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地

史春培

母亲慢慢地走在那条无人的路上，伴着天上的月亮和地上的影子，走着走着，就走进了我的梦里。每当月光倾洒的夜里，我总能梦见母亲。

母亲和月亮，都是我的眷恋。

月亮每个月只圆一次，单这一次，就照出了世界上最美的景致和情怀。从王建“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对亲友的怀念，到苏轼“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对家人的祝愿，我知道月亮不仅是天上月亮的名字，还是人间情感的寄托。

童年的夜晚，是我们这些孩子把月亮唤醒的，在它的注视下尽情嬉闹玩耍，是何等幸福的大事！庭院中、村子里、田野上，但凡月光能触及的地方，就有我们的嬉笑打闹、欢声笑语，如果不是被母亲焦急的呼唤扯拽着，绝不舍得回家休息。农闲时节，村子里有时会放露天电影，同一个片子挨个儿村放。张家庄放完了会去李家庄，李家庄后面跟着王家屯，我们就跟着放映员一个村接一个村地跑，以至于都把影片中的台词背下来了，还是不甘不休。看完电影回来，已是深夜。这时的月光正亮，它照见了宛转的乡间小路，小路两边齐刷刷的稻田、壮实实的玉米，也照见了边等我边忙零活的母亲，在踏进房门的那一刻，母亲就变成了另一枚月亮，照见激情澎湃的我。月亮地里，那清光下的一幕是我永远清亮活泼的记忆。

走进城市后，被街道上闪烁的路灯吸引，被招牌上耀眼的霓虹召唤，竟忽视了空中那轮低调的圆月。一日，在母亲家吃过晚饭，她不放心我一个人走，非要送我一段，说等我打到车，她就自己走回来。我拗不过，只好依了她。走了一会儿，仍没有出租车过来，于是对母亲说我要走着回家，不用再送了，她应允着停下来，一副无奈的样子。阵阵清风拂过，心儿竟雀跃起来，越走越轻快。忽然，耳畔传来车笛声伴着我的乳名，循声而望，母亲已经忙乱地从副驾驶的位置推门而下，见我看到她，急着说：“给你打的车，钱给了，快上去吧。”我激动无语。

坐上车后，再回望母亲，见她依然站在原地望我。孤独的影子在月光与灯光的映照下显得越发单薄，见我与她挥手，她索性抬起右手朝前方比画了几下，那意思是让我不用管她。我鼻子一酸，强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皎洁的月光透过车窗泼洒在我的身上，像母亲的爱一样纯澈透明。

冬日的雪后，整个世界都变得干净了。黑黢黢的柏油路是白色的，红灿灿的琉璃瓦也是白色的。夜晚的月光照下来，整个天地都白了。我常选择这样的夜晚去外面散步，尤其喜欢听脚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声音，也愿意在这平仄起伏的节奏里怀念从前或者展望明天。母亲知道这一习惯后，特意打电话嘱咐我，想锻炼身体想个别的招儿，雪大路滑，万一摔了咋办？母亲不知道，或许月光就是为了驱逐黑暗才存在的，有月亮地的夜晚能让人在光明中更真切地看到光明。就像有了她的爱，我能更多感受到人间有爱一样。很多时候，母亲都是我心中的另一枚月亮。有了她的存在，才让我在永久流动的时间里，敞开心扉，笑看得失，迎接每一个清爽的黎明。

有月亮的夜晚，世界是透明的，无论醒着还是睡着，在我们望见山河万物的同时，山河万物也能望见我们，我常常在这种相互凝视中想到母亲，以及她月亮一样的情怀。

（编辑 高倩/图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