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元曲的元代纺织文明传承与文化传播特征分析

2024-06-27 07:09金峥杰邓可卉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4年13期
关键词:元代元曲

金峥杰 邓可卉

摘要:元朝是中国历史上纺织文明多元特征十分显著的历史时期。采用“曲史互证”的方法,对元曲中的典型例证加以释读,结合史籍对元曲所展现的纺织文明传承与文化传播特征展开分析。该研究表明,元曲纺织史料通过戏剧文学艺术的形式,很好地诠释了在元代游牧文化冲击下,农耕文明及其传统纺织文化如何成功地继续保持原有的文化并获得统治政权的认同。研究认为,元曲蕴含的纺织文化反映着元代社会物质生产和文明延续的过程,其中含有多元广义的包容观念和大同理想,与华夏民族的传统思维模式和心理特征相吻合。因而汉族纺织文化可以看作是继承华夏纺织文明的正统,并且提示文化自觉是其在元代游牧政权统治下得以坚守和延续的重要原因。

关键词:纺织文明;纺织文化;纺织史料;元曲;元代;曲史互证

中图分类号:K247;TS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4110(2024)05(a)-0064-06

Characteristics of Civilization Inheritance and Cultural Dissemination for Textiles in Yuan Dynasty Based on Analysis of Yuan Qu

JIN Zhengjie, DENG Kehui

(College of Humanities, Donghua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51, China)

Abstract: The Yuan Dynasty is a historical period in Chinese history with significant characteristics of textile civilization. By adopting the methodology of "mutual verification of opera and history", the typical examples in the Yuan Qu are interpreted, and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extile civilization inheritance and cultural dissemination displayed by the Yuan Qu are analyzed in combination with historical texts. Studies have shown that the textile culture contained in  historical materials for textiles from Yuan Qu, through the form of opera literature and art, well explains how the agricultural civilization and its traditional textile culture successfully continued to maintain the original culture and obtained the recognition of the ruling regime under the impact of the nomadic culture in the Yuan Dynasty. The textile culture embodied in Yuan Qu reflects the process of social material production and civilization continuation, and contains the concept of tolerance and the ideal harmony in a pluralistic and broad sense, which can be consistent with the traditional thinking mode and psychological characteristics of the Chinese nation. Therefore, textile culture of Han can be regarded as inheriting the orthodoxy of Chinese textile civilization, which also suggests that cultural consciousness is an important reason for its adherence and continuation under the rule of nomadic regime in the Yuan Dynasty.

Key words: Textile civilization; Textile culture; Historical material for textiles; Yuan Qu; Yuan Dynasty; Mutual verification between opera and history

在华夏民族发展的历史进程中,纺织生产劳动始终凸显着华夏文明的特征。作为物质文明的结晶,纺织技术水平体现出不同历史时期的物质经济状况;作为精神文明的表征,织染艺术水平折射出不同历史时期的审美价值观念。因此,纺织作为兼具物质与社会双重特质的文化载体,既体现着文化的特征,又表征着对文化的追求[1]。在中国古典文学作品里,纺织文化始终是重要的题材。近年来,不少学者开始关注从纺织诗[2]、竹枝词[3]等文学体裁,以及纺织相关成语[4]、谚语[5]等语言构成研究纺织文化,显示出通过古典文学开展纺织文化研究的前景。有着元代民间文学集大成者之称的元曲中有着大量以纺织技艺与纺织人文相关事象作为纺织史料的表现。但是到目前为止,学界对元曲作品中纺织文化相关事象开展专门研究尚不多见,对这部分纺织史料蕴含的历史文化意义的阐释尚不充分。本文拟基于元曲,参照元代这一中国历史上纺织文明多元特征十分显著的历史时期,开展纺织文明传承与文化传播特征分析,以期通过文学艺术史料对这一问题得出新的见解。

1 元曲纺织文化研究的意义

元曲纺织史料所蕴含的属性,既具有纺织作为生活必需的物质属性,又具有纺织作为思想附属物的社会属性。元曲纺织史料的文化价值,以物质文化和社会文化为内核,构筑起兼容时代性和民族性、独具特色的元曲纺织文化。对元曲纺织历史文化价值的关注也是元曲纺织史料研究的题中之义。

