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地独立董事与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

庄德林 李 楠 王琼 聂晓欣

摘   要：独立董事的尽责履职对推动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具有重要意义。文章以2004—2020年我国A股上市公司为样本，从独立董事履职的视角，对异地独立董事如何影响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进行了实证研究，并考察了高铁通车在其中的调节作用。研究发现，异地独立董事对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具有显著负向影响，高铁通车则有效缓解了这一影响。机制检验发现，异地独立董事因为监督、咨询和决策无效而不利于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高铁通车则主要通过改善监督和咨询职能的发挥，缓解上述不利影响。进一步研究发现，高铁通车后不同背景特征的异地独立董事对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存在差异化影响。具体而言，高铁开通后，具有行业专长、学术背景、海外背景的异地独立董事比例与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显著正相关；而不论高铁是否开通，具有法律、财务背景的异地独立董事比例与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显著负相关。

关键词：异地独立董事；高质量发展；高铁通车；监督职能；咨询职能；决策职能

中图分类号：F8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2265（2024）05-0082-11

DOI：10.19647/j.cnki.37-1462/f.2024.05.009

一、引言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高质量发展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首要任务。上市公司作为我国资本市场的基石（张新民等，2019）[1]，既是我国实现高质量发展的主力军，也是高质量发展的引领者。为了提升上市公司运行的规范性和信息披露质量，提高上市公司可持续发展能力和整体质量，国务院于2020年10月印发了《关于进一步提高上市公司质量的意见》，对董事的勤勉履职提出了明确要求，并强调要充分发挥独立董事作用以提高上市公司治理水平。我国自2001年引入独立董事制度以来，上市公司的董事会机制逐渐完善。国泰安数据库的统计显示，2020年，4251家上市公司共拥有独立董事成员13287位，占董事会成员总数的比重达到37.4%，高于证监会三分之一的占比要求。其中值得关注的一个现象是，独立董事成员存在明显的“舍近求远”现象（罗进辉等，2017）[2]，2020年异地独立董事占比达到了68%。异地独立董事的大量引入是否能够实现改善公司治理的初衷已经成为学术界和业界关注的热点问题。2021年11月，“康美药业案”中五名异地独立董事因没有尽到勤勉之责而被判承担巨额赔偿责任，该案再次将异地独立董事是否能够尽责履职推向了舆论焦点。

学术界从多元视角就独立董事监督职能的履职效果与机制（杜兴强和张颖，2021；罗进辉等，2018；周泽将等，2021）[3-5]、咨询职能的履职效果与机制（杜兴强和张颖，2021；窦超等，2020；孙甲奎和肖星，2019）[3，6，7]和独立董事履职对公司绩效的影响（曲亮等，2014；周建等，2018）[8，9]等进行了深入研究，得出了富有洞见的结论。遗憾的是，这些研究要么不区分本地与异地独立董事，要么仅关注本地独立董事的履职评价。在异地独立董事履职方面，多数学者重点考察的是约束大股东和高管行为的监督职能以及为董事会提供咨询服务的咨询职能（刘春等，2015；曹春方和林雁，2017；原东良和周建，2021）[10-12]，而同等重要的决策职能却没有得到足够重视。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和中国证监会发布的《关于在上市公司建立独立董事制度的指导意见》等，独立董事既拥有董事所具有的决策权等共性职权，还在事关公司发展战略、维护公司整体利益和中小股东合法权益不受损害等方面拥有特别的监督、咨询和决策职权，因此，独立董事不仅是监督者和咨询专家，还是为维护公司整体利益而尽责履职的决策者（谢志华等，2016；龚红和彭玉瑶，2021）[13，14]。因此，在深入推进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的背景下，亟待全面评估异地独立董事是否在监督、咨询和决策方面实现了尽责履职并探究背后的机理。高铁的网络化发展具有显著的时空压缩效应（庄德林等，2021）[15]，伴随着我国“八横八纵”高铁网络加密成型，高铁为异地独立董事克服时空约束、更好地尽责履职创造了客观条件，有必要深入探究高铁如何影响异地独立董事履职与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之间的关系。

