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生死时速”：退休老汉组队义救千余人

张德强

长江救援志愿队大爱出征。

每天清早，武汉长江江滩上，都会看到一位古稀老人，他身穿黄色T恤衫，手拎大喇叭，四处张望着来回巡逻，大喇叭里不断发出温馨提示：“岸边湿滑水急，带孩子的家长请务必关注孩子的安全，不要埋头看手机。”

这位老人名叫张建民，还差几个月就七十岁了。十多年前，他参与组建了长江救援志愿队，如今这支队伍已发展壮大到2000多人，成为长江边生命守护的名片，他们前后从长江中救起了1000多人！有几次，张建民险些把自己的性命搭了进去，每一次救援都是与死神较量的生死时速。这样的坚守，始于2006年一个冬日傍晚。

用生命守护生命

那天，在长江里游完一圈泳的张建民，正坐在岸边休息。突然，有个女人大叫：“救命啊，我儿子掉下去了！我老公去救他，可他也不会游啊……”张建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湍急的江水中，两颗脑袋正一上一下浮动。

他连忙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向目标冲过去。慌乱中，一个十来岁的大块头男孩一把抱住了他，两人瞬间一起下沉……张建民突然呛了两口水，脑子一片空白。熟悉水性的他立马改为仰泳，一手拖拽着少年，一手拼命拍水，咬紧牙关保持节奏，在前来接应的泳友助力下，才把少年拉到岸边。

张建民靠在斜坡上，大口喘着粗气，回看刚刚救人的位置，漩涡接连不断。他不由得后怕，如果不是支援及时赶到，别说救人，自己怕是也一起没了。

作为“老武汉”，张建民自幼在长江边长大，水性了得。武汉位于长江、汉江交汇处，沿江两岸长达350公里，人员溺水时有发生。江中救人，分秒必争，弄不好人没救下，还搭上一条命，须得有一群人搭手才更能保证成功救援。在张建民的号召下，一帮游泳爱好者成立了“大堤口冬泳队”，结伴义务救援落水者。

2010年，退休后的张建民和泳友们又组建了一支100多人的长江救援志愿队，扩大了守护范围。每天吃完早饭，张建民碗筷一丢，说句“我出去了”，人就不见了。直到晚上10点多，江边看不到行人了，他才准备回家。妻子见他每天精神抖擞，做的又是好事，也没有阻拦。

2014年，长江救援志愿队队员陈忠贵下水救助三名落水青年，不幸被急流带走。张建民的妻子得知后，越想越害怕，劝张建民悠着点儿。

怕什么来什么。那天，张建民正在巡逻，发现有人在水里扑腾，他快速跳下岸，一脚踩到青苔，一屁股溜了下去。直到咬牙把人拖救上岸，他才感觉到屁股和腿部火辣辣地疼，一看泳裤被沙石磨出了大大小小好些口子，大腿后侧一大块皮正渗着血。

而那名20多岁的被救者，是因感情问题想轻生。跳江后他却后悔了，但因水性不好，差点被淹死。张建民把年轻人交给闻讯赶来的民警时，狠狠教训了他一顿，希望他以后能像个男子汉一样活下去。

随后，张建民一瘸一拐地回到家，没敢声张。饭桌上，妻子突然发话：“今儿邻居说在江边看见你，正靠着斜坡大口喘粗气呢？”“那会儿我刚好在，救人如救火嘛……嘿，你今天做的鱼真不错。”张建民听出了火药味，揉着发麻的大腿，想跳过话题。

“我不反对你做好人，但不想你做英雄。”妻子很认真。“英雄保家卫国呢。”张建民接话。“你这个大英雄要是挂在了墙上，我怎么办呢？”妻子旋即哽咽。张建民沉默了。这是两人结婚40多年来，妻子说得最令他感动的话。

“没有救援的救援更有意义”

更令张建民动容的是，陈忠贵的事故非但没有吓退队友，相反还吸引了更多游泳爱好者加入。救援一条生命背后可能影响几个家庭，张建民越发意识到科学救援的重要性。长江水情复杂，水流大，流速快，暗藏暗流漩涡，哪怕游泳技术再高超，如果不懂得避险，也容易出事。在张建民的努力下，长江救援志愿队得到政府相关部门的支援，在江边设立了办公点，还得到爱心企业资助，配备了急救艇、无人机、急救包等先进装备。他们定期举行水中求生、水下救援等训练，确保每个队员在每秒五六米流速的江水中，于30秒内救起落水者。

