《楚辞》的插图不仅仅是对文字的补充,还成为传递时代信息、展现文化发展特色的重要媒介。艺术家们通过对《楚辞》中神话故事、自然景观、人物情感的细致刻画,赋予了插图深邃的文化内涵和独特的艺术风格。这些插图反映了明清时期的审美趣味和艺术追求,同时也映射了社会的价值观和思想潮流。在“延续精英图像与民间图像并存的历史和传统,并在多元文化与商品经济推动下加速了世俗化进程”[1]的社会文化环境下,明清《楚辞》插图的文化意义首先体现在它们的教化功能上。作为在文化传统中被塑造为“爱国”典范的屈原,自然也成为教化民众的模范。其次,《楚辞》图像展示了创作者的抒情性与自娱性。明代前期、中期的《楚辞》图像创作多与个体的情怀相联系,一部分出于对屈原的崇敬与景仰之情,而延续《楚辞》传统。或是借图以自娱,展示审美品位和文人的雅趣。不过,明末清初受朝代变局的影响,家国情怀又成为《楚辞》图绘创作者的创作意旨。明清《楚辞》插图以创新的面貌、庞大的阵容、丰富的创作将这个时期的《楚辞》图像艺术推向了高峰。
二、明清《楚辞》插图形态及风格的变迁
明清时期,《楚辞》插图的形态经历了显著的变迁,这一变化不仅体现了艺术家的创新精神,也反映了社会文化背景的演进。在明代,随着木刻印刷术的成熟和流行,插图开始广泛应用于各类书籍之中,与之相应,《楚辞》图像的表现样式也得到了突破,出现了版画形态的《楚辞》插图样式。其中插图类版画作品以陈洪绶所作的《九歌图》为代表,专书类版画作品以萧云从的《离骚图》为代表。对于两者绘《楚辞》作品风格的评价,罗振常在《陈萧二家绘离骚图》序中指出:陈洪绶更强调“奇诡”的艺术风格,人物刻画生动,通过强烈的对比和夸张的手法来表达《离骚》中的情感与冲突。而萧云从笔墨严谨、刻画精细,更注重细节描写与人物内心的细腻表达。在图像史上,萧云从对《楚辞》进行整体图绘的构想与实践,既有首创之功劳,又为清人门应兆补绘《离骚》“全图”导夫先路。
随着明代书籍出版业的日益繁盛,以书籍插图或版画的形式将《楚辞》图像刊版发行,与以手绘为主的创作方式相比,这种以版画形式对《楚辞》进行图像集中呈现的变化,使图像生产变得更为便利,更便于读者获取,从而也扩大了《楚辞》图像的传播范围和群体,增强了其影响力。
三、陈萧二家绘《楚辞》插图的对比
下面将从三个方面总结陈洪绶与萧云从所绘版画形式《楚辞》插图的异同。
(一)萧云从所绘《楚辞》插图在作品体量上更为广泛
陈洪绶所绘的《九歌图》,是来钦之所撰写的《楚辞述注》即将刊印之际委托陈洪绶所作,共十一幅(依次为东皇太乙、云中君、湘君、湘夫人、大司令、少司令、东君、河伯、山鬼、国殇、礼魂),后作为该书的插图。皆是根据《九歌》原文,选取典型语象而进行图绘,从而使所绘之图多有依据,使读者在感知图像的基础上,与文辞相印证。而萧云从的《离骚图》不仅包含了屈原《离骚》的内容,更是对所有诗歌图绘的总称,在图绘《楚辞》篇目选择上,保留了全部屈原作品,体现了他在创作体量上的庞大篇幅。萧云从绘制完《九歌图》后,在作品跋文中标明其创作《九歌图》的原因:一是他的个人之际遇与屈子遭遇有相似处,故觉《九歌》颇能得其心;二是不满足于其他画家所绘制之《九歌图》,认为宋、元的画本中人物形象大多呈面目凶狠、可怕的样子,或是雷同而无所分别,或是多有“杜撰不典”等,对于《九歌》的表现多有不能令人满意的地方。因此,参考朱熹的《楚辞》注文来图绘《九歌》。亦因对前人作品的不满,萧云从本着画以见志的图绘目的完成了对《楚辞》的图像表现。
(二)在表现技法上较前人均有所不同
《九歌图》虽然是陈洪绶年轻时的作品,但在表现技法上与前人《九歌图》有所不同。陈洪绶通过精湛的线条描绘技巧,将人物的内心世界与精神内涵展现得淋漓尽致。陈洪绶所绘的《九歌图》多是单独神灵形象,未将《湘君》《湘夫人》《大司令》《少司令》合为一图,同时每张均只在画面中间描绘了不大的人物像,背景则完全省略掉,与前人所画的腾云驾雾的神灵截然不同,且神灵形象在画面中所占的空间位置都很小,四周则是大量留白,也与前人有别。
