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客
元和初年,长安城万年县有一浪荡子名叫李和子。此人少无职业,经常在市巷间偷些猫狗之物,是东市一带公认的莠民。
那是长安城极其普通的一天,身材魁实的李和子架着一只鹞鹰走出家门,来到市上,正从一条街游荡到另一条街。他皮肤黝黑,有着一身发达的腱子肉,走在街巷,一般人不敢招惹,偶尔有少数认识他的人迎面碰到,才不得不象征性地与他打个招呼。很遗憾,这天一路走下来,没有遇见平日那几个跟班的小弟。往日,他走着走着,不时会有混吃喝的小弟们跟着,然后他们一路向北,在长乐坊找一家熟悉的赌馆玩樗蒲。如果运气好,接连玩上几把五黑的卢采或四黑一白的雉采,就可以带着小阿弟们转场了。事实上,赌馆的人几乎都认识李和子,只要他来,逢赌必赢,就像给他换了一副专赢的樗蒲,好让他赢钱后早早离开,以免招是惹非。谁都懂得,玩樗蒲有着巨大的吸引力,面对桌上一堆黄灿灿的钱币,都沉浸于这些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个个变成了十足的赌徒。李和子除外,他来赌场不被这些钱所诱惑,当然也不会像富人一样痛快地输钱。李和子有着明确的目的,他要赢一些钱,够他们花销这一天时就会离开赌场,然后带着赢来的钱和一众小弟去街巷的酒肆吃喝一顿。酒足饭饱后,再带着满身酒气再往南移步,去平康坊找个曲院,有时也会去东市或春明门附近去看胡姬表演歌舞。直到囊袋挥霍一空时,再回到街市。那时刚好是傍晚,地表还源源不断地向上散发着余热,燠热的气流让李和子和他的小弟们满腔的燥热与烦闷,他们在回家前会顺带逮一些猫狗,关在李和子院落中的笼子里,以此来消解缠裹在他们身上的暑气。
路上行人络绎不绝,李和子逐渐放慢了脚步,看见不远处有两个身着紫衣官服、气势非凡的人正朝他走来。他心忖:“这两位官爷有点面生啊。”这样想时,两位紫衣人很快就来到了李和子的面前。其中紫衣甲人问:“你可是李努眼的儿子——李和子?”李和子一听,以为他们是慕阿爷李努眼的名而来的官吏,于是就低头拱手作了一番礼。紫衣乙人用阴冷的眼光说:“借一步说话。”李和子架着的鹞鹰忽然拍打起了翅膀,一副着急要飞走的样子,他一边安慰鹞鹰,一边跟着紫衣人来到街口一侧的巷子内,这里恰好避开了街市的喧嚣与繁杂。接着,紫衣甲人指着脚底下对他说:“崔判官让我们兄弟来找你,你跟我们走一趟吧。”李和子从上到下打量了两位身上的紫色公服,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笑着说:“也不在这长安城万年县打听打听我李和子是什么人,何必如此吓唬李某呢!”紫衣乙人一本正经地说:“我们没有和你开玩笑。”李和子哪里相信,说:“我是人,你们也是人,大白天还说起鬼话了……”紫衣乙人说:“你是人没错,但我们不是人,我们是地府派来的差使。”说完,他又耐着性子从怀里掏出一份地府的牒文。李和子看见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他的姓名,家住何处,如何杀害四百六十头猫狗的大致经过,以及被这些猫狗起诉的事情。
有诉状,也有地府的官印,一时李和子目瞪口呆,虚汗直冒,又惊又怕,一把将手臂上的鹞鹰丢在地上,立马跪下向两位紫衣鬼差求情,恳求为他再延长一点寿命。鹞鹰拍打着翅膀要飞走,捆绑它脚踝的绳索还拴在李和子的手腕处,他哪里还顾得上安抚振翅欲飞的鹤鹰。两紫衣鬼差看着李和子和他的鹞鹰,不言不语。李和子心想,只要两位鬼差不拒绝,自己就还有生还的希望。于是,他边磕着头边说:“我李和子残害猫狗,真是罪该万死。念在阿娘早亡,还有阿爷年迈需要我养老送终,劳烦二位官差辛苦一趟,向崔判官求情,务必再为和子延缓延缓。”接着,他见两紫衣鬼依旧不语,便不停地磕头、乞求:“两位官差暂留一会,容我备些薄酒,表达一下诚挚的心意。”街上偶有路过者看到一向横行街巷的闲汉李和子对着空巷子一个劲地磕头求饶,像得了魔怔一般,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紫衣二鬼看李和子确似有一番心意,相互对看了一番,又用灼灼目光看了看,确认过眼神后,便答应了他的请求。
