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翊杰
[摘 要] 2023年8月30日,克里斯托弗·诺兰的电影《奥本海默》在中国上映,此影片标志着诺兰导演电影音乐风格的大跨步。电影音乐在诺兰的影片中显得尤为重要,独特的电影音乐风格在影片构建叙事空间、刻画人物形象、推进剧情发展等方面发挥着巨大作用。基于电影《星际穿越》《敦刻尔克》《奥本海默》对诺兰电影音乐风格进行探究,分析诺兰电影音乐风格从“象征性”到“简约主义”再到“生命性”的变化。在《奥本海默》中,诺兰已经不再将音乐看作电影的附属物,而是将音乐看作独立的生命个体,为每一个角色创造了生命主题。
[关 键 词] 克里斯托弗·诺兰;电影音乐;《奥本海默》;《星际穿越》;《敦刻尔克》
在电影艺术的历史长河中,音乐与影像对叙事空间的构建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在当代,电影音乐已经成为构建叙事空间、塑造角色和推进剧情发展的重要元素。本文将以诺兰的《星际穿越》《敦刻尔克》和《奥本海默》三部电影为例,深入探讨其音乐创作风格的演变,分析每部电影中的音乐元素如何与影像和情节相互影响,共同构建出电影叙事空间。诺兰的电影音乐风格并非一成不变,随着创作经验的积累和电影主题的不断变化,他的音乐创作风格也在不断演变。从《星际穿越》中音乐作为宏大宇宙及情感的象征,到《敦刻尔克》中简约音乐对电影叙事的建构,再到《奥本海默》中音乐对人物复杂内心的细腻刻画所体现的“生命性”,诺兰的电影音乐始终与影片主题紧密相连,共同塑造出一种独特的艺术风格。
一、《星际穿越》——电影音乐的象征主义诗论
《星际穿越》是由诺兰执导的科幻冒险电影。这是诺兰与汉斯·季默携手合作完《蝙蝠侠:黑暗骑士》三部曲之后的又一重要作品,带给观众不同于以往的视听语言体验,在电影音乐风格方面体现了强烈的隐喻与象征。
象征主义代表人物保尔·瓦莱理提出了以音乐化为核心的象征主义诗论,认为象征主义的界定是音乐化。象征主义诗歌的本质就在于使诗歌这种语言艺术“音乐化”。那么在此基础上电影的语言艺术也可以“音乐化”。瓦莱理提出音乐化要注意艺术作品与读者欣赏时的和谐整体效果,即语词与人的整体感觉情绪领域合拍的关系,在电影中可以通过音乐语言实现隐喻和象征,构成与观众的情感合拍。
(一)乐器语言的诗意象征与隐喻
在《星级穿越》这部电影中,诺兰导演放弃了传统的铜管乐器,选择管风琴作为配乐的主要乐器。管风琴是中世纪唯一能够进入教堂的乐器,具有沉重的历史感和仪式感,象征着对自然、历史的敬畏。管风琴作为一种极为复杂、精巧的乐器,在影片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管风琴延长音在片中多次出现,完美展现了宇宙的静谧浩渺和时间的悄然流逝,象征宇宙的神圣与空旷。
音乐No Time for Caution运用在宇宙空间站破损的情况下,库珀以超高速完成了宇宙飞船与空间站对接的剧情中,该音乐片段在乐器方面采用了弦乐、打击乐、电子乐等。弦乐组的断奏音色如同柱状和声,强有力的音头则如主导条带旋律,使音乐充满力量与紧张感。竖琴、管风琴以及电子合成音色的重复音型则像是细腻的分解,给乐曲增添了一种独特的韵味。而打击乐组的律动为乐曲注入了强烈的节奏感,使整个音乐更加生动。管风琴的加入,让音乐呈现出宇宙的浩渺与生命的厚重,使人们在面对无限宇宙时能感受到生命的伟大。而电子合成音色的重复音型则增添了乐曲的科幻感与未来感,让人仿佛置身于未来的星际世界。
(二)旋律的叙事象征与隐喻
旋律作为音乐的主体是表达情感的主要载体,因此具有极其强烈的象征性。首先,从主旋律的象征来看,电影《星际穿越》中的Cornfield Chase音乐选段由管风琴与钢琴合奏,主旋律在全片中反复出现。乐曲前9小节为6/8拍子,后3小节为3/8拍子。从节奏来看,速度越来越快,音符越来越密集。从音高来看,音乐旋律逐渐上行,为后面的旋律发展做了铺垫,低音谱号的音高与节奏变化小。从电影的发展来看,这首音乐出现在父亲与女儿离别之前,所以旋律的节奏速度与音高的变化要为之后的离别做铺垫,隐喻和象征情感的变化。