为了使观者准确地把握图像形象的特征以及领会作者图绘展示出的对《楚辞》的理解,萧云从在图绘中除保留前人一神一图或是二神一图的构图形式外,以简洁的线条勾勒出人物与景物的轮廓,非常注意通过设置细节、勾勒局部的形象来暗示人物身份或事件的过程,借以表达出个体对《楚辞》的理解。比如:通过对生物特征的勾勒、器物服饰诸物的描绘以及图绘行为事件等方式来解释《天问》,注重表现文本的意象与情感。
(三)在书籍中的图注形式不同。
陈洪绶所作《九歌图》在《楚辞述注》中作为插图附在书中,图在书前,自成一卷。而萧云从《离骚图》创造性地开辟了“左注右图”的篇章结构方式。“左注右图”即是指在画面的左侧配以文字注释,而右侧则是对应的图像,使得文字和图像相互呼应。这既使图绘更有深度和内涵,也使观者能够更深入地理解《楚辞》的文本内容。萧云从对“左注右图”的运用还体现了他对《楚辞》的深刻理解和尊重。在图绘之时,先分章摘句。如:就内容将《天问》全文化为少则八字、多则一百四十六字不等的五十四个句群,确定图绘的片段;然后根据不同的句群内容,选择图绘的素材,有的全景展示,有的则局部描摹,绘制出了五十四幅独立的题名图像,并对所分析的《天问》句群之字词、意旨进行简单的文字说明,作为图绘的补充。再依“左图右史”的原则,将《天问》原文及自己所作的文字说明置于书左,将图绘置于书右,使得他的作品具有了更高的艺术价值和更多的文化内涵。通过“左注右图”的形式,萧云从成功地将《楚辞》以全新的艺术形式呈现在世人面前。
四、明清《楚辞》插图的价值与影响
(一)开创了“图注”方式
自杨雄、王逸以来,学者对《楚辞》的理解与诠释皆呈现为书面文字形态,可视为“文字注”。 陈洪绶、萧云从创造性地以“图注”方式来阐释《楚辞》,实现了《楚辞》研究方式的一大变革。南宋史学家郑樵在《通志·图谱略》中提出了“索象于图,索理于书”的观点。“图,经也,书,纬也,一经一纬,相错而成;图,植物也,书,动物也,一动一植,相须而成变化。”[2]文字与图像是传递人类思想与文明的两类工具,二者相互依存,并行不悖。这样看来,除却用文字来诠释《楚辞》之外,图像也可以作为诠释载体,用来传递注家的理解与认知。萧云从作“图注”也是有感于“《骚》本行世已多”,但多是以“文字注”形态呈现,于是另辟蹊径,意在用图画的方式对《楚辞》进行系统、完整的阐释。这对中国文学阐释的“图注”方式而言也具有重要的参照意义。
(二)扩大了《楚辞》的传播及影响范围
采用“图注”的方式对《楚辞》进行诠释,将图像引入文本,与文字一并呈现于读者面前,不但可以增加文字的美学意味,引发读者的阅读兴趣,还能对文字进行说明、印证、强调与填补,使文字中的诗意与情感从“可想”变成了“可见”,让诗歌本是通过阅读而想象出来的意境变成可以被视觉感官直接感受到,呈现方式更为简洁精要,也拉近了读者与《楚辞》抽象文字之间的距离,营造出“语象”与“图像”对话和交融的阅读情境,同时“文—图”互文富有较强的阅读张力,能引发读者的阅读兴趣。
“图注”的诠释形式较“文字注”更容易被接受,这能使《楚辞》的受众群体更为广泛,从而扩大其传播范围,提升其影响力。萧云从所作“图注”之书,甚至成为“明清时期文人交往的媒介,在师长亲友馈赠、索题、借阅的过程中,深化了彼此间的情谊”[3]。这些“图注”作品,用图像的方式对古籍进行阐释,也为后世读者提供了独特且富有深度的理解视角。
(三)《楚辞》插图中的艺术表现在当代的价值与意义