1.1 元曲纺织史料是纺织技艺的文学呈现

宋元时期纺织业发展积累的物质文明为元曲纺织事象的创作提供了良好的物质基础和丰富的写作素材。古代纺织技艺所涉及的门类在元曲纺织史料中能够做到基本覆盖,尽管细分的类目不能像纺织科技史专著那样全面,但也提供了大量过去纺织史研究中较少关注的材料。同时元曲对纺织技艺写意性的传达符合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审美特点。例如,杜仁杰套数[双调·蝶恋花]:“世俗,看取,花样巧番机杼。”机杼的基本意思是织机,此例中的“花样巧番机杼”很可能根据提花织机的花本操作获得织物上的各种纹样的原理引申而来,可用以考察提花织机在元代的运用。元代在承袭前代盛行的“通经回纬”的妆花技法的基础上,进一步采用短梭回纬方式织入金线以得到更为华丽的织金妆花织物,即为妆金织物。曾瑞套数[般涉调·哨遍]《麈腰》:“一幅锦或挑或绣,金妆锦砌,翠绕珠围。”在这幅锦帛上“或挑或绣”可以认为是描述制作的工艺,“绣”是刺绣,“挑”则很可能是表现妆金挖梭挑花的操作,可用以提示上述工艺在元代的发展。元曲中“绵”与“棉”混用的区别与联系以及“布”指麻布或棉布等事象,可用以印证棉纺织品在元代逐步普及的过程。元曲纺织技艺史料为纺织物质文化研究奠定了广泛的基础,这有助于从纺织史和纺织文化的角度窥探元曲纺织物质文化的概貌,其折射的物质文化也充分反映了华夏纺织文明的丰富成果。

1.2 元曲提供纺织人文观察的多维视角

元曲纺织人文史料为元代纺织与社会生活互动研究提供了来源于社会底层的纺织社会与人文的直接素材,体现出纺织技术发展与元代经济社会发展的联动态势。元曲纺织史料对汉族风俗中的传承性有着充分的演绎,在民间婚丧仪俗和岁时节令相关纺织事象中也得到生动体现。元曲中的纺织事物多采取中国人传统形象思维的意象观进行艺术表现,通过树立文雅含蓄的意象和营造蕴藉深远的意境赋予纺织事象特殊意涵的文学手段,达到情景交融为作品思想服务的艺术效果。通过对元代纺织文化的生动记录和对元人审美观与价值观的反映,可以看到元代社会文化生活的多个领域也都受到了纺织文化的深入浸染,能够感知具有元代特点的纺织文化底蕴。元曲纺织人文史料也提示华夏民族传统纺织文化的形成和发展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特别是元代深受理学兴盛的影响。元曲作品中所见作家精神世界同纺织事物的人文互动,往往通过纺织事物把思维活动与所见所闻联在一起,将联想与感悟融注其中,借此衍生出更广泛、更深刻的人生思考。元曲纺织人文史料在反映元代文人社会心理和志趣品格方面具有独特的作用,也是深入研究元代文人“心史”的重要资料。

2 纺织文明在元曲中的反映

在考察元曲纺织文化对华夏纺织文明的反映,是基于将汉民族作为华夏文明的主体民族,并将汉族纺织传统作为华夏纺织文明的主线。在这一点上,与元曲纺织文化以汉族传统文化为主体,同时兼容多民族纺织文化,表现出一致性。

2.1 元代纺织文化是对华夏民族纺织文明的延续

从华夏纺织文明的历史延续性来讲,始终是以汉族延续的纺织文化和创造的纺织文明为主导,同时重视兄弟民族乃至外来民族对华夏纺织文明的贡献。元曲纺织史料充分体现了纺织文明作为民族精神传承的重要载体,也是民族融合的重要见证。