其次,从整部作品音乐语言的使用来看,影片的开头运用了音乐Dreaming of the Crash,在这段音乐中采用了具有极强隐喻性的管风琴,管风琴的高音持续在整首背景音乐里,为影片营造出压抑、怀念的情绪。音乐如黄沙低吼一般,为影片黄沙遍野的场景做衬托,视听语言结合,为整部电影构造出情感基调。音乐Cornfield Chase,通过管风琴的演奏不断对两个音重复,节奏欢快,音乐不断上行。旋律轻盈的音乐,再加入弦乐的合奏,展现了一家三口合作时既兴奋又欢快的场景,通过音乐和视觉元素营造出强烈的氛围。
随着剧情发展,音乐Dust弦乐的缓慢出现,为观众传达出紧张与未知的气氛。在库伯被曼恩博士陷害后,管风琴与钢琴交替演奏,音乐斗争性极强,节奏密集,相互追逐,旋律紧张,突出了营救行动的急迫感。当电影的情节发展到库伯的头盔破裂时,Dust里的旋律再次出现,隐喻二者的对决并不是两个生命的争斗,而是人与外部世界的抗衡。就在库伯生命垂危之际,安详、惋惜的钢琴音乐响起,与画面形成反差。此时的音乐仿佛在为一个生命的终结哀悼,令人扼腕痛心。
二、《敦刻尔克》——简约主义音乐的叙事风格
《敦刻尔克》是诺兰导演的战争悬疑片,基于著名的“敦刻尔克大撤退”事件。影片采用了简约主义音乐展示音乐的叙事风格。简约主义音乐的节奏和变化通常非常缓慢,类似于摄影中的延迟效果。这种慢节奏的音乐与电影中的慢镜头叙事相呼应,使音乐与电影情节的节奏更加吻合。这样一来,音乐就像镜头一样,具有叙事的功能,能够更好地与电影相结合,创造出更深层次的艺术效果。
(一)谢泼德音调演绎简约主义风格
《敦刻尔克》这部电影采用了“谢泼德音调”展示简约主义的音乐叙事风格。谢泼德音调是由科学家 Roger Shepard提出的一种声音幻觉现象。
谢泼德音调由几个八度相隔的音调叠加而成,高音阶音量逐渐减弱,中音阶保持稳定,低音阶则由强变强。这种音乐起伏较小,三个音调形成一个闭环,在衔接处音调实际上保持不变,组合起来后,形成一个无限的周期性循环,制造出整体音调在逐渐上升的感觉。这种音调可以形成天然的幻觉感和叙事功能,非常适用于在电影中利用配乐来营造某种气氛,从而构建音乐的叙事空间。
在《敦刻尔克》中,诺兰提出 :“想在数学原理的基础上创建音乐、声音效果和画面的融合。”所以其在音乐中大面积使用谢泼德音调简约的音响效果,营造了真实与虚幻的氛围,达到碎片化叙事的效果。使观众专注于电影的情节中,身临其境,为海陆空三条叙事线交叉衔接创造了条件。在电影开头的三线交叉剪辑中,音乐The Mole通过层层递进的方式,将阴暗而神秘的情绪推向高潮。这首音乐成功地为影片铺垫了基调,达到了叙事的效果。在电影1小时21分处,音乐Supermarine与海空双线交叉的场景相得益彰。轮船遭受轰炸,空军追击敌机,音乐通过减音阶向上重复八度,并加入飞机发动机的声音素材,增强了动作的紧张感。
(二)多重场景构建简约主义音乐叙事
第一个场景来自影片开头。男主角逃跑,视觉语言交代剧情,声音微乎其微。开枪之后并未使用大量的音乐情绪,而是通过快速的指针滴答声音来叙述紧张压抑的情绪。主角逃跑时采用明显的类似于跺脚的底鼓填充对应镜头语言的变化,用单一简洁的底鼓模仿脚步声,从而叙述主角逃跑时的步伐与神情。主角逃到海滩时打击乐戛然而止,转而用简洁弦乐的长音代替。
第二个场景来自男主与Gibson准备借助搬运伤员逃上船只,这里使用弦乐的同音重复开始。音乐采用八度叠加的形式,进一步增强了情绪,两人不顾阻拦进入木桥,音乐的发展进入了E-C-降B-A的旋律。通过不同的乐器在不同的音高位置重复降B-A两个音,各乐器的音基本相同,但彼此之间两个音交替出现的频率、乐器音色和音高位置都不相同,通过渐快节奏的音乐发展,叙述了两人为抬伤员上船争分夺秒,简约的低音叙述了士兵撤退的沉重感和危机感,由此构成了独特的音乐叙事语言。
第三段场景来自空战。通过采用弦乐长音铺底,极高音区的小提琴在此基础上逐渐浮现,小提琴基本演奏了降E大三和弦、简约的长弦音,提供了颤抖的、尖锐的、明亮的声音,叙述了鹰隼般在空中飞翔的战斗机。船的出现对应了一个简约的低音长音,也是降E大三和弦的根音,进一步强化了大三和弦的明亮色彩,仿佛从飞行员的视角看到了一线希望。但是接下来飞行员看到了七大八小的船只,音乐转而变得微妙且焦虑,同时出现的是C-B两个音和前面的降E大三和弦形成了不协和反差,叙述了音乐上的情绪落差。
音乐进入后半段时大量民船前来救援,音乐进入胜利一般的大高潮,首次听到了明显的旋律与波澜壮阔的伴奏,前面通过音乐叙述的压抑情绪在后面得到爆发与释放。
