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紫宇 马艺萌
《水浒传》是我国文学史上第一部以农民起义为题材的长篇白话小说,作者施耐庵以深刻的思想内涵、鲜活的人物形象,以及独到的创作手法赋予其恒久的生命力。《水浒传》杰出的艺术成就,集中表现在对英雄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小说中李逵这一人物形象一直存在争议,大才子金圣叹认为李逵是“上上人物”。李逵的纯真、憨直、勇武、豪气以及对梁山事业的忠诚,让其形象变得更为立体丰富。如此这般的人物,却以悲剧式的命运草草退场,其中缘由值得细细分析。
一、从性格中见结局,频惹祸端难收场
在《水浒传》中,李逵于第三十八回出场,他一出场便把粗直率真的性格展现得淋漓尽致。当时李逵在酒楼下跟主人家借钱,宋江正与戴宗在楼上喝酒。戴宗向李逵介绍宋江时,李逵开口便道“这黑汉子是谁”,脱口而出自己对宋江的第一印象,毫不掩饰。戴宗说是宋江,李逵追问“莫不是山东及时雨黑宋江”,半信半疑的李逵又道:“若真个是宋公明,我便下拜。若是闲人,我却拜甚鸟。”由此可见李逵性格的直率。戴宗对李逵的评价也可印证这一观点,“这厮本事自有,只是心粗胆大不好。在江州牢里,但吃醉了时,却不奈何罪人,只要打一般强的牢子。我也被他连累得苦。专一路见不平,好打强的人,以此江州满城人都怕他”。由此可见,李逵在别人的眼中就是鲁莽、爱惹是生非的人。又如,在他误听宋江抢了民女,便怒火燃烧,不问青红皂白大闹忠义堂,砍倒杏黄旗,手提板斧直奔宋江,被众人拦下之后,开始大骂宋江。心思的简单、行为的肆意,使李逵的率性和鲁莽显露无遗。当时他没有考虑宋江的地位,没有仔细追查事实的真假,只是听到这件事情之后就这么做了。李逵的这种“蛮”是一种真性情,略有几分可爱,但是不辨真相,肆意为之,频频惹下事端,注定了其悲剧性的命运。
李逵的性格中存在截然相反的两个层面,既有孩童般的天真烂漫,又有残暴嗜杀成性的一面。这种形象的反差,使李逵的形象在小说中格外显眼。或许是作者有意为之,李逵所展现出的“天真”,就像一块未被世俗玷污的心灵净土,与宋江那表面上的“仁义”形成鲜明对比。因为过于“真”,李逵身上同时具备原始野性。他对杀人似乎有一种狂热的冲动,为自己以及宋江团队造成诸多麻烦。这种性格中原始性的冲动,注定无法改变,也暗示着李逵的悲剧性命运结局。例如,在三打祝家庄时,李逵不顾扈家庄已投诚梁山而赶尽杀绝,对年仅四岁的小衙内也不放过。在《水浒传》中,李逵频繁惹下的祸端展现了其性格中的极端两面,让人爱之、恨之,其实这也为他悲剧式的结局早早埋下伏笔。
二、莽汉难辨真英雄,忠诚个人下场惨
在《水浒传》中,李逵以义为上,性格粗暴,刚烈耿直,一派天真烂漫(金圣叹语),而且仅服从宋江。相比宋江的忠义和良善(虚伪),李逵更多呈现出其暴烈真诚的一面。在梁山众英雄聚义中,两人刚好形成张力,关系最紧密,对比最明显,贯穿文本始终。李逵对江湖上盛名已久的宋江十分拜服,对宋江之忠义至真至纯。例如,在《水浒传》第三十九回,宋江在浔阳楼醉酒题反诗被捕入狱,戴宗嘱咐李逵照看宋江,李逵便自此日断了酒,一天到晚只是在牢房中照顾服侍宋江的饮食生活,不曾离开一步。此外,李逵最广为人知的一句话便是“哥哥剐我也不怨,杀我也不恨。除了他,天也不怕”,这也正是他对宋江无限忠诚义气的一种表现。关于李逵的性格,戴宗曾言:“李逵虽是愚蠢,不省理法,也有些小好处:第一,鲠直,分毫不肯苟取于人;第二,不会阿谄于人,虽死,其忠不改;第三,并无淫欲邪心,贪财背义,敢勇当先。”这一番言语可以说是对李逵形象的最佳概括,而莽撞汉李逵所遇之人恰好是城府极深之人——最懂收买人心的宋江。