刚开始，长江救援志愿队队员多是退休人员，后来不少“80后”、“90后”年轻人也加入了队伍。为树立居民安全意识，张建民常带队进入学校和单位，义务宣传水上安全知识。张建民笑称，“我们都不想当英雄，没有救援的救援更有意义。”随着武汉城市建设的发展，两江四岸高楼林立，夜间灯光秀流光溢彩，江上游轮川流不息，全国各地游客纷至沓来。江滩沿岸，是游客必来打卡之地。因为长江救援队日复一日的宣传，沿岸居民基本具备安全意识，出事的多是外来游客。

张建民除了带着队员沿着江边来回巡逻，还组织队员不定期清理江滩垃圾，挖青苔，找鱼钩。江边野钓落下的鱼钩，对下水者极易造成巨大伤害。

白天巡逻，晚上处理行政工作，张建民比上班时还要忙，有时干脆睡在了江边办公点。亲友要找他，都习惯性地去江边找。妻子笑着说，那是他的第二个家。

2015年，长江救援志愿队被中宣部授予“时代楷模”荣誉称号。2019年，张建民作为代表，受邀到北京观看70周年国庆阅兵盛典。站在天安门观礼台上，张建民感慨：“何其有幸，余生还能为国为民出一份力。”

张建民在江滩巡逻。

随着队伍的壮大和科学救援装备的升级，长江救援志愿队的救护地域逐渐外延。2021年7月，河南连遭暴雨袭击，在派出第一批队员连夜赶往河南救灾后，张建民日夜守在办公点，筹备好了第二批救援队伍准备随时增援。这次救援，他们帮助700多人从被淹没的村庄转移到安全岛。

让更多人参与守护

夏季汛期是张建民的“加班季”。天气炎热，在江边吹风、纳凉、观光的人多起来，他在家的时间更少了，早早赶到江边值守，提醒路人远离危险区域。一路上，不断有人和他打招呼，喊“张队”。身着明黄色队服，头发花白的张建民一路昂首挺胸，目光炯炯地扫视着江边的动态。前来送早餐的妻子远远地看着他，嘴角不自觉地上翘。

不知从何时起，她习惯把报纸上对长江救援志愿队的报道一张张剪下来，贴在日记本里，不知不觉贴了好几大本。支持归支持，考虑到老伴年岁已高，妻子不时敲边鼓：“你该退居二线了，下水救人的活儿，还得让年轻人来。”

张建民可不服老。2021年冬季的一天，突然下起大雨，江面骤然狂风大作，一个年轻游泳者被浪头打中，在水中慌乱地挣扎。67岁的张建民二话没说，立即带上救援工具抛绳包，及时救起了这个腿部抽筋乱了方寸的小伙。

意外落水或游泳中途发生变故，还相对比较好处理，张建民最头疼的是轻生者。常年在江边游走，他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能快速辨认出轻生者，琢磨出一套独特的劝解方法。他年长，讲话中气十足，不怒自威。大喇叭一喊，先威慑住轻生者，然后再劝导。他用这个办法劝退过不少轻生者。

张建民也曾遇到万念俱灰、一心求死的人。一次，他沿江巡逻时，有个姑娘兀自站在江边，不言不语，对张建民的喇叭喊话无动于衷。他干脆放下喇叭，不动声色地走上前，掏出手机，笑着说：“姑娘，景色这么漂亮，你帮我拍张照吧。”

拍照时，他像跟女儿拉家常般跟姑娘说话，趁着聊天的工夫，自然而然地把姑娘带离江岸。原来，姑娘恋情破裂，工作又遇挫折，一时想不通，准备投水轻生。经过张建民一番开导后，姑娘如梦初醒。

寒冬腊月，江边游人稀少，张建民还是如常值守。2024年年初江风凛冽，水温不到10摄氏度，一个老爷子扑通落水，张建民及时救他上岸，紧急送往急救中心，并辗转找到老人家属。原来，老人和家人发生口角，一时钻了牛角尖。在张建民出面调解下，一家人尽释前嫌。事后，老人热泪盈眶地说：“谢谢张队，要不是你，我们家这个年就过不成了。”

如今又一个夏季来临，长江边人头攒动。今年是张建民和长江救援志愿队值守江边的第15个年头，志愿队共有44个支队，轮流守护在两江四岸，坚持“用生命守望生命”。

今年3月，救援队最新招收了一名志愿者，是73岁的冬泳爱好者王长生。张建民很开心：“比我还大几岁的人还在找组织，我要尽力当好这个家，让更多人参与进来，守护好这座城市。”

张建民（前排居中）与救援队员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