本文手工整理和识别了2004—2020年上市公司的独立董事信息，从独立董事履职角度研究了异地独立董事对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的影响，同时实证考察了高铁通车在上述关系中的调节作用。与以往文献相比，本文的可能贡献在于三个方面：首先，本文首次从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的角度综合评估异地独立董事的履职效果，弥补了现有文献主要立足公司绩效角度考察异地独立董事履职效果的不足。其次，本文系统考察了异地独立董事的监督、咨询和决策三个重要职能，克服以往文献仅重点关注监督和咨询两个职能的不足，突出了异地独立董事决策职能的重要性。最后，本文考察了高铁通车对异地独立董事不同职能履职效果、不同专业背景异地独立董事履职效果的差异化影响，从而为上市公司从异地选聘何种专业背景的异地独立董事提供决策参考。

二、理论分析和研究假设

（一）异地独立董事对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的直接影响

独立董事是我国加强公司治理、提高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能力的重要制度设计，旨在通过发挥独立董事监督、咨询和决策职能，提升上市公司运行规范性、增强创新能力、提高内部控制质量，进而提高上市公司整体质量和可持续发展能力。其中，监督职能是指独立董事对上市公司及相关主体进行监督和调查。一方面，对大股东和管理层进行监督，防止他们对公司的操纵和掏空行为；另一方面，对公司制度、生产经营和信息披露情况进行监督，以维护公司经营环境、降低违规风险（原东良和周建，2021）[12]。咨询职能主要是指独立董事与公司管理层讨论关于公司生产经营、制度建设等情况，对公司重大投资、生产和建设项目进行实地调研并主动提供建设性意见，对公司战略举措提供有益建议以促进企业创新（谢志华等，2016）[13]。决策职能主要是独立董事对董事会和四大委员会重大事项进行决策并发表独立客观意见，从而确保内部控制有效实施（廖方楠等，2021）[16]。

异地独立董事权责失衡引发的勤勉尽责意愿不足是影响公司高质量发展的因素。一方面，异地独立董事低酬劳与多责任要求之间的失衡削弱了他们勤勉尽责的意愿。独立董事尽责履职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投入，根据理性人假设，若其所获薪酬过低，则会因激励不足而削弱其尽责履职的意愿（张天舒等，2018）[17]。在我国的资本市场中，独立董事平均薪酬一直处于较低水平，2010年约为7万元，之后年均增长幅度长期保持在5%左右（郑志刚等，2017）[18]。根据贝壳财经的统计，2020年我国上市公司独立董事的平均薪酬仅为8.5万元。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我国的公司治理制度中独立董事被设计为“全能型董事”（郭富青，2022）[19]，他们不仅要承担一般董事的所有义务，还需要承担出席董事会和股东大会、重点关注上市公司关联交易等10余类事项，以及监督和调查上市公司与相关主体、就对外担保与利润分配等发表独立意见、制作工作笔录和提交年度述职报告等诸多义务。与本地独立董事相比，地理距离与文化距离等因素带来的额外成本会放大低酬劳与多责任之间的不平衡性，进一步降低其勤勉履职的意愿。另一方面，异地独立董事低酬劳与高行权成本之间的失衡削弱了他们勤勉尽责的意愿。根据中国上市公司协会编制的《上市公司独立董事履职指引》（以下简称《履职指引》），独立董事除了拥有董事的一般职权外，还拥有重大事项事先认可权、聘请中介机构时发表意见权、召开董事会会议和临时股东大会的提议权等诸多帮助其有效履职的职权，但是这些职权的行使要么需要取得全体独立董事半数以上同意，要么需要进行实地调查，均需要独立董事付出巨大的沟通成本、时间成本和精力，而独立董事的异地性则会进一步放大这种成本，进而导致很多独立董事缺乏行权积极性（郭富青，2022）[19]。