李和子带着两紫衣鬼一路前行。申时也被称为晡时,正是长安人夕食的时候。街曲两旁到处是小商贩的叫卖声,有胡麻饼、水盆羊肉、杂糕、粽子、雕胡饭、油塌、水晶糕、冷淘、牢丸,等等。长安城繁华,一日如地府一年。一路走去,两紫衣鬼差对这些路边小吃并不感兴趣,也对吐火、幻术、爬竿、吞刀、踩高跷、走索、舞双剑、斗鸡这些市井杂耍不闻不问。李和子看着熟悉的长安城竟然藏了这么多他过去不曾留意过的细节,而这些有趣的细节又让他对这座城多了一份留恋与不舍。
他们朝着永兴坊走去,此坊在长安城吃货圈里颇有美名。一入坊内,路过一家羊肉馅的毕罗店,紫衣鬼掩着鼻子,说啥也不肯进去。于是,李和子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路过杜家酒楼时,一阵酒香飘出,紫衣鬼差点头应允,他们登上楼梯后坐到二楼靠窗临街的桌子。这家酒楼位于坊内的黄金位置,门店装修风格也与别家有所不同,属于长安城的一家老字号。李和子点了葫芦鸡、油煎饼、菠薐冷淘,又要了一坛石冻春。李和子专门叮嘱小二,上了三双竹箸、九个小碗。酒楼中的人只见李和子一个人一会儿自言自语,一会儿是拱手相让,还以为李和子不知又要捉弄哪个倒霉鬼,故意表演着把戏。酒上来了,李和子分别给甲乙两位紫衣鬼使面前各摆了三个小酒碗,恭恭敬敬地给每只碗里盛满了酒。他先是端起一碗酒对两位鬼差暂留表示感谢,自己一口将酒喝尽。接着他把自己的那个空碗满上,先是向紫衣乙鬼敬了三碗酒,满上后又向紫衣甲鬼敬了三碗酒。
七碗酒下肚,李和子开始向两紫衣鬼使求饶,求两位鬼差看在他阿娘早亡、阿爷年迈的份上行行好,免他一死。两鬼差不动声色。他又悄悄地向两鬼示意,只要能宽限或延缓些时日也可以,崔判官和两位鬼差有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紫衣两鬼相互对视了对视,进行了一番心语:我们既然受了他这顿酒的恩惠,多少也表示一下我们的心意。不过,他要宽限些时日,得打他点主意。于是,两鬼起身说:“你暂且在这里坐等一会,我们去去就回来。”尽管两鬼保持着一副公事公办的脸色,但李和子还是在他们的脸上看到了犹豫、喜不自禁、小心谨慎的变化,好像这两个人身体里住了多个矛盾的灵魂,要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表情呈现在他们的鬼脸上呢。
酒楼中的人,看见李和子一个人坐在酒桌,面前摆了三副竹箸,九个小碗,呆呆得就像丢失魂魄一般。只有李和子自己知道,他是在等待一个求生的机会。面对桌上可口的食物,李和子没了往日的热情,他惊讶于自己此时的变化,心底丝毫泛不起想要吃东西的欲望。他焦急地等着命运的裁决。此刻,食物已变得冰冷,像供品一般地摆在桌上。他想,现在即便换成皇帝老儿御赐的佳肴与琼浆送入他口中,他也会觉得索然无味。
临近傍晚,落日如一撮燃烧的火,透过晚霞,将长安城照得如同蒙上一块朱红色的丝绸,升起的炊烟给人以目乱睛迷的感觉。街上偶尔走过佩刀持剑的游侠和巡街的金吾卫。蓦地,两鬼回来了,紫衣乙鬼扶了扶头上的纱帽,说:“念你并非大奸大恶之人,经我们兄弟帮你向崔判官求情,慈仁的崔判官同意借你三年阳寿。不过,你得准备四十万钱。”人间的四十万钱对李和子来说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地府的四十万纸钱就另说了。听闻此言,李和子当即答应:“破财消灾,我懂得。”