李逵对宋江的忠诚如磐石般坚定,这份坚定使他成为宋江可靠的得力助手。然而,这份深厚的忠心也使得李逵付出了生命,忠诚化为命运的悲歌。文本中有这样一处描写:“难得宋江哥哥,又不曾和我深交,便借我十两银子。果然仗义疏财,名不虚传。”李逵的悲哀就在于他牢牢地被宋江廉价的义气所束缚。在他看来,宋江是最讲义气的,在义气的驱使下,李逵可以不问是非,不分青红皂白,只要是宋江的事,他便可以做得理直气壮,哪怕双手沾满了无辜之人的淋淋鲜血,于是就有了买鱼打张顺等一系列事情。招安之后的宋江被朝廷御赐毒酒,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让兄弟报仇,而是希望他们不要坏他的清名,他意识到自己死后,李逵定会再次造反。由此可以看出,李逵是最忠诚于宋江的,所以宋江连夜将李逵唤到身边,给李逵毒酒,此前李逵对宋江表露的真心反而害了自己。李逵得知真相后,说道:“罢,罢,罢!生时伏侍哥哥,死了也只是哥哥部下一个小鬼。”李逵对宋江的誓死追随令人动容,但也正是他的愚忠让他丧命。相较而言,宋江之举再无仁义,李逵之心不见怨言。究其原因,李逵的悲剧源于他奴性的人格以及对宋江的马首是瞻,不曾真正了解宋江的伪善。
三、出身不问贫与贱,反抗到底捍梁山
《水浒传》中的侠客义士并非凭空出现,他们原为深受欺压、无处申诉的苦难之人。在黑暗势力的压迫下,他们饱受欺凌,一再忍让与退避,直至退无可退、走投无路,方才奋起反击,化身为江湖中的英雄豪杰。李逵因打死人而流亡江州,成为戴宗手下的小牢头。他的命运悲剧自追随宋江起便逐渐展开,最终陷入深渊,饮毒酒而亡。《水浒传》中一百零八好汉,如卢俊义、柴进等人大多出身好,被逼无奈上了梁山。真正意义上出身低贱的当属李逵为代表。李逵作为坚定的反抗者,初心不曾改变,始终作为英勇的斗士战斗到底。李逵的斗争背后反映的其实是阶层的对立,是下层人民对上层统治阶级的不信任。纵观整个《水浒传》,英雄好汉被逼上梁山,缘由相当复杂,这些好汉的反抗意识并非完全自主,更谈不上反抗到底。但是,在《水浒传》第七十五回中,宋徽宗派陈太尉等人去梁山招安,梁山好汉中独不见李逵,当宣读完诏书后,李逵从梁上跳下来将诏书撕得粉碎,大呼道:“你的皇帝姓宋,我的哥哥也姓宋,你做得皇帝,偏我哥哥做不得皇帝!”统治阶级的法度条例,对他毫无约束,竟然连皇帝也不放在眼里,可见李逵对皇权的蔑视与坚定的反叛精神。纵使李逵在招安之后,被封为都统制,但是阶级的对立是不容易被收买的。李逵做了官,可是心中闷倦,因此与众人终日饮酒,只爱贪杯,可见李逵无心事奉朝廷。当然,作为《水浒传》中的重要人物,李逵多次提到要造反,希望宋江做皇帝,甚至知道宋江可能已饮毒酒后,更是提出要造反,率自己的三千军马和宋江再次哨聚山林,上梁山泊快活,不在奸臣的手下受气。由此可见,李逵从未贪图自己的一时安逸,反抗之心一直都无比坚定。