2.1.1 游牧政权统治下纺织传统的进与退

元代华夏纺织文明在游牧政权统治的强压下表现出进退和取舍,彰显着华夏纺织文明的深层智慧。元曲对待华夏纺织文明的进退取舍,反映在元朝舆服制度的建立,本身也是游牧文明对农耕文明的自觉吸收和不自觉融合的过程[6]。元朝统治者对汉族传统文化的逐渐认同,特别是汉族传统纹样题材内容往往因具有政治伦理和儒学思想的内涵,恰能为巩固封建政权服务,因而为元蒙统治者所乐于吸收[7],并且对元代天子衮冕和百官公服的形制和纹样产生直接影响。马致远套数[南吕·一枝花]《咏庄宗行乐》:“天子龙袍扇面儿也待团圞,贯金线细沿伴。”此例中的“扇面儿”或指皇帝龙袍正面的团龙图案像团扇一般圆满。团龙纹样是以龙纹设于圆内、构成圆形的一种纹样表现形式,是历代汉族传统寓意纹样题材。“金线”反映的是蒙元统治者对织物用金的尚好。销金丝绸在元代上层社会的流行,必然导致社会中下层的跟风和效仿。然而元朝禁止民间贩卖饰金丝织物。《元典章》“禁治诸色销金”条款规定“开张铺席人等,不得买卖有金段疋、销金绫罗、金钞等物,及诸人不得拍金、销金、裁捻金钱”[8]。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元曲作品中多见“销金”丝织品的描写,实际反映出被元朝政府屡番申禁的织金丝绸在民间市场上依然受到追捧。

2.1.2 农耕文明主导下汉族纺织文化深厚

汉民族是华夏多民族共同体的主体,汉文明占据着华夏思想文化和审美风尚的主导[9]。汉族延续的纺织文化在华夏纺织文明传承发展过程中,男耕女织的农耕文明决定了汉族文化的特征,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根基,它贯穿于中国传统文化产生和发展的始终[10]。从生产方式的角度看,宋元时期农村纺织手工业生产在很大程度上仍然延续着男丁播种耕地砍柴、妇女养蚕缫丝织绸的形式。郑光祖杂剧《立成汤伊尹耕莘》第一折:“(外扮旦儿抱俫儿上,云)绀发荆钗一布衣,平心贤淑自能齐。村庄桑女无余事,守定催功织女机。”从生产力发展的水平看,元代农村家庭副业型纺织手工业从植桑、种棉、沤麻、养蚕、缫丝、绩纺、牵经、织造、练染,涵盖了原料生产与产品制造的全部生产环节,构成自给自足的完整家庭生产体系。薛昂夫套数[正宫·端正好]《高隐》:“秃厮姑紧紧的将棉花纺,村伴姐慌将麻线搓,一弄儿农器家活。”尽管生产力有限,家庭副业型纺织手工业仍被看作是农民自给的生活必需品和完纳赋税的重要来源。从社会心理的溯源看,华夏先民们以农桑为本的观念根深蒂固,自然经济为主体的自给自足的农耕文化,一直居于文化的主体地位,并影响到文人志趣,所以反映在他们对耕织生活的追怀、对田园桑麻的留恋,在元曲中并不鲜见。汪元亨套数[南吕·一枝花]《闲乐》:“课耕男,教织女,推仁爱,给奴仆,颂歌谣,赞明主。”也应看到有些元散曲作品不顾封建社会剥削压迫的残酷现实而将田园生活过度美化,在元代特殊社会条件下自有其一定消极避世的社会心理背景。

