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多
愧 疚
夜色中,我已认不出那些鸟:
翠鸟、伯劳、斑鸠、北红尾鸲、白腹鸫、
山雀、白腰文鸟——
也许,它们见了我,也会同样惊讶。
雾气涌来,树林轻轻颤抖,
雾气仿佛是根部涌来,
淹没我脚尖的一点点光亮。
几只白色的鸟时而在半空中转身,
时而在树枝上停留,仿佛黑白照片上 偶然的划痕。
鸟鸣,不经意的雨点。
我长久地停留在这里,
经过这一切,我再也不会把飞鸟
只视作一种轻盈,
而是越来越饱含愧疚:
我如何也能发出那未经禁锢的鸣叫?
滂 沱
雨一直在告白、祈祷、责骂,
那欲说还休的沉默。
雾气中,斜拉桥绷紧自身,
嘎嘎作响的钢绳,内心的斜面。
玻璃窗上,波动的色块。
雨搅拌着此刻,也搅拌着记忆,
是谁认错了街道?如果他只能在后视镜,
捕捉到塌陷的江面。
伞和伞簇拥在一起,为了一场告别。
树和树分离,和天空一起旋转。
尖顶的建筑,滋啦一下闪电。
海关的钟楼,秒针挣扎着跳动。
废弃的码头,大船的龙骨在射灯下震颤,
仿佛那艘船并未沉没在数百年之前,
而是仍在目光的波浪里翻滚。
所有的雨都是一场雨,无论
那个人身在何处,是平静地看着,还是
置身于这滂沱当中。
魔术师
应该是我所见:河边,一个男孩,
正在敲着定音鼓。
雨,尘埃。树枝的微微晃动。即将落下的雪。
燕子被放逐的影子。
只为收纳风声而建造的房子。
它们都在等待。
还记得吗,那些一无所负的飞鸟,
坏日子里的好天气,
这些都让我感激,
我已经成为虚构幸福的魔术师。
致青春
雨水也像目光,我们在路口、回廊、塔顶
指认青春。
看,那里曾是邮局,寄过心跳。
湖水,收纳过呼喊。
铁皮屋顶的书店,风一吹,哗啦作响。
每一个地名,都是不同的开关。
开着玩笑,彼此争论,关于一件事,
总有不同的说法,那就用另外的记忆补齐。
一年将过,时光依旧浇铸执拗的低音。
只有桂花的香味无人怀疑,却疑惑于
气味的印刷术。桂花和樱花同开,
谁不是承受了同样的低气压?
通往湖滨的路,依然像一只摸索的手。
枫叶红了,梅花开了,镜头一转,就是我们。
雨天的露天电影院,打着伞,
也要把一部悬疑电影看完。
雪天,踏着脚步取暖,那部爱情电影
还停留在倒数第二幕。
灯下的梧桐树,唤醒最初的相遇。
樱园陡峭的台阶,越来越像一架悬梯。
那面湖是新挖的,柏树边,
我们手牵手,曾经的回旋舞。
路过的孩子会惊讶于这些中年人的天真。
深夜里,我们再次经过,仿佛只是
为了确认白日的漫游是真实的。
婆娑的树影下,美术馆如巨大的船头驶来。
哀歌曾被没收,喜悦却仍在支付利息。
交叉的路口,各奔东西。
谁都在交纳岁月的税单,
而正是这些,我们构造起每一天的承重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