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挂的悬崖

盘妙彬

在路上

火车上，一个人想到了罗马

道旁掠过一块罗村的竖牌，一晃，可能或 大概是一秒

人间在低处，远远未到贵阳

炊烟拨开树枝，小烟囱出来

又出来一位老母亲，躬着腰，在屋檐下忙碌

她的身影是一朵云

哦，一朵云，年轻时也是这样比喻的，洁白的

变旧的过程

火车没有看到，隆隆隆，落日落了很多次

江河也有腰

分几段弯曲，忧伤是一条鱼

隆隆隆，火车叫一声转弯并非回头， 这个傍晚一样

出了广西来到贵州一样

月亮在天上，我得一只

记得，乡下的时候

中秋节晚饭前祭祖拜神

我用小刀在月饼上偷偷挖了一小块，我饿

父亲假装没看到

那时我小，父亲年轻

及后年长忆起

饭后一家人搬凳子到屋前空地上

吃月饼，谈笑

榃美冲的竹木在秋风中发出白银的叫声

父亲不胜感叹

榃美冲的月光最亮

多少年后

父亲不在，我困在城里

头顶的月亮没有乡下的亮

父亲是知道的

但父亲不说话

月亮是知道的，月亮怕我伤心，也不说话

今夜，我怀抱一只月亮

它缺了一小块，我假装以为

天下人没看到

今夜，我只想我爸

月亮在树上挖了一个悬崖

蛙鸣如水高三丈，从山冲涨上山岗

月亮从东山平步到高大笔直的橄榄树梢头

树冠下阴影陡峭

是我看到的悬崖

我的孤独在橄榄树上，下不来

蛙鸣爬上去叫我，也下不来

父亲栽的橄榄树五十年了

他去世后

我每看一次，孤独一次，在蛙鸣如潮的夏夜

月亮出来坐到橄榄树梢头

母亲搬一张小凳到门前的空地纳凉

幽幽地对我说，要是你爸还在，多好呀

我说，现在他托一只月亮和我说话

但月亮在树上挖了一个悬崖

世俗生活

西岭上的寺庙没有跟落日往印度

也不从流水东去

生活中，我不时抬头看看它。在云中， 它偶尔俯身一瞥

看到一粒种子

从鸟窝掉到地里，长出一棵南瓜秧，秧苗上

开出一朵小黄花

寺庙面前的悬崖

屋顶上的空，又不一直是空，偶尔浮云又神马

檐角会遇上月亮

在某年，某个夜晚，小黄花结出一个大南瓜

青菜白饭，白开水，我在世俗生活中

窗外西江水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