临别时,紫衣甲鬼再三叮嘱李和子以后千万不要再做残害猫狗的事情。紫衣乙鬼给他交代了时间和地点,又说:“你若真心诚意送金钱,以明天中午为期限。”他心中暗喜,一个劲地对两鬼点头表示感谢,他觉得四十万纸钱换取三年的寿命,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了。他哪里知道,冥界的时间和人间根本不同。紫衣甲鬼本对他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一转眼,两鬼使就消失得无踪无影。
李和子结算了酒菜钱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店小二见桌上摆的六碗酒一动没动,笑了一声,端起一杯一口下肚,身体突然打起了冷颤,一副生寒发虚的样子。原来,两鬼面前的酒,味虽淡如清水,却冰寒至极,就是这暑热天气,鬼受用过的酒食凡人哪能承受得住。
酒楼里人以为李和子疯了。早前就有人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疯死了。很快,“李和子疯了”的消息就传遍了东市一带的大街小巷,人人拍手称快。他走出酒楼后,街上如平日一样熙攘,一路上都有人远远地看着他,指指点点的,有人说:“久走夜路必撞鬼”;也有人说:“这报应终于来了……”见李和子走过来时,大家又远远地躲开他。他实在没有心情与这些人计较。
路上,李和子心想,这两位气势宏阔的鬼差一张嘴就是四十万钱纸钱,而且还是打着上司的名头,活脱脱一副敲诈勒索的做派。
天慢慢黑了下来,长安城像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黑纱。回家的途中,李和子与往常不同,心情也开始变得游离不定,他尽量躲开路人异样的眼光,好像自己在人间漫游一般。平时,他走在街上,人人都躲着他,而他仗着自己混出的名声,不是顺手拿路边商贩的肉包子,就是捏小娘子的屁股,对不小心撞上他的文弱之人,少不了讹一笔钱财,碰到身无分文的穷书生更是一番拳打脚踢。李和子回想起他干的事,几乎全是坏事。路上遇见几个平日跟他的小兄弟,他挥着手与他们打招呼,声音压得很低,说话彬彬有礼,他的小弟们好像没有看见他似的,他感到莫名其妙。看到摔倒的老婆婆,他主动将她扶起来,老婆婆用她粗糙的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李和子的手背。有那么一刹那,他觉得自己好像换了一副皮囊,变成了蔼然可亲的好人。一条看着眼熟得流浪狗遇见他也不再躲闪,它好像得到谁的指令一样,对着他不停地转圈,接着就是一阵狂吠。狗突然变得不再害怕他,这多少还是让他感到些诧异。以前流浪狗猫们见到他都是躲得远远的,这次他感觉到自己已有些许变化,对流浪狗猫们竟然产生了一丝深深的愧意。不过,他对它也就看了那么两眼。他也想到,自己其实与流浪的猫狗本质上没有差别。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不得不加快脚步回家,他觉得无法直面街市上那些熟悉的路人,甚至脚下每日走过的道路。穿过街市,距家不远的巷子口,李和子在凄凉的月光下,看见摇摇晃晃醉酒的阿爷,看着快要跌倒的阿爷,他快步上前一把扶住阿爷,他把阿爷背在背上,这是他第一次背阿爷,发现他身体轻飘飘的,像一副千疮百孔散发腐朽气味的皮囊,他本想对阿爷说说话,没想到阿爷很快就在他的背上睡着了。