异地独立董事履职能力不足引发的履职效果差是阻碍公司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因素。其一，“熟人介绍”为主的独立董事选聘模式为异地独立董事勤勉履职埋下了胜任能力不足的重大隐患。中国资本市场股权集中和一股独大的股权结构特征决定了独立董事选聘存在着明显的“监督松绑动机”以及“独立董事比例达标动机”（梁权熙和曾海舰，2016；孙亮和刘春，2014）[20，21]，加之我国缺乏相对独立的“独立董事市场”和良好的声誉机制，因此，大部分的独立董事尤其是异地独立董事往往都是由管理层、董事长或大股东等通过熟人关系介绍推荐的（林雁等，2019；吴晓求等，2022）[22，23]。这种选聘模式考虑更多的是如何符合证监会的硬性门槛要求以及“易于沟通”等社会关系因素而非履职胜任能力。其二，独立董事的高兼职繁忙度容易削弱异地独立董事勤勉履职的能力。《履职指引》明确指出独立董事有效工作时间原则上一年不低于15个工作日，而中国研究数据服务平台数据库数据显示，我国独立董事平均在2～3家董事会任职，他们实现勤勉履职的有效工作时间至少要达到30～45个工作日，而对于在多家上市公司兼职的异地独立董事来说，他们则需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因此，对于本就面临履职胜任力挑战的众多异地独立董事而言，往往很难平衡好高考核要求和高报酬的本地主业与各类兼职工作之间的时间精力配置，而这无疑将大大削弱其勤勉履职的效果（杜兴强和张颖，2021；曹春方和林雁，2017）[3，11]。

异地独立董事信息获取劣势引发的履职保障不足是阻碍公司高质量发展的关键因素之一。首先，异地独立董事难以充分掌握有关公司重大投融资活动、募集资金使用、财务管理、利润分配和关联交易等情况的一手信息，虽然上市公司会根据相关法规要求向独立董事提供相关信息，但是这些在法定时间内提供的“硬信息”往往不足以确保异地独立董事及时获得充足且高质量的决策信息（周建等，2018）[9]。其次，异地独立董事因为地理阻隔难以获得充足有效的“软信息”。异地独立董事与上市公司董事、监事及高级管理人员面对面交流的机会少、频率低，这使得他们难以从公司内部捕捉到官方“硬信息”之外的高质量“软信息”；同时，异地独立董事往往难以嵌入上市公司的社会网络，这也使得他们无法有效地从上市公司的供应商、客户、金融合作伙伴等各类利益相关者处获得有效履职所需要的“软信息”（罗进辉等，2018；曹春方和林雁，2017）[4，11]。最后，地理距离的阻隔降低了异地独立董事主动获取信息的意愿。由于出席董事会会议、参加各种与履职相关的实地调查、要求上市公司为其履职提供支持等活动需要额外付出时间成本、协调沟通成本和精力成本，异地独立董事通过参加这些活动来主动获取有效履职所需信息的意愿也会降低（Coval 和 Moskowitz，2001）[24]。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设：

H1：异地独立董事抑制了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

（二） 高铁通车的调节作用

高铁通车不仅提高了城市间可达性，也缓解了信息不对称。独立董事一般都来自高铁线路上的大城市（Zhang和Zhang，2021）[25]，这为提高异地独立董事的勤勉履职效果创造了客观条件。其一，高铁网络的迅速发展带来了显著的时空压缩效应，提升了城际间人员、信息、知识等各种要素的流量与流动频率，降低了信息不对称性（庄德林等，2021）[15]。高铁通车不仅提高了异地独立董事获取上市公司“硬信息”的效率，也为其通过接触上市公司社会网络成员及公司内部高管人员，获取更多高质量“软信息”提供了可能性，进而大大提高了异地独立董事获取上市公司关键信息的数量、质量和效率，为提升异地独立董事履职效果提供了信息支撑。其二，高铁通车为异地独立董事出席董事会以及高效参与实地调研等提供了通勤保障。高铁通车使得异地独立董事和本地独立董事在履职时间成本和精力成本等方面的差距大幅缩小，进而有效提高了异地独立董事出席会议和参与实地调研的频率（Min和Chizema，2015）[26]。国泰安数据库的统计显示，高铁通车前（2004—2008年），异地独立董事在董事会中平均缺席率为36.47%，高铁通车后（2008—2020年），异地独立董事平均缺席率降低到13.3%。异地独立董事参会率提高以及实地调研次数的增加，不仅增强了异地独立董事与管理层共享信息的程度，而且有助于增强他们与上市公司的供应商和客户等关键利益相关者之间的熟悉度，从而能够更加全面地了解公司整体经营业务和运作流程，获取履职所需的高质量信息，从而改善上市公司发展现状。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设：

