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旺
家乡在华北平原腹地,一个古老而偏僻的村子。80年代,我还小,老人还年轻。现如今,我已到中年,老人真的成了老人。穿越时间的河流回望从前,会生出许多感慨,关于生老病死、关于命运、关于人生际遇,之前这些空洞的词语,到如今有了切身的体会。记忆力也大不如前,许多曾以为刻骨铭心的往事,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于是,忽生念头,用手中的笔,打捞记忆里那些即将消亡的人和事,并在心里告诫自己,写下来,它就不会消失,正如年少时,逢着雨天,总爱伸手去抓空中的雨滴,似乎唯有抓到手里,才是真的雨。
与我成长的80年代相比,如今家乡的变化可谓天翻地覆:砖瓦房取代原有的土坯房,变得气派亮堂;道路经过硬化,看起来宽阔平整;房前屋后停着各种品牌的小轿车;原先堆满柴草的空地上,安装了崭新的健身器材;夜幕降临,村中妇人早早拎了扩音器材,悠哉悠哉跳起广场舞,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热闹背后,也有落寞。村里有这样一些人,他们单门独户,没有亲朋好友,与村人少有往来,或贫穷,或孤寡,或患病,或经历了某些不为人知的变故,使他们看起来与村庄格格不入。他们性格孤僻又偏安一隅,在众人眼里,他们死板、冷漠、笨拙,不通世事。现实中,他们无比卑微,贫困、孤独、疾病,只是他们自己的事,与人无关。村人视之如草芥,弃之如敝屣。人到中年,经历了许多相聚与别离,欢笑与泪水,得到与失去,便越发懂得生命之脆弱,生活之艰难,看待万物亦生出更多恻隐之心。
《芙蓉曲》中,翠翠、小弟,还有即将长大的苦娃,在村子里确有原型。她们本性不坏,模样也算俊俏,本应有个美好的未来,只可惜,现实生活为她们的成长设置了层层藩篱,加之后天环境影响,人就变了秉性,做出些“出格”的事。女娃们的性格决定了各自的命运:翠翠为了追逐爱情而远遁他乡,小弟去了省城寻找自由和幸福,这原本无可厚非,问题的关键在于,她们在这个世界上,不是独立的个体,她们都是“老头儿”生命中至亲至爱的人,甚至,是他的全部。在贫穷的境况中,老人与她们相依为命,卑微而顽强地活着。他爱她们,疼她们,她们却相继用不同方式灼伤他,让他替她们承担后果,收拾烂摊子。某种意义上,“老头儿”的苦难,正是千百年来农民苦难的缩影。而面对苦难,他们展示出的坚忍和无声的抗争,也正是镌刻在世世代代农民身上的宝贵品质。
在这嘈杂浮华的尘世上,惟愿“老头儿”们得到更多的关注和温暖,翠翠、小弟和苦娃们得到更多的偏爱和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