2.1.3 汉族积累的纺织文明的传承延续

元曲纺织文化反映的纺织生产技艺、织物品种、织绣纹样和纺织相关习俗等,充分表明农耕文明下的汉族传统纺织内容在元曲纺织文化中占据主导,同时华夏纺织文明通过古典文学和剧曲艺术得到进一步传承和延续。元曲反映的纺织生产技艺,所覆盖纺织门类几乎涉及所有汉族擅长的织染技艺,元曲剧情铺展的纺织生产背景基本上也以汉族农桑生产为主。元曲反映纺织品品种,除了毡毯类和大毛类游牧民族特色服饰之外,绝大多数是汉族人民日常生活中使用的,关照了数量占大多数的汉族平民阶层的观剧心理感受和生活美学标准。元曲反映的织绣纹样,大多呈现了中原地区传统寓意和喜好。例如,无名氏小令[仙吕·寄生草]《冬》:“害的珊瑚枕上丁香寐,害的是鸾凰被里鸳鸯会,害的是鲛绡帐里成憔悴。”鸾凰纹样与被子和床褥的搭配,既描写了寝具的精美,又隐喻了对与心爱之人成双成对共效连理的期待。刘时中小令[中吕·朝天子]《邸万户席上》:“夜月铙歌,春风牙纛,看团花锦战袍。”团花纹样在隋唐时期起就代表了传统花卉纹样程式化的最高水准[11],表达着对圆满和谐的理想世界的美好寄寓。封建时代的纺织文化只有符合封建统治者所倡导的价值观,具备为宣扬封建教化所服务的功能,才具备生存、壮大、延续的可能。这都是汉族封建社会的文化属性导致的与理学的价值观念相统一的内在要求所致。

2.2 元代纺织文化对多民族纺织文明的兼与收

元朝由于国家疆域版图的扩大和大一统的政治局面,为华夏大地上不同民族之间纺织文化交流和纺织文明互鉴创造了绝佳的条件,不仅把先进的纺织文明外传,而且不断从外来文化中兼收并蓄,使华夏纺织文明获得新的发展。

2.2.1 物质文明在大一统时代的主动适应

就纺织文明而言,纺织技艺的进步影响着纺织文明的进程。元朝统一多民族国家局面相对稳固,有利于促进国内各民族之间手工技艺和科学知识的交流与联系[12]。以元曲毡罽相关事象为例,服用毡制品可见“毡帽”“毡笠”“毡袜”等,日用毡制品可见“毡被”“毡帘”“毡帐”“毡房”等,反映出元代毡制品用途从原先游牧习俗到定居后季节性的穿戴和房屋配件的转变。杨舜臣套数[仙吕·点绛唇]《慢马》:“几曾见西湖沽酒楼前系,怎消得绣毡蒙雨,锦帐遮泥。”“绣毡”也称绣花毡,用彩色的羊毛线或丝线在素毡地上绣出花纹。此例中的“绣毡”是覆在马背的披垫,用以防雨。刺绣毡垫和织锦障泥皆是华贵的马具,其所指向的毡绣艺术是融合和反映游牧民族游牧审美、信仰、文化的重要表现形式,提示对毡罽用途、装饰方法和产品类型变化的适应。元曲所述毡制品应用相关事象,不局限于舞台表演将游牧民族服饰、装潢和建筑等作为道具,更是他们寄托民族情结的重要器物,赋予其兼具实用功能和游牧情结的象征意涵。从这层意义上说,元曲中的毡罽类史料反映的是游牧民族“国俗旧礼”文化因子的保留,也使纺织技术在大一统条件下更能获得较快发展,并呈现主动适应和融入社会发展的特点。

2.2.2 多民族文化碰撞后的兼取交融

历史上中华民族植根于农耕与游牧两种经济形态的纺织文明的碰撞,表现在不同民族对于纺织品原料、织造方式、工艺技术、色彩纹样,成衣款式、服用习惯等的显著差异,及其所导致的观念上的抵牾。中国历代舆服制度通过“礼”凝聚几千年来传统文化中统治阶级对等级制度和尊卑秩序的追求[13]。元曲反映的纺织相关礼仪,普遍顺应了程朱理学的正统地位。相比元代蒙古族等其他少数民族,汉族人民精神生活中的风俗礼仪的传承性特征在元曲中普遍存在。柯丹丘南戏《荆钗记》第十二出:“一对新人请上花毯,齐眉并立。”花毯属于提花毛织物。此例中的花毯用途是汉族婚礼铺设的地毯,为新人合卺仪式增添喜庆氛围,反映出花毯已在中原婚礼装饰中所接受,是民族交融的重要证据。元曲所述花毯用于汉族婚礼等事象,间接地反映出织造技艺来源于各族劳动人民互学互鉴,再融合到本民族礼仪风俗中,是元代多民族交融的例证。正如冯天瑜所言:“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中华文化是农耕人与游牧人的共同创造……在长期既相冲突又相融会的过程中整合而成的。”[14]元代,农耕文化和游牧文化在纺织文明领域获得交集,两者克服碰撞和对垒,以共存和相互吸取对方文明中的精华达成理念和价值上的求同存异。大一统国家吸收不同民族纺织文明的力量,反映在剧曲文学艺术中就是对纺织事象的实用价值和美学价值的相互兼容[15]。而在不同文化相互碰撞、互通的过程之中,各自族群的艺术也能得到集中呈现,并相互交流和取鉴[16]。