H2：高铁通车会弱化异地独立董事对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的抑制效应。

（三）异地独立董事对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的影响机制

高质量发展要求上市公司在合规基础上更好地开展各项生产经营、管理与内部控制活动，独立董事监督职能的履行至关重要。然而，信息获取劣势、“逆淘汰”效应、非主动监督者特性决定了异地独立董事难以监督上市公司违法违规行为。其一，异地独立董事的信息获取劣势不利于其有效履职。独立董事对管理层和大股东不公平的关联交易、挪用资金、违规担保等风险事项的识别高度依赖于及时、准确和全面的上市公司运营信息，尤其是“软信息”。异地独立董事不在公司内部任职，且受地理距离阻隔的影响与上市公司高层及其关键利益相关者之间缺少面对面的互动交流，所以难以及时获取足够的涉及公司重大运营情况的高质量“软信息”和“硬信息”（罗进辉等，2018；周建等，2018；曹春方和林雁，2017）[4，9，11]。同时，根据管理层权力理论，上市公司管理者经常为谋取最大化个人利益而选择性地与独立董事共享信息（原东良和周建，2021）[12]，这更加强化了异地独立董事的信息获取劣势。其二，异地独立董事的非主动监督者特性抑制了其有效履职。大部分的异地独立董事往往都是由董事长或大股东等通过熟人关系介绍推荐的（林雁等，2019；吴晓求等，2022）[22，23]，因此普遍存在着给朋友帮忙的初心。换言之，由被监督者提名、选任监督者的这种制度设计使得异地独立董事普遍具有非主动监督者的特性，这无形中就弱化了异地独立董事的履职有效性（郭富青，2022）[19]。

创新是引领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的核心驱动力（龚红和彭玉瑶，2021）[14]，而独立董事能否有效履行咨询职能，对上市公司创新能力的提升具有重要影响（许荣和李从刚，2019）[27]。然而，独立董事的结构偏向和信息获取劣势因素决定了异地独立董事难以为公司创新提供有效咨询。其一，异地独立董事中“熟人董事”比重高是制约独立董事有效履职的一类结构性因素。上市公司管理层很多时候会出于短期业绩和个人薪酬等方面的考虑而采取抑制企业高投入和高风险战略创新活动的行为（龚红和彭玉瑶，2021；章永奎等，2019）[14，28]，而异地独立董事中高比例的“熟人董事”往往碍于情面难以保持其对创新战略判断的独立性，不愿意表达与管理层不一致的咨询建议（胡元木和纪端，2017）[29]。其二，异地独立董事由于地理距离等因素的阻隔难以全面系统地获得上市公司创新相关的“硬信息”与“软信息”，这使得本就对全球科技和技术发展前沿以及行业中技术竞争态势缺乏了解的异地独立董事们，面对履职胜任能力要求极高的创新战略咨询时经常陷入更加力不从心的困境，严重影响履职效果（林雁等，2019）[22]。