李和子回到家中,他把阿爷放在木板床上,擦掉他嘴角流出的口水。他发现阿爷这张脸真是满脸皱纹,除了饱经风霜,头发要比天上的那轮圆月还要苍白。走出房屋,来到关押着那些无聊夜晚偷来还没有来得及处理掉狗猫的老木笼前。这个所谓的老木笼子分上下两层,上层关押着十几只各种毛色的猫,下层是几只萎靡不振的流浪狗。李和子走到这个巨大的木笼跟前,先是打开上层的笼门,猫们弓着背很快就跑了出去。猫们“唯呜,嘴呜”发着嘶叫声跳上土墙四散,狗在笼子里眼望着李和子,期待它们也有着猫们一样的幸运。李和子弯下腰打开了下层的木笼门,狗们夹着尾巴一溜烟地跑了。木笼旁边还放着一个铁笼,这是李和子和众兄弟专门虐杀狗、猫的一种工具。他们把抓来的猫、狗关在铁笼里饿上几天后,放入一大两小三个铜盆,大盆中盛放的是已配置好的五味汁,两个小铜盆分别盛放了酱清与醋水。一切就绪后,他们在铁笼子底下开始生起了木炭火。铁笼里的猫、狗经炭火炙烤,不停地在笼中嘶叫着走动,又疼又热的它们受不了,一边叫着,一边开始喝铜盆里的五味汁与酱清、醋水,调味就这样自然进入到它们的体内。木笼里的狗、猫这时也开始焦灼不安,不停地朝着铁笼子与李和子们嘶叫着。炭火越烧越旺,笼中的狗、猫毛发在炭火中落尽,然后它们终于一只接着另一只倒在了铁笼子里,直到无法动弹,最后被活活烤死。木笼里的狗、猫也筋疲力尽地缩在了笼子的角落。李和子用一根焦黑的竹棍将狗、猫翻个身,靠炭火一边的肉已呈金黄色,等上下肉色统一后,他们就从笼中将这些考好的狗、猫取出,刷上用羌盐、花椒、茱萸、八角等调好的汁子,直接食用,有时也会卷在胡饼里吃,就着从长乐坊酒肆打来的阿婆清酒。
李和子回想起这些年做的事,苦笑了笑,随之而来又是无限的内疚,以后他再也不会抓猫狗来发泄自己的情绪。有一瞬,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要做什么。想着想着,他觉得自己身体从来没有这样轻快过。很快他翻出阿娘留下的细软和几件还算值钱的衣物。拿着这些衣物越过一条街,来到一家当铺,典当了衣物,换了一缗钱,又买了次日要用的香火、四十万纸钱和供酒,在关闭坊门的街鼓声回到了家中。
躺到家中的时候,街鼓声早已停止,整个长安城慢慢地安静下来,偶尔有打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李和子百感交集,转辗难眠,透过窗户看见槐树上挂着一轮满月,他居然感觉不到一丝的疲倦。月光很亮,把这个简陋不堪的房子染得一片洁白。他很久没有这样静下来看月亮了。阿娘早亡,阿爷整日在街市上厮混,常常和一群人喝得酩酊大醉。每次醉醺醵地回到家,手里常常提着一些吃剩的饭食扔给李和子,说:
“你长大了要在长安城里发大财,要为……”通常,阿爷的话还没有说完就一头栽倒在地了。现在,这个人就睡在他的身边,打着充满酸臭混合着酒味的鼾声。尽管他是这个人的儿子,身上流淌着他的血,但他并不愿意成为他这样的人。
少年时的李和子梦想做一名侠客,像李白一样能吟诗,也能在腰间别一把光芒四射的宝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然而,现实让他没有办法出口成诗,更不能做成侠客。他的阿爷带他翻墙,顺衣物,偷鸡摸狗,在街上逞强,日子一天天过去,他顺应了阿爷给他提供的环境,也怪自己的意志力不强,很快就复制成他的模样,甚至是阿爷的加强版。实际上,长大后的李和子并不是很喜欢进赌场,他只是无所事事,在赌场消耗时日罢了。就说玩樗蒲,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也不需要动脑子,他只是需要做一件事打发无聊的时间而已。再说偷猫狗的事情,只要有人出来制止他,他肯定不愿意逮猫狗来吃。就说这猫肉吧,肉少又难吃,不管加多少香料,都不能去除那种酸味的口感。李和子希望有人出来对他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或者说,应该做点别的什么。没有人对他进行告诫,更没有人来对他有所亲近。阿娘去世后,他糊里糊涂成大。