2.2.3 对民族宗教的接纳包容

华夏纺织文明具有强大的内聚力和广泛的包容性,一方面保持了中原纺织文化的传统特色,在前代基础上继续发展,另一方面又能消化吸收蒙古族文化、伊斯兰回族等各民族纺织文化的影响。以元代刺绣为例,不仅反映着工艺技巧的娴熟与高超,同时也反映着民族文化的汇聚与融合。元代观赏性刺绣不仅继承了宋代写实的刺绣风格,而且除了作服饰点缀外,更多地带有浓厚的宗教文化色彩,主要可见于绣制佛像、经卷、幅幢、僧帽等[17]。杨景贤杂剧《西游记(第六本)》第二十三出:“打着彩旌,擎着绣幢。白马驮经,金狮喷香。”幢,原是中国古代仪仗中在竿上加丝织物做成的旌幡。唐代中期佛教密宗的传入,将佛经或佛像书写在丝织的幢幡上。忽必烈以后,元朝上层统治者崇佛。作为崇佛时代的见证,元代的绣经传世尚多[18]。例如:至正十六年(公元1366年)绣成的《妙法莲华经卷》等。元曲中也见金泥工艺用以装饰幢幡的事象。杨景贤杂剧《西游记(第二本)》第五出:“幢幡上泥金字,写着道三藏是大唐师。”可见元代宗教的影响反映在织染服饰文化,并逐渐浸染其风。汉族农耕文化与蒙古族游牧文化是元代纺织文明体系的主要组成部分,二者皆具有强大的开放性与包容性,因此兼容并收成为元代纺织文明的主要特征。

3 元曲对主流纺织文化的协同传播

在元代的社会环境下,由仕途失意的书生与沦落天涯的民间艺人自然地结合成剧曲创作团队,前者使得戏曲艺术的形式和内涵得到升华,而后者则让高雅的艺术变得更接地气,更加贴近现实。当社会上某种事物加速流动的时候,这种“附流现象”必然要带动其他事物前进[19]。元曲的繁盛也助推纺织文化的传播,元曲的内容雅俗共赏,元曲纺织文化得以与这个时代的文学协同传播。

3.1 以纺织技术为先导的纺织文化传播

历史上不同民族间的文化交往交融,物质层次的交流总是率先一步[20],而且往往是从相互传播科技文化开始的。我国各族人民共同创造的中华文化中,处处可以看到纺织生产及其科学技术的渗透和影响[21]。在科学技术和文化艺术交流不甚便利和广泛的古代,纺织技艺在不同民族之间往往充当文化传播的“先导”。例如:元曲反映元代缫丝前处理蚕茧的蒸笼法。曾瑞小令[南吕·四块玉]《叹世》:“皮作锦,茧做丝,蛹烫死。”描写了元代普及的烫茧杀蛹的方式,即笼蒸法杀茧。元代王祯《农书·农器图谱十六·蚕缫门·茧笼》可见架于火灶上用于蒸法杀茧的茧笼。用此法杀茧,正是当时兴盛的丝织手工工场对于缩短杀蛹处理时间且不影响茧丝品质的迫切需要,应运而生的茧蛹处理技术。曲家借蚕的命运嘲讽费尽心思的权豪势要者最后结局犹如蚕蛹一般,终究落得个被活活烫死剥茧抽丝的下场,但在客观上既是对缫丝技艺的记录,又是将纺织新工艺借由元曲的影响力和传播力在不同地域、不同民族之间交流的助推。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汉民族传统纺织文化能够在元代这样多民族文化碰撞交融的时代保持旺盛的生命力,并且同时能够在不同民族的交往中广泛传播。历史地看,正是因为纺织技艺的每一点革新和进步,带给华夏先民物质满足的同时,也与不同历史时期的思想、观念、价值、道德等社会因素形成更紧密的联系,使得纺织文明因素既蕴含于纺织史料之中,又通过其中折射出来。