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的内在要求与内部控制目标紧密关联（廖方楠等，2021）[16]，而独立董事有效履行决策职能是改善内部控制质量，实现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的重要保障。2020年8月中国上市公司协会发布的《独立董事促进上市公司内部控制工作指引》表明，独立董事需要重点关注关联交易、对外担保、重大投资等十一项内部控制环节并做出独立判断。然而，信息劣势、选聘机制带来的独立性差、更强的决策从众倾向等都使得异地独立董事难以在改善上市公司内部控制质量方面有效履职。首先，异地独立董事的信息劣势阻碍了其有效决策。在对关键内部控制环节进行决策时，异地独立董事高度依赖内部董事所提供的有效信息，而内部董事往往会选择性地提供信息；同时，决策时间限制与地理距离约束的叠加也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异地独立董事主动获取信息的意愿，这使得他们往往难以掌握决策所需的完备信息，因此异地独立董事在履职时很难达到“掌握信息最完备的人决策最有效”的基本原则（杨青等，2011）[30]。其次，异地独立董事“关系优先”的选聘机制天然使得其具有更差的独立性。公司往往倾向于选聘“易于合作”的熟人出任独立董事，尤其是异地独立董事（林雁等，2019；Dewally和Peck，2010）[22，31]，这使得异地独立董事决策独立性更差。最后，异地独立董事具有更强的决策从众倾向。这种倾向主要源于三个方面：第一，相较于本地独立董事，异地独立董事往往是董事会非正式层级中的圈外独立董事或低位层级独立董事，这种非正式层级间的地位差异会促使异地独立董事产生心理上的集体认同效应，从而倾向于顺从高位层级董事的建议和决策（武立东等，2018）[32]；第二，做出与其他人不一致的建议和决策需要更加充足的证据支撑（谭雪等，2021）[33]，甚至是勇气，异地独立董事因受地理距离、文化距离的影响而具有更高的取证、遭遇冷嘲热讽等发表异议的成本，这使得作为理性经济人的异地独立董事更倾向于回避异议；第三，客观上而言，异地独立董事势单力薄，即使投反对票，也可能不足以改变决策赞成票超过半数的现实，难以对董事会决策产生实质性影响。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设：

H3：异地独立董事监督、咨询、决策履职无效，进而抑制了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

三、研究设计

（一）样本选取和数据来源

中国证监会2001年8月发布的《关于在上市公司建立独立董事制度的指导意见》要求在2003年6月30日前，上市公司董事会成员中的独立董事占比不少于1/3，因此，本文将2004年作为研究样本的起点。2021年“康美药业案”引发了当年及次年的独立董事离职潮，为避免该事件引发的上市公司独立董事人数波动对研究结果可能带来的干扰，本文选取2004—2020年我国A股上市公司作为初始样本，手工收集整理了118394名独立董事信息。独立董事信息主要来自国泰安数据库，通过逐一梳理识别个人简历中的任职单位信息，再结合中国研究数据服务平台数据库、新浪财经等渠道的信息，确认独立董事主要工作地与上市公司所在地是否为同一地级市，若否，则为异地独立董事。高铁通车信息来自中国研究数据服务平台数据库，高铁站点开通时间通过高铁网等途径手工整理而成。公司治理数据和财务数据均来自国泰安数据库、中国研究数据服务平台数据库和迪博数据库。为了避免异常数据的影响，按照以下条件对样本进行进一步筛选：（1）剔除金融业公司样本；（2）剔除ST、*ST的公司样本；（3）剔除同时发行B股或者H股的样本。最后，对所有连续变量进行上下1%的缩尾处理，最终用于实证研究的上市公司共计4100家，得到31591个公司—年度样本。

（二）模型设定和变量定义

提升企业全要素生产率是实现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的关键（Hsieh和Klenow，2009）[34]。本文运用全要素生产率[TFPit]作为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的度量指标，参考鲁晓东和连玉君（2012）[35]的做法，建立LP模型。为了检验异地独立董事对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的影响，本文构建计量模型如下：

[TFPit=β1GIDit+β2Firstit+β3Natureit+β4Inddirit+β5Boardit+β6Dualit+β7Mshareit+β8Growth it+β9Sizeit+β10Levit+β11Listageit+INDUS+YEAR+ξ]  （1）

[TFPit=β1GIDit+β2GIDit×HSRit+β3HSRit+β4Firstit+β5Natureit+β6Inddirit+β7Boardit+β8Dualit+β9Mshareit+β10Growthit+β11Sizeit+β12Levit+β13Listage it+INDUS+YEAR+ξ]  （2）

模型（1）的解释变量是异地独立董事占比（[GID]），[GIDit]表示[i]公司[t]年异地独立董事数量占[i]公司[t]年独立董事数量的比重。[HSRit]是调节变量，[i]公司[t]年独立董事居住地和任职地如果至少有一个地方开通高铁，则[HSRit]取1，否则为0。通过分析模型（2）中[β1]与[β2]的符号与显著性就可以分析高铁通车在异地独立董事与公司高质量发展关系中的调节作用。

