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姝苗
三伏炎炎,天热得不像样子,大地仿佛被一口硕大的熔炉炙烤着,晒得人从头到脚浑身发糊。
好在有空调助力,一墙之隔,室内温度被隔出一个季节,暑热似乎被挡住了去路。众蝉齐鸣成阵,唱着不知疲倦的歌,我特别佩服它们,能在如此炎热的夏天持续高叫,且音不减量、声无嘶哑、嗓子里也不冒火。耳边蝉声质疑人类的快活:“为何你等气定神闲于屋中?奈何独我如此煎熬,虽你身未尝,无以体会,我只痛快叫来,令你心知。”蝉儿如此一想,更觉有理,嘶啦啦扯开嗓发力,“知了知了!热啊烫啊,躯干快被日头烤焦啦。”
从窗户一角望去,骄阳下蓝天、白云夸张地亮眼,映得树绿如伞,像宫崎骏动漫电影中的一幕。风婆婆虽不惜力,但裹挟高温而来的全是滚滚热浪,吓得娇贵的蝴蝶和蜻蜓们都躲在草丛阴凉处,不愿和风逗留。火辣的太阳把万物照得明晃晃亮堂堂:香樟、梧桐、芭蕉的叶片都被晒干了汁液,枯了、蔫了、糊巴巴软塌塌的,欲自焚于烈焰。它们个个垂头丧气,一束光就能引燃的样子。
小鸟是坚强的斗士,栖在树梢为蝉伴唱。我熟悉这支曲调,曾在晨起时它们就已经唱过一遍的歌。它一定恰逢年少,正痴情婉转地为爱啼叫,声音穿越浓荫遮蔽的阳光,穿透暑气蒸腾的酷热,穿透藏纳在地底的潮湿,一直唱到蓝天碧霄上去。它仿佛衔去了我心上一颗忧伤的种子,那枚在人间被埋葬了千年的红豆,和被山河摇晃到失忆的痛楚。我知道,世事与人情,凡要久长,必经淬炼,假以时日,才见得出真貌。
“不避寒暑,百毒不侵。”“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司马光《六月十八日夜大暑》写道:“老柳蜩螗嗓,荒庭熠耀流。人情正苦暑,物态已惊秋。月下濯寒水,风前梳白头。如何夜半客,束带谒公侯。”在尘世巨大的钢筋水泥森林里,盛放着一个薄凉的夏天,而待在优越的凉房里毕竟不能算作与大自然的回响。只有汗珠吧嗒吧嗒一摔八瓣,滴落在日子成诗的韵脚上,结痂在宽大摇摆的衣衫上,凝出片片盐白如雪的汗斑,才能消解一场夏雨的通透,才不会在别梦依稀里忘了故乡的厚重。
物极则反,命曰环流。我走出空调房间,迎着一股扑面热浪,闯进天地宽敞无碍的心房。任凭先前闭塞的毛孔层层舒展,血管凝固的液体开始在体内奔流……我的脚板踏进被日头晒软的泥土,我的身体去向工厂、地头、山林,去到那些辛酸劳苦,充满生机活力、孕育绿色喧闹的地方。双手拔除杂乱丛生的荒草,光与影投射出田园一览无余的欢悦。我不管太阳将皮肤灼得火辣,不顾汗水将脊背浸得透湿;四周响起劳动的号子,“嘿吼嘿吼”……劳动者在太阳底下建造这红彤彤的日子,一副副臂膀被打造得如同钢铁般强壮结实。
夕阳西下,大地宛如一幅涂了油彩般鲜亮的图画。火烧云,是天幕炙热过后的思索,如同罪与罚,让人幡然醒悟。腐草为萤,一切冲动和疯狂的印记,都在月光的抚弄下安然沉睡;也许还有一场雨,溽湿了泥土,将热浪深埋于尘土之间,和着草木的芬芳与清冽,让爱渐渐蔓延。
(编辑 高倩/图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