3.2 与社会风尚伴随的纺织文化传播

纺织技艺的进步和审美价值观念的更新,总是伴随着历史的演进、文明的前行、风尚的流动,纺织文化不断地在自我更新中实现自我完善从而得到传播。织染服饰在历史演变的过程中,会根据社会形态、文化背景、经济环境及生活方式的变革而不断地进行传承和创新,并形成错综复杂的服用类别,成为社会精神生活的外化表现。元曲作品中不乏通过纺织事物展现天人合一的思想观念,文以载道的教化思想,精忠报国的爱国情怀,崇德向善的社会风尚等[22]。李唐宾杂剧《李云英风送梧桐叶》第三折:“小登科接着大登科,播荣名喧满皇朝。始知学乃身之宝,唯有读书人最高。宫花斜插乌纱帽,紫袍称体,金带垂腰。”古典戏剧中乌纱帽、紫袍、金带彰显着封建时代考取功名、做官为宦的标志性服饰文化。登科即考取进士,是元朝那个仕途受阻的时代沉沦于生活底层的大批有才华的文人的普遍追求和梦想。元曲纺织史料中还关联着礼义廉耻忠孝悌的传统道德观念。周文质杂剧《持汉节苏武还乡》第三折:“这一封寄帛书全央你个塞鸿传。”该剧以雁传帛书,原为设计假托,但在改朝换代、兴亡更替之际,苏武持汉节牧羊于北海畔十九年不屈的家国节尤被看重。高则诚南戏《琵琶记》第三十四出:“(旦)我剪头发卖钱送伊妣考。(生)如今安葬了未曾?(旦)把坟自造,土泥尽是我麻裙裹包。”赵五娘“麻裙包土”事作为妇女贤孝典实,还可见于多部杂剧并流传至今。正是因为基于对传统文化内核的恰当把握,对传统文化中优良成分的充分继承,对外来文明有益营养的主动吸收,并且不断地走向融合和交汇,华夏纺织文明借助元曲同纺织文化的协同传播得以传续。

4 结束语

考察元曲纺织史料反映的纺织历史传承与文化传播特征,可以看到元代汉族人民纺织技艺和纺织文化如何影响蒙古族等其他民族、不同民族的习俗文化又如何被其他民族所吸收的过程,并且民族交融推动和反映了元代社会纺织文明进步的史实。元代纺织文明的传续,是基于根深蒂固的文化传统,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下大一统国家文化包容并举、兼收并蓄和各民族纺织文化交流相结合的产物,是对华夏民族文化自信和开放包容心态下的重塑,是元人风范、民族交融和大国风貌的物质和精神体现。元曲纺织史料很好地诠释了华夏文明在主导元代社会物质生产和文明延续的过程,其中含有多元广义的包容观念和大同理想,与华夏民族的传统思维模式和心理特征相吻合,因而可以将汉族纺织传统看作是继承华夏纺织文明的正统。这也是在异族统治下汉族传统文化得以坚守和延续的主要原因。这对揭示蕴含其中的中华民族的文化精神、文化胸怀和文化自信,也具有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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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东华大学纺织文化研究基地项目“历史视域下的纺织文化”(项目编号:22D111011)。

作者简介:金峥杰(1981-),男,上海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纺织科技史与纺织文化。

通信作者:邓可卉(1966-),女,内蒙古呼和浩特人,博士,教授,研究方向:科学技术史,通信邮箱:dengkh.grace@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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