为避免其他因素的干扰，本文控制了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First）、国有产权（Nature）、董事会独立性（Inddir）、董事会规模（Board）、管理层持股比例（Mshare）、两职合一（Dual）、成立年限（Listage）等公司治理特征以及总资产增长率（Growth）、公司规模（Size）、资产负债率（Lev）等公司财务特征，并控制行业、时间固定效应，以减少遗漏变量的影响。主要变量定义如表1所示。

四、实证分析

（一）描述性统计和相关性分析

表2列出了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其中，全要素生产率的平均值为9.005，最大值为12.011，异地独立董事比例的平均值为53.6%，表明平均每个公司有一半以上的异地独立董事。此外，其他控制变量均不存在异常。本文对主要变量的相关系数进行Person检验，结果表明不同变量间相关系数均小于0.5且Vif均小于10，变量间不存在明显的多重共线性①。

（二）回归分析

表3报告了模型（1）与模型（2）的检验结果。由表3列（1）和列（2）可知，不论是否加入控制变量，GID的系数均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这表明异地独立董事占比对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具有显著的负向影响，假设1得到验证。由列（3）结果可知，GID与HSR交乘项的系数在5%水平上显著为正，表明高铁通车能够显著缓解异地独立董事对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的消极影响，假设2得以验证。

（三）内生性和稳健性检验

1. 倾向得分匹配（PSM）。为解决异地独立董事比例与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之间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本文采取倾向得分匹配（PSM）进行检验。异地独立董事比例大于等于平均值0.5358的取值为1，否则取值为0，并将其设置为处理变量（LD），建立Logit回归模型，匹配变量为本文中的所有控制变量。所得结果均为10000次Bootstrap抽样估计所得，匹配后的所有标准化偏差均小于5%，且所有的t检验结果接受原假设。样本匹配前后的Balancing检验结果表明，本文选取的匹配变量恰当， 得出的估计结果准确。经PSM处理后的回归结果如表4所示，GID与交乘项系数的符号与显著性均与前文结果一致，本文结论依然成立。

2. 工具变量回归。为进一步控制内生性，本文参考罗进辉等（2017）[2]的做法，选取所在省份上市公司数量（Company）作为异地独立董事比例的工具变量（IV）。从相关性角度看，根据罗进辉等（2017）[2]的研究，临近潜在独立董事集聚地的上市公司更可能聘请本地化的独立董事，因此，异地独立董事比例与所在省份上市公司数量高度相关；从外生性角度看，所在省份上市公司的数量与上市公司的发展质量并不存在直接关联。表5为工具变量回归结果，其中，第一阶段结果显示IV与异地独立董事比例显著负相关，第二阶段结果显示异地独立董事比例与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显著负相关，这与前文结论一致，本文结果稳健。

3. 考虑反向因果。本研究中，异地独立董事比例和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可能还存在反向因果关系。现有研究表明，公司会根据需求选择性地聘请异地独立董事（孙亮和刘春，2014）[21]。为控制反向因果所导致的内生性问题，本文将解释变量、控制变量均滞后一期重新进行回归，结果如表6所示，解释变量与交乘项系数的符号与显著性均未发生改变，表明本文结果稳健。

4. 替换核心变量的测度指标。本文采用全要素生产率OLS法和固定效应法作为被解释变量的替代衡量指标，回归结果如表7所示，与前文分析结果一致，本文结论稳健。此外，借鉴罗进辉等（2017）[2]的做法，本文进一步将异地独立董事平均距离（LnDistance）作为解释变量的替代指标。由表8回归结果可见，异地独立董事平均距离的系数显著为负，其与高铁通车交乘项的系数显著为正，这表明异地独立董事平均距离与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之间显著负相关，而高铁通车能够有效缓解这一负向关系。这仍与前文结果一致，进一步说明本文结果稳健。

