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王桂芬,今年79岁。2017年我发起“抱团养老”,主要是为了我的老伴儿朱荣林。当时他得了癌症,意志消沉。我俩的一儿一女都很孝顺,但他们有自己的工作要忙,时刻陪着我们不现实。我就想,怎样才能让老朱快乐起来。
1940年,老朱出生在一个隶属余杭的小村子里,那里统共不过20户人家,他是正宗的农民子弟。从杭州大学英语系毕业后,他就在市里的中学教书。
我比老朱小5岁,从小住在西湖边的荷花池头。1963年,我考进杭州化工学校,和老朱在同学家里认识了。毕业时,我被分配到台州的天台机械厂,户口也迁到了那里。天台很远,一路上坐车颠簸得很。我想,我和老朱是没缘分了。没想到,老朱把自己的工作和户口也迁到了天台。碰到这么好的人,还有什么可说的,我们就在一起了。一直到1982年,我们才调回杭州。
退休后,我们两个人出门旅游,饱览祖国的大好河山。2010年,儿子出资把村里的朱家老屋拆了,盖起一幢三层楼的别墅,供我们养老。2012年,我和老朱搬到村里住,开开心心过了4年。
但那次老朱做完体检,我们一起去江西旅游,人还在路上,医院就打来电话,说查出老朱患了膀胱癌,需要马上动手术。
前前后后动了三次手术,病情终于稳定了,但老朱人完全变了,不爱说话了。一道出门,他不光走得慢,总落在我后面,而且走路时脑袋和双肩探出,后背弓着。
老朱变成这样,我感到说不出的难受。生病对他打击太大了!正好我从报纸上读到余杭有个阿姨在搞“抱团养老”,我就给老朱看报道,然后指了指家里的别墅说:“要不我们也试试?”我想有些伙伴一起说说话,他可以开心点,我也可以减轻一点家务负担。
老朱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多一些人在一起,烧菜也可以多几个品种。别墅里有9个房间,每个房间都配备了独立的卫生间,蛮有优势的。
在周末的家庭聚会上,我们把想法和孩子们说了,儿女都支持,唯一的要求是,最好能留出一两间房子来,好让家里人周末来往,一家人享受天伦之乐。
2017年5月8日,我在杭州的报纸上刊登了一则“招租启事”,招募年龄差不多的老人住进自家别墅。
我们计划招4~5对老夫妻,年龄在六七十岁。因为以后大家轮值烧饭、买菜,年龄太大或者身体不好就难办了。
当时我吃不准会不会有人来应征,但报社的记者说报名很踊跃。10天后,记者整理了一份100多对老年夫妻的资料给我。
他们和我们年龄相仿,退休前的职业五花八门,现在孩子都大了,各自成了家,也和我们一样,面临着“孤独”。
毕竟要生活在一起,所以我们也很谨慎,希望住进来的老夫妻经济上不太计较,日常能多包容。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们邀请了一些条件合适的老夫妻来“面试”。
“面试”些啥呢?就是带着来应征的老夫妻去农家乐,一起吃饭、喝茶、打牌。大家都是AA制。在这个过程中,从各种细小的地方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和人品。
2017年7月3日,5对“面试”成功的老夫妻正式入住,我们的“养老团”成立了。
我当过厂长,管理过200多人的厂子,所以一开始就给“养老团”制定了详细的章程。我们所有的账目都是透明的。
住进来的5对老夫妻都是杭州本地人。租给他们的房间,朝南的月租金1500元,其他朝向的每月1100元。房租被用来支付三个工人的工资:烧菜阿姨每天做两顿饭,月薪2000元;修剪草木的园丁月薪也是2000元;保洁阿姨一周打扫两次,每月1200元。
我在饭厅里放了一个小本子,上面写了每个老人的名字,在名字旁边画“正”字:吃一顿早饭,画一画;吃一顿午饭或者晚饭,画两画。月底按“正”字的笔画数结算饭钱。
“养老团”成立后,每一家都认真执行轮值的规定,当值的那家负责做早饭、买菜、帮厨、洗碗。原本冷冷清清的房子热闹起来了。在每一天的热闹中,我们驱散了衰老和孤独带来的恐惧。老朱的笑容多了,人也开朗起来。
但有的时候,也会遇到问题。
渔儿和菊儿是第一批入住的房客。每次值日,她们都会跑到很远的地方去买便宜几角钱的菜,还喜欢多买一点,把剥完的豆子拿袋子密封好放进冰箱,这样下雨天就不用出去买了。
中途入住的老蒋就觉得过日子没必要这么节省。新鲜的豆子才4元钱一斤,跑到那么远的地方买,买来后还要放进冰箱速冻,有什么好的?
老蒋说:“再过十几年,想吃也吃不了、想动也动不了了。人生最后一段路,为什么不好好享受呢?”
渔儿和菊儿听了觉得有道理,但听过就过了,下次买菜她们还是老样子。
再比如打扑克,有的人特别较真,输了牌会埋怨队友。后来这个晚上唯一的娱乐活动就停了,大家吃完饭散散步,各自回房。
十根手指尚有长短,何况是人?这么多老人在一起,也和小孩子一样,今天吵过,明早又坐在同一张桌子前,从同一个盘子里夹起同一道菜。
几年间,有人一直待到了“养老团”解散,也有人因为各种原因中途退出。比如60多岁的小徐夫妻86岁的老父亲突发疾病,家中无人照料,于是就走了。
那几年,我们“抱团养老”的故事受到众多媒体的关注,除了接待来访的记者,我们还经常受邀参加电视节目的录制。
从2018年起,一共有三四十家国内外的媒体,还有七八所大学的老师、学生来过我们这里,采访、调研,考察“抱团养老”的“成功案例”。
我们成功了吗?我问自己。起码,那几年是成功的吧。
“抱团养老”的老人中,有人已经遗憾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也有人继续潇洒人生。我们的“养老团”散了。即使有机会重头来过,也不可能回到过去了。因为,对我最重要的人—老朱已经走了。
但让我感到宽慰的是,最后那几年,有那么多人陪伴他说说笑笑,至少老朱是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