李逵的确是反对招安的,他有很强烈的反抗意识和造反意识。而宋江却一心只想招安,如在劝呼延灼投降时说:“小可宋江怎敢背负朝廷?盖为官吏污滥,威逼得紧,误犯大罪,因此权借水泊里随时避难,只待朝廷赦罪招安。”可以看出宋江的反抗只是一种策略,也是一时的。李逵则完全不同,他对梁山事业怀有炽热的爱,决不容许任何玷污,杀韩伯龙一事便是明证。尽管韩伯龙前来投奔梁山,但在他尚未正式成为梁山好汉时,便自称为梁山好汉,李逵因此大怒,将其击杀。李逵的反抗精神,从他对待朝廷的态度中便可窥见一二。他曾多次公开表达“杀去东京,夺了鸟位”,推翻腐朽的赵宋王朝。但他并没有看到整个梁山内部的矛盾,还有宋江“我等一世清明忠义之事”的内心,所以说他的造反是不被认可的,在当时的情况下等待他的只有悲剧性的结局。
四、与时代宿命抗争,只剩英雄落败
《水浒传》中李逵的悲剧命运中渗透着北宋末年的社会痕迹,可以说是时代的映射。在当权者的腐朽统治以及激烈的政治斗争中,民众的反抗或许能激起一点浪花,但其结局往往难以改变,最终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李逵的命运便是如此,他被大时代的政治风波所裹挟,难以自主,自己最信任的大哥宋江是儒家主流价值观的信奉者,尽管占据梁山,反抗一时,最终也不过是盼着朝廷招安。此外,北宋末年的社会风气加剧了李逵的悲剧命运,他虽有一身武艺和正义之心,但出身贫寒、缺乏教育,始终无法摆脱命运的束缚。即便他加入了梁山泊这个“好汉”群体,也未能真正改变自己的
命运。
李逵在梁山之上与时代抗争,但腐朽的北宋朝廷依然根基牢固,难以撼动。梁山好汉对最终的落败早有预料,他们的反抗之举以及做大梁山是为了在招安之时积累谈判的筹码和资本,但李逵不会有这般思考和见识,李逵是活在当下之人,反抗的也是当下的时代。作为坚定的反叛者,李逵的抗争史也与其他梁山好汉有所不同,他相信替天行道的大旗能够聚集各路豪杰,也定能取得最终的胜利。在李逵看来唯有反抗和斗争才能赢得出路。所以,他对招安有明显的抗拒,认为这是一种妥协,而妥协往往意味着难以有好的结局,这是在李逵固有生活经验中形成的认识。但梁山的众多好汉中大多反抗意志不够坚定,认为招安是洗清强盗之名的方式,甚至一些好汉愿意结伙梁山的原因,正是为着以后的招安。以李逵为代表的坚定的反叛者,似乎更为清醒地认识到统治者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最后,作者通过李逵被宋江毒杀的悲惨事实,深刻揭示了在那个腐败黑暗、绝望无助的时代,封建统治阶级的不可信赖。
五、结语
李逵的命运悲剧源于多方面因素,不仅体现在他自身的性格特质上,更与当时复杂的社会背景息息相关。他一生率性而行,行事如风,如浪里斗白条、江州劫法场、扯诏骂钦差等事迹,皆源于他内心的真实与直接。他虽粗犷豪放,却怀揣着忠诚与正义,这些特质成为他身上最为耀眼的光芒。然而,在那样一个充满腐败与不公的社会环境中,他这种率直单纯的性格却难以立足。加之他性格中的奴性成分,共同造成了他悲剧性的命运走向。如此看来,李逵的命运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以悲剧收场。
(汝州职业技术学院)
责任编辑 时凤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