5. 控制异地独立董事的地区效应和个体效应。上市公司聘请异地独立董事往往存在地域偏好（原东良和周建，2021）[12]。北京、上海、广州和深圳等地区政治资源丰富、金融市场发达，独立董事的适任人选更多，易受上市公司的青睐。本文样本的66502位异地独立董事中，来自北上广深的分别有25096位、8058位、3152位和2544位，合计占异地独立董事的比例高达58.42%。为控制地区效应，本文将解释变量替换为北上广深异地独立董事占独立董事的比例与非北上广深异地独立董事占独立董事的比例，分别进行检验，结果如表9列（1）和列（2）所示。可见，两个样本组的结果没有显著差异，且均与前文结果一致，本文结论稳健。此外，本文进一步控制了异地独立董事的平均年龄（Age）、平均学历（Edu）以及是否存在女性（Female）等个体因素，结果如表9列（3）所示，解释变量的系数仍显著为负。

6. 分阶段回归。随着科技的进步，视频会议和网络会议逐步成为上市公司召开董事会会议的重要方式，这可能影响异地独立董事的履职效果（原东良和周建，2021）[12]。因此，本文将研究区间分为2004—2012年和2013—2020年两个阶段分别进行检验，结果如表9列（4）和列（5）所示。可见，两个阶段的回归结果中，解释变量系数的符号和显著性仍与前文一致，未发生改变，再次表明异地独立董事比例对公司高质量发展的消极影响是稳定存在的。

五、机制检验

本文从监督、咨询和决策三个职能视角考察异地独立董事对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的影响机制。参考原东良和周建（2021）[12]、林雁等（2019）[22]和廖方楠等（2021）[16]的做法，综合运用是否违规（Fraud）、公司研发资金投入强度（RD）、内部控制质量（Audit）3个代理变量来测度异地独立董事的履职效果。

本文运用OLS模型进行机制检验，结果如表10所示。其中，列（1）和列（4）结果表明，异地独立董事显著降低企业研发投入强度，进而对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产生消极影响；列（2）和列（5）结果表明，异地独立董事与上市公司违规显著正相关，从而不利于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由列（3）和列（6）可知，异地独立董事与内部控制质量显著负相关，从而对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产生消极影响。可见，异地独立董事咨询、监督与决策职能失效，是其对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产生消极影响的重要渠道，假设3得到验证。而列（7）—（9）的结果则表明，高铁通车能有效改善异地独立董事监督和咨询职能的履职效果。

六、进一步分析

2022年1月，《上市公司独立董事规则》发布，在进一步强调独立董事独立性的同时，对独立董事专业特质提出了更加严格的要求。根据高阶梯队理论，高管的背景特征会影响企业发展（郝颖等，2022）[36]。因此，本文基于国泰安数据库和中国研究数据服务平台的数据，进一步考察了高铁通车后学术背景（Academicgid）、行业专长（Expergid）、法律背景（Lawgid）、财务背景（Finangid）和海外背景（Overseagid）②五类背景的异地独立董事比例对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的影响。由表11可知，受高铁通车的影响，行业专长、学术背景、海外背景三类异地独立董事比例的系数均显著为正；而不论高铁是否开通，财务背景、法律背景异地独立董事比例的系数则显著为负。这表明高铁通车后，行业专长、学术背景与海外背景的异地独立董事对公司高质量发展具有积极影响，进一步肯定了高铁通车对上市公司治理的积极作用，而财务背景与法律背景的异地独立董事则对公司高质量发展具有消极影响。

上述结果的可能原因如下：行业专长型异地独立董事作为有丰富行业从业经验的专家，对行业的发展趋势与企业经营状况等具有深刻的认知和独立判断，并且拥有丰富的社会资本（郝颖等，2022）[36]，而高铁通车则能够有效降低信息不对称，可以帮助他们有效获取关键信息，同时能够有效节省他们行权的时间与精力成本，使得行业专长型异地独立董事可以有效履职，进而推动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有学术背景的异地独立董事大多来自高校或研究机构，往往是某一领域具有影响力的专家，因此，他们不仅具有丰富而前沿的领域知识专长和学术合作网络，而且长期的学术训练也使得他们都具备非常强的独立思考判断能力，这都有助于其咨询与决策职能的履行。另外，有学术背景的异地独立董事往往具有较高的社会声誉，为避免社会舆论压力和声誉损失，他们在声誉机制下会更为勤勉尽职地履行监督等职能（章永奎等，2019；杜剑和于芝麦，2019）[28，37]。高铁通车能够帮助他们有效获取高质量“软信息”和“硬信息”，同时为他们勤勉尽职节省了成本和提供了相应的保障，进而保证了学术背景异地独立董事履职的有效性。海外背景异地独立董事则一方面具有相对丰富的海外经验，另一方面受海外文化影响而具有相对良好的独立性，而高铁的开通会提高其出席率，极大降低信息不对称，从而监督管理层，避免管理层的短视行为，鼓励企业积极创新（宋建波和文雯，2016）[38]，推动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对于财务与法律背景的异地独立董事，上市公司聘请的动机可能就是放松监督，使其更难以有效地约束管理层获取私利的恶劣行为（董红晔，2016）[39]，且此类背景独立董事的履职效果更依赖隐性信息，但高铁通车对于此类信息获取效果的改善较为有限，从而难以改善此类背景异地独立董事的履职效果，不利于公司高质量发展。

