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鹏飞,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莽原》《河南日报》《躬耕》等报刊。
一生之中会遇到多少人,谁会被遗忘,谁又会被记起。无论走到哪里,或者漂泊,回头张望曾经生活过的那一方故土。如果还能够长眠到这里,那也算是一种魂归吧。在我的心中,她人就如她家乡塬上的风景一样,是很美的。
时光如梭,不知不觉已经有十几个年头没有再到陕州的塬上了。
能在塬上留下一段生活的步伐,源于当年和在陕州出生的那一位女孩的结合。2007年春天,我搬到现在一直还在居住的小区里,同院里一位热心的邻居家长给我的母亲说,隔壁小区幼儿园有位女老师,人长得不错,个头也高,给你们家孩子说说吧。母亲回家给我说后,我当时也没多想,就同意和她见了个面。交往半年后的一个秋天,我随她来到了她家住的那个塬上。
以前因为工作原因,经常出差到三门峡,每次只要是到三门峡,总会要到陕县停一下的。陕县就在三门峡的西边,2015年3月,陕县撤县设区,新设立了陕州区。不论是原来的陕县还是现在的陕州区,都因有着几千年的地坑院历史而闻名于外。
五月的小满季节,塬上的小麦已快要成熟。站在黄河南岸海拔一千多米高的豫西黄土高原山顶上,夏风吹来,肌肤会感到丝丝的清爽,环顾远眺,整个塬上四周郁郁葱葱,青色叠嶂,苍翠碧绿。
从我的眼中来看,塬上的确是一个好地方,连绵起伏的山不是很高,因产优质的二仙坡苹果出了名。
这里有三个不大的小山村,村民们世代耕种,以不多的耕地和苹果林地为生。在这个时节,此时,再有几天,金黄的大杏就会成熟,可以采摘出售。走在村子周边,不管是山顶二仙坡上的苹果基地,还是村子里每户人家自己果园地里种的苹果树上,都满挂着果子,包着纸袋,预示着又将是一个好的收成年。
每次去塬上,都是顺着陕州区的县城向西南方向走,穿过蜿蜒的水泥路,经过几个村庄,很快就到了去塬上的山脚下。黄土高原的山区里,沟壑交错,上山的路面修的并不是很宽,行走时时刻要注意对面来车和让行,弯道也很多,前行和上下交错会车都不是很方便,拐弯时更得小心翼翼。对于在这样并不很宽的山区盘山水泥公路上行走,开车的技术要很到位才行。
来的回数多了就知道越往上走,村庄就越少,偶尔会有一个相对算是平坦的地方,有那么几户分散居住的人家,山一重,沟一道,再拐几道弯爬几处陡坡,开过一段陡峭的上坡,行走到接近山顶看到一整片平整的村庄和耕地后,突然眼前开阔了很多,在大路的东边,一处规划整齐的村落矗立眼前,走到这里塬上也就到了,她家就是在这儿。
恍惚记得那是一个秋天的下午,到达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还没有顾上看看这里的风光,夜幕已经把整个村子笼罩在漆黑的世界里。晚饭后,住在她家二层的平房上,打开向南的窗户和门,站在二层的房顶上,山村里的夜景全部呈现出来,秋风吹了过来,一丝凉意裹上了身,抬头仰望苍穹,天上的繁星点点,不时还有几颗星星在闪烁。远眺四周,除了看到几家亮灯的,偶尔能听到几声狗叫外,就是鸣虫们的歌唱声了,此情此景,整个山村里已经进入到恬静的世界。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村子里的各种鸟儿不时从头上飞舞而过,在树枝上欢快地歌唱。早早地起了床,走出屋子,没有目的,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沿着小路前行,两边的杂草树木已沾满了露珠,尽管很小心的行走,但鞋子和裤腿下面依然还是会被沾染湿了。站在这个地方的一处高地向四周看,层叠的山峦,远处似玉带的黄河,山下的陕州城和三门峡城区尽在眼底。
