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随平
雨敲窗。展卷读画。
画是旧画册。一页一页地翻,在晨间时光。晨间读画别有一番情趣,雨是新雨,滴滴敲窗响,茶是明前茶,茶香氤氤氲氲,一室书香气,沉浸其间,不胜惬意。
倏忽间翻到子恺先生的《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该画作是收录于上海开明书店出版发行的《子恺漫画》中的一幅,毛笔墨线,黑白相间,木格窗扇半开半闭,肥硕的芭蕉叶临窗醒着,桌上瓷盘间樱桃数颗,圆润如新,燃着的香烟半睡半醒,一只蜻蜓闻香而来,立于窗外半空。这画境,正是应了宋人蒋捷《一剪梅·舟过吴江》“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句意,也正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题字与出了线的芭蕉叶交相辉映,使得画境更为动人心旌。
其实,子恺先生后期还有一幅《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设色纸本,彩色渲染,先生思乡心切,作画寄君匋,画作以故乡石门湾缘缘堂书房为主画面,日式格子窗,窗外的芭蕉,桌上的樱桃,以及翻飞临窗的红蜻蜓,无不洋溢着先生深深的念乡情。
掩卷良久。白瓷盏杯底已养出一圈茶渍,仿若画页上绛紫色的蜻蜓翅羽。
亦有红樱桃的色调。融融的暖。
起身,望向窗外。雨还在落着,对屋的檐瓦上溅起的雨雾茫茫一片,像梦,未醒的梦,在瓦楞间起伏。杨树浓密的枝叶婆婆娑娑地笼在屋脊上,午间的炊烟升起,哦,不是升起,是从烟囱口刚溢出来,就顺着瓦楞匍匐着,间或升腾起来,又被这雨雾笼了回来。风安静睡去。有人在瓦屋纸窗之下,生了红泥小火炉,烧水沏茶。这样的天气,适合沏一壶祁门红茶,祁门红茶能钓出人内心的暖意。
庭院深深。
庭院一角,确有一树樱桃,在雨里兀自殷红。
樱桃红,透亮,晶莹,掩在绿叶片下,有几分躲躲闪闪的迷离。雨雾中的樱桃叶却是那般绿,绿得似乎从叶片上垂落的不是水滴,而是从檐前落下的一滴梦,摔碎在叶片上。淘气的孩童从檐下猛然跑入雨中,一溜烟便躲在了樱桃树下,猫着身子,伸手摘樱桃吃。
这画境,亦是入得画的。
入画,最好是写意,最好是车前子笔法。车前子也是画过樱桃的,寥寥数笔,已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车前子的樱桃画作该是收入《懒糊窗》的,懒糊窗好,懒糊窗的窗棂半开半闭,有子恺先生画境。
此刻,人在纸窗下,半窗烟雨半窗红,一庭旖旎一庭梦。
红了樱桃,少了芭蕉。
(编辑 雪彤/图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