七、研究结论和启示

本文研究了异地独立董事对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的影响与具体机制，以及高铁通车在这一影响关系中的调节作用。研究发现：（1）异地独立董事与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显著负相关；（2）高铁通车有助于弱化异地独立董事对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的负向影响；（3）机制检验发现，加重公司违规、降低企业研发投入与企业内部控制质量，是异地独立董事消极影响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的三个重要渠道，而高铁通车会改善异地独立董事的监督和咨询职能，从而削弱聘请异地独立董事对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的负向影响；（4）进一步分析发现，高铁通车背景下有行业专长、学术背景、海外背景的异地独立董事均有利于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而不论高铁是否通车，财务和法律背景的异地独立董事均不利于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基于上述发现，本文提出以下启示：

第一，公司应慎重聘请异地独立董事，主动监督并尽力保障独立董事履职。首先，公司要结合自身的业务特点和战略目标选聘专业、多元、独立的异地独立董事，应综合考虑其学术背景、行业专长、海外背景等多方面的能力特征，以及异地独立董事所在地的高铁通车情况，以最大程度避免地理距离带来的信息劣势、高行权成本等不利影响。其次，公司要主动监督异地独立董事履职。要督促异地独立董事出席董事会会议、参与实地调研，并加强与异地独立董事在企业业务、前沿技术、国家政策法规等方面的交流与沟通，督促并协助他们提高履职胜任能力。最后，还应加强落实包括购买责任险在内的保障机制，切实为异地独立董事有效履职、敢于履职保驾护航。

第二，证监会应进一步规范和完善独立董事制度。首先，从独立董事选聘这一源头上改善履职效果，应全力构建开放、透明的独立董事人力资本市场，在选聘制度上，除当前“至少包括一名会计专业人士”的强制要求外，还应对行业、技术等其他背景做出明确要求，以综合确保独立董事的独立性与专业性。其次，应推动权责利相匹配的独立董事制度改革，明晰独立董事权责边界，并配套与权责相对称的包括薪酬体系在内的激励机制。再次，应进一步完善独立董事履职的保障机制，加强独立董事的培训，适当提高独立董事比例，以切实保障他们的行权有效性。最后，对于异地独立董事比例过高的公司，监管机构应适当加大监管力度，多方合力共同改善独立董事选聘、履职生态，推动上市公司高质量发展。

注：

① 限于篇幅，未在正文报告相关系数检验结果，作者备索。

②根据国泰安和中国研究数据服务平台数据库的划分标准，学术背景是指在高校任教、科研机构任职和协会从事研究；行业专长是指具有和公司所在行业相关的工作经历或学位背景；法律背景是指具有法律学位、具有律师职业资格、在法学院担任教职、在公检法系统从事司法工作等背景之一；财务背景是指具有财务相关学历和工作背景；海外背景是指具有海外求职或海外求学背景。其中，异地独立董事比例=异地独立董事数量/独立董事数量，学术背景异地独立董事比例=学术背景异地独立董事数量/异地独立董事数量，海外背景异地独立董事比例=海外背景异地独立董事数量/异地独立董事数量，行业专长异地独立董事比例=行业专长异地独立董事数量/异地独立董事数量，法律背景异地独立董事比例=法律背景异地独立董事数量/异地独立董事数量，财务背景异地独立董事比例=财务背景异地独立董事数量/异地独立董事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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