秋日塬上山村的清晨还是很凉的。在随意行走一圈后,才看清整个村子的轮廓。村子建在一片相对广袤的平整区域,部分地方有大块的耕地,除了村子规划建设占地外,村子道路西边大片的苹果林地分布在周围。村子下边以前人们住过的老窑洞部分已经坍塌,个别人家搬迁和废弃的窑洞已经不再住人,经过改造现在是用于储存苹果的窑了。
山村里边,已经下地干活的人陆续回到家中吃早饭。看到生人,他们就用陕州话给我打招呼说,来了,看看啊!我笑着回说,是啊,昨晚才到的,来走走看看。他们又说,你们郑州城里人没有见过乡下的东西,这里比不上城里,没啥好东西,就苹果多,来了就多住两天啊!我说,好的,好的。热情一直感染着我。
吃过早饭后,她说村里隔壁有家亲戚在外工作,老家的宅子很大改造成了标准地坑院,很漂亮,要带我去看看,我欣然同意。早就听说陕州的地坑院出名,却从来没有来看过,顺着她家门前的水泥路往上走不远,就到了又一处集中连片住着的村民居住地,其中的一家就是她亲戚家里的地坑院。
进村不见人,见树不见村,这是地坑院的标志。还没有走到跟前,早已看到了一棵大树枝繁叶茂地矗立在眼前。不知道的人从外面看,就类似于一处天井。再近前看,大树的四边就是一处院落,地坑院就到了。这座地坑院外面的地上四周什么都没有,除了做整体修葺和外沿美化处理外,焕然一新的房檐体现着这处院落的精致和与众不同。
她和亲戚打了招呼,介绍了我,我们寒暄了一阵后,亲戚便领着我随着她从一进出口处直接到地坑院里参观。向下挖坑、四壁凿洞、穿靴戴帽、美化装饰,这更是地坑院的标准配置。进去后看这座四四方方的地坑院,东西南北都有房间,屋内有茶几,有电视,有床,有厨房,有车库,有厕所。有放粮食的仓库,放农具的储物间,还有放苹果的储存间,该有的都有了,规划合理,布局完美,看完这座院落后,我发出了啧啧赞叹,地坑院的魅力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从地坑院里出来,顺着路再往上走,穿过一片果树林,一处废弃的窑洞又展现在眼前。她介绍说,你从外面看这是一处很普通的几孔窑洞,其实是为了增加收入,把这处窑洞改造成了一处小型的养鸡场。
快步向前近看,外看虽然破败,但是这几孔的窑洞里面空间很大,养着的鸡苗正在茁壮成长。养鸡的主人说,这里喂的鸡吃的都是当地的植被,喝的是山泉水,没有喂饲料和添加剂,平时鸡还在周边山上觅食,散跑散养,晚上到回圈时,自己就会回来的。因此这里养的鸡很畅销,大部分都是山下县城及周边几个乡镇和三门峡市区里的客户给买去的,也有一部分是餐饮店定制的。尽管很辛苦,但一年下来收入还不错,发家致富已经有了门路,说话间麻利地捉到一只大公鸡,捆绑后再三让我们拿回去炖汤喝。
在这个区域,只要在山上,都可以称作为塬上,这里和三门峡的灵宝市、卢氏县交界。灵宝的寺河山苹果很出名是妇孺皆知的,村里的人却都说,这里山上种的苹果要比寺河山的更好吃,更甜。因地势和海拔高的原因,山上山下温度有差别,这里种的苹果水灵,清脆甘甜,果农在苹果熟的时候,摘取后不用下山销售,都是厂家和商家上门来直接收,非常便捷。一年下来,劳作虽然辛苦,但是把苹果出手后,换来的劳动果实也是幸福满满的。
为什么叫二仙坡,她的转述说是村子里的人都说是有个合和二仙在此修炼成仙的传说,至于真假也无从考证。村里的人说起来也都是如数家珍,津津乐道,正是因为有了二仙坡的这个绿色金子品牌,这里的苹果也是誉名全国,精品和好的还都是论个头卖哩。
在海拔上千米的山腰里生活,到处都是黄土高原的沟沟坎坎,这里最困难的就是吃水用水问题。多年来经过改造饮用水工程,这里都已经通上了自来水,但不是每家每户都通,而是集中通在村子里某一处地方,用水时还是需要用小推车拖着水桶到这个地方接水取水,然后再拉回家里自用。