三、《奥本海默》——电影音乐的“生命性”
《奥本海默》的电影音乐不只围绕着整部影片的基调建立音乐风格,还为每一个人物构建了属于自己的音乐主题,使音乐成为一种内在的生命力,展现了诺兰创新的电影音乐风格,即音乐作为具有生命性的存在而表达人物,形成人物主题音乐。音乐不再是一种推动情节发展、刻画人物形象、表达人物情绪的工具,而是成为一种内在的、非主体、非个人的生命,与影片对生命的反思形成共同基调,完成对生命的解释。
第一,凯蒂主题Meeting Kitty。在该部影片中,凯蒂是唯一一个从头到尾推动着奥本海默并且给予其支撑的角色。凯蒂告诉奥本海默:“除了你之外,就没有人可以把这个项目做好。”在曼哈顿计划的音乐中,使用的主题音乐就是凯蒂主题的音乐。在爆炸的那一刻,Meeting Kitty的出现瞬间铺垫氛围。他们既是恋人又是战友,音乐由慢到快,刻画了选择时的犹豫、过程的惺惺相惜、克服甜蜜和虚无、回归生命的本心。音乐如两个生命交织,描述了凯蒂作为生命体的存在对于奥本海默的重要性以及真爱对于生命的意义。
第二,格罗夫斯主题Groves。在奥本海默的生涯中,Groves将军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音乐明示了格罗夫斯的慧眼,格罗夫斯没有奥本海默对于宇宙的无限想象力,却给了他无条件的认可与信任,相互成就,最终掌控了曼哈顿计划。在三位一体实验之后继续采用该主题。忧郁的小提琴和竖琴互相融合,奏出开阔的空间。通过音乐刻画出两人生命的缘分,他们大相径庭,却是同路之人。
第三,奥本海默主题Oppenheimer。该主题的制作是通过贯穿整部影片的六个音符来强调奥本海默身上普罗米修斯的悲剧色彩,描绘了奥本海默对生命的思考。这类主题反复描绘奥本海默的生平,低沉澎湃的前奏在静谧中诉说尚不可知的奥秘,螺旋上升的变奏配合画面闪会带来广袤无垠的精神领域。划破云层的火光照亮世界的波粼,也搅动观众观影后的情感旋涡,脑海中反复响起那句“我现在成了死神,世界的毁灭者”,或许在奥本海默遥远的蓝图中已窥见宇宙中人类宿命的一隅,而他却因此永陷殉道者的悲歌,以至于后来无时无刻不在思考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为其他人的生命带来了什么。正如那句:“普罗米修斯偷来了火种,把它送给了人类。他因此被绑在岩石上,永生永世受尽折磨。”
本片中最具有空间感和震撼力的主题音乐Can you hear the music是根据奥本海默主题的六个音符的延伸。这首主题音乐是通过路德维希观看影片中的微观镜头例如电子的高速运动、链式反应等的感受,延伸到了Can you hear the music上。这首曲子采用了Metric Modulation的手法,这是在速度上类似于转调的一种手法,一个原本在小提琴上的动机,被不断向上模进再向下模进,每次上下模进切换的时候,它的基本节拍速度就有规律地加快了一次,整首曲子改变了21次的速度变化,就像链式反应一样,能量剧增引发核爆,与视觉语言结合,形成了血脉偾张的视听奇观。
四、结束语
本文深入探讨了克里斯托弗·诺兰的电影音乐创作风格,诺兰的电影音乐不仅仅是背景的填充,更是情感的传递,是对故事、人物和主题的深度解读,是对生命的敬畏与反思。在《星际穿越》中,诺兰运用象征主义诗论,将宇宙的浩渺与未知以及人物的内心世界巧妙地转化为音乐。在《敦刻尔克》中,简约主义音乐的叙事风格则让音乐成为时间的见证,展现了战争的残酷和人物内心的挣扎。在《奥本海默》中,诺兰进一步将音乐提升为“生命性”的表达。综上所述,克里斯托弗·诺兰的电影音乐创作风格在不断演变和创新。他通过不同的音乐手法和风格,成功地为每部电影营造了独特的氛围和情感体验。这种对电影音乐的深刻理解和运用,不仅展现了诺兰作为导演的才华和创造力,还为电影艺术的发展带来了新的可能性和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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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青岛科技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