想着想着,李和子难以抑制地哭起来,哭得像受委屈的孩子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李和子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深谙的森林,眼前一片黑暗,他看见阿娘在向他招手,他过去以后,阿娘还像儿时一样抱着他,抚摸着他的头。他又惊又喜,很久没有见到阿娘了,阿娘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样子,那样的年轻、漂亮,那样的慈祥,他觉得阿娘就像一尊菩萨。他跪下来不知从何向阿娘说起他目前的处境,他不敢抬头看阿娘。不知何时,阿爷也来了。他还是像阿娘离世后一样,有点惧怕阿爷,他怕他像阿娘一样的心性激怒阿爷,他躲在阿娘的身后。阿爷指着李和子先是一顿训斥。接着,他又说他心慈手软,下不了狠手,做事不够果断,经常虎头蛇尾,没有一点耐心,也吃不下苦,才造成眼下这个局面……话还未说完,向他索命的两位紫衣鬼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他们说,“时辰已到”,硬是将他从阿娘的怀里拉走,李和子心中一急,想用力再拉一次阿娘的手,可是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浑身轻飘飘的,不停地在哆嗦。一家人刚刚团聚,马上又要分离。紫衣鬼差要带他离开阿娘阿爷,离开这个充满欢乐、痛苦、刺激以及种种不安气息的世界,他们将他带向一条陌生漆黑的路上,阿娘呼喊“和子,和子”的声音逐渐变小……
卯时,李和子在睡梦中呼喊“阿娘,阿娘”。话音刚落,他猛然被自己的梦惊醒,出了一身汗,他身上的衣服湿透了,脸上的汗和眼睛里的泪水混合在一起顺流到这个阿娘亲手缝制的枕头上,枕头也完全湿透了,他一点也不觉得凉,世界仍旧没有动静,也没有任何的声息。他在昏沉中做了这场怪异的迷梦,魂魂出窍,像是去阿娘的世界漫游了一次。月亮向西隐去,挨过漫长的黑夜,天已经完全放亮,太阳正缓缓地升起,清晨的阳光普照着长安城,整个世界又恢复了应有的明亮与生机。回想方才的梦境,恍惚从另一个世界刚刚旅行归来,不过李和子倒是没有了之前的惊慌与迷惑,他兴庆自己还活着。
此刻,阿爷正平静地躺着,鼾声不知在什么时候也消失了。他从来没有如此像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一样安详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简单吃了几口饭食,带着备好的供品和四十万纸钱出发了。长安城像昨日一样干燥,没有一丁点的风,街上店铺已开门做生意。李和子面无表情,一路上比任何时候都沉静。出了明德门一直向南走,大概走了二三十里的脚程,李和子按照约定的地点看到了朦胧的界碑亭,这座亭只有四根柱子和一个顶子,中间立着一块年代久远的无字碑。他倒上备好的酒,然后焚烧了纸钱。这里大概是人鬼并行的阴阳界,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几乎让李和子喘不过气来。就在这时,头上突然感觉到有风过,李和子一抬头,他总算亲眼看着两紫衣鬼出来收走了他供奉的钱物,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就像一阵突来突走的旋风一样。猛然间,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两天来的所闻所见。
过了良久,又一阵冷风吹来,天空不知何时聚集了一团厚厚的黑云,看起来快要下雨了。李和子朝着长安城中走去,身体变得轻盈起来,平日那些高低不平的道路变得也格外平整起来,一路上他走得要比任何时候都要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