第一,意象修辞为艺术家提供了丰富的灵感来源。《楚辞》插图作为一种直观、生动的视觉表现形式,不仅丰富了文本的阅读体验,更通过意象修辞的手法,深化了读者对《楚辞》精神内涵的理解。意象修辞是指通过具体的图像符号来传达抽象的情感或概念,而在《楚辞》插图中,这种修辞方式被广泛应用,形成了独特而富有象征意义的视觉语言。《楚辞》插图中的自然元素、植物元素、神话传说中的人物和神兽形象等成为意象修辞的元素。如,自然元素中的水是《楚辞》中常见的元素,在插图中波涛汹涌的江水象征着屈原内心的激荡与不平,平静的湖面反映了诗人内心对理想境界的向往,这些都成为表达诗人内心世界的重要修辞手段;香草、兰花、荷花等具有清新、高洁品质的植物,被用来象征诗人的高尚情操,在插图中被描绘得生机勃勃,与周围的环境形成对比,从而凸显出诗人的独特气质和坚定信念;龙、凤、麒麟等神话元素不仅丰富了插图的视觉效果,更承载了深厚的文化内涵和象征意义。现代插画艺术家也常常借助意象和象征来丰富作品的内涵,使画面更具深度和隐喻性。《楚辞》插图中的意象修辞,作为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为我们的文化传承提供了一种有效的方式。通过对意象修辞的解读与传播,我们能够更好地理解和传承中华民族的文化精神,增强民族认同感和文化自信。
第二,多维组合的经营方式为插图创作提供了新的视角。《楚辞》之《天问》文本中将宇宙起源、天地结构、神话传说、夏商周历史更迭以及楚国的历史等诸多内容汇聚一堂,以提问的方式对天地万物和历史的演变进行了深刻的谈论。如“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等,表达了屈原对宇宙诞生和天地形成的思考和质疑;鲧禹治水、后羿射日等被引用的神话传说,又进一步探讨了人类文明的起源和发展。“走出神话和反思历史的千古奇文”引起历代注释者和解读者的困惑,对于“图注”者来说,这种困惑尤为严重。萧云从别具一格地采用超时空、超类属的多维组合方式,将已取用的图案素材,以局部片段化呈现的方式组合于同一画面中,通过对片段化图像的感知,来激发读者对故事中隐藏与未明确表述情节和内容的感知与理解。通过图绘的“明见性”,来召唤读者内心深处的记忆和情感体验,并使这些隐藏或未明确表述的内容变得生动起来。萧云从的多维组合主要是将不同历史时期的素材、不同空间发生的事件以及不同类属的文化符号、神话素材等组合于同一画幅中,在有限的画面中包含丰富的文字意蕴,以创造层次丰富、意境深远的画面。这种多维组合的方式既体现出了萧云从在艺术创作上的探索精神,也为后来的人们在插图创作方面提供了新的视角与思考方式,让插图创作者们重视画面的经营,通过巧妙的画面安排来吸引读者的注意力并引导他们解读作品。
五、结束语
明清时期的《楚辞》插图创作者们在其时代以其独特的艺术视角和创新精神为《楚辞》注入了新的生命力。他们通过细腻的笔触、巧妙的构思将文字转化为生动的图像,不仅是对《楚辞》的独特诠释,也为中国古代文学插图艺术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他们这种创新与探索的精神更值得我们学习。在快速发展的时代,要勇于接受新事物,敢于尝试不同的方法和思路,勇于探索未知,无论是在艺术、科技还是其他领域,只有不断创新,才能推动社会的进步和发展。
参考文献:
[1]李永明.中华图像文化史·明代卷[M].北京:中国摄影出版社,2017:41.
[2][宋]郑樵.通志[M].北京:中华书局,1987:837.
[3]罗建新.意在图画:“天问”“图注”之形态、特征及意义[J].东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3):130-137,148.
[4]赵宪章.诗歌的图像修辞及其符号表征[J].中国社会科学,2016(1):163-181.
作者单位:湖南理工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