尽管有些麻烦,但在这种海拔高的地方这已经是最便捷最有效最干净的用水方式了。第一次在塬上住的时候,就有过一次亲自体验推着小推车去路边水窖里接水的经历。说起这些,村里的人已是很欣慰了,比起以前,他们再也不用挑担到山下挑水吃,吃水难的情况得到解决,乡亲们的日子也越来越好了。
一方水土,滋养着一方的人。从这里成长起来的一代年轻人,大都离开了这个村子,到省内各地和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等地工作,久而久之,也就落户到了自己所工作的城市里,每年不管是省亲、探亲,每逢过节回来,山村里都是会喜庆一番的。
2009年的春节,结婚后的第一个春节,这个年是在这里度过的。年货在郑州早早备好,大包小包地装在车上拉到塬上后,打扫窑洞,写对子,贴春联,包饺子,放鞭炮,走亲戚,在窑洞里和她家里的亲戚们一起团团圆圆过了一个丰盛的大年。
《故乡的原风景》是一首著名清新悠扬的陶笛音乐。带着一丝凄婉,牵扯着思绪,透着一抹苍凉和哀伤。幸福的生活好景不长,世间的许多事物,无可预料,2010年后,我暂别了一段塬上。2012年,事前没有任何征兆的她则突然主动提出要结束这段婚姻的诉求。尽管当时我并不同意,但她意志坚定并选择了诉讼。法院开庭前我泪流满面,开完庭之后,自己又大哭了一场,为什么人的生活是如此的艰难呢?虽偶有不合但几年的感情就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内心悲痛无比。后来判决下来之后,她在城南购房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我无奈选择了远离为之奋斗的这座城市。
2015年春天,因涉及当年她迁移户口换户口本的事,我到她工作的学校找到她,那天晚上,她为我点了一顿丰盛的晚宴款待。当她看到我时,伸出了双手来拥抱我,而我轻轻推开她,并没有接受她的这次拥抱。
也许还是不够细心,晚上用餐时她曾告诉我,她的身体出现了一些状况,动了手术,恢复不是很好,医生说她不能吃盐,要吃也只能用自己带的盐来食用,这是医生一直告诫她的。我当时觉得也没有什么,病总会好的,也没有多想。
2018年12月,现在的爱人突然接到了二七区一位社区民警的电话,来询问我和她的家人是否还有联系。在现在妻子的追问下,这位民警才很谨慎地如实告诉妻子说她已经死亡几个月了,殡仪馆后续的手续和她的遗留问题需要通知到她的家人来处理。当时,从妻子口中得知她离世后,我第一时间通过朋友通知到了她的家人。
对她的离世让我感到五味杂陈。在人的一生当中三十多岁的年华,和塬上的风景应该一样,是多姿绚丽的。而她,生命之花却凋零在那一年。她从小在塬上长大,这里环境优美,生态宜居,美丽的家乡培养着她爱美,爱笑,善良的品格,成长中梦想着走出塬上,成为一名教师。工作之后理想变为现实,她从普通老师到幼儿园园长,乃至到她工作的集团中心园长,培育了一批又一批的小朋友,为众多家长和孩子心中撒播出了涓涓的爱心,这种微笑和爱心为她短暂的人生增光添彩。而令人遗憾的是,分开后她却没能留下自己的孩子,病逝后给她的父母带去了深深的苦痛,她的离世和这种缺憾,是她人生的不幸,也是她命运的悲哀。
时光又过去了三年多,相信她在天国里也能看到塬上带给她故乡的原风景。对于我来说,想起更多的就是她的身影、笑脸和她的名字。
不管怎样,逝者已去,如果再到塬上,当年那次没有接受她的那个拥抱,我不会拒绝。
责任编辑 高 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