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籽结千千枝

2024-06-26 02:35陈继军
师道 2024年6期
关键词:枇杷树白玉罐头

陈继军

枝头的枇杷在阳光下笑意盈盈,那圆鼓鼓的身躯裹着黄袍,颇有果宝特工中卡通人物的憨态,俯视着大地,睥睨着众生。那金黄的太阳和那同样黄澄澄的枇杷晃得树下的采摘者们睁不开眼,但当然阻止不了他们对枇杷的热忱。采摘者的锲而不舍、痴迷沉湎和枇杷的高高在上、雍容姿态在这片空间拉成一条狭长而绚丽的光谱。

每到枇杷成熟的季节,东山著名的白玉枇杷便如期上市,满大街都是挑担叫卖的果农,那吆喝声虽很普通,甚至并不响亮,但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白玉枇杷的诱惑对于尝过它的人来说,几乎是难以抗拒的,所以很快就会被一抢而空。

对于枇杷,我的记忆并非来自于采摘树上的枇杷,而是来自于枇杷罐头。时间还要推至我五年级时的一次发热,由于口干舌燥得厉害,母亲特意去小店里买了枇杷罐头。不可否认那一罐罐头真的很“上头”,如一发人工降雨的炮弹,把头脑里那些从外太空过来的、稀奇古怪的飞行器全都打灭了,天空刚才还是光怪陆离、热闹非凡,突然平静下来,乌漆嘛黑,我打起了呼噜。这种酣眠的爽快三十多年后仍然顽固地停驻我脑海里。以至于我从此在所有罐头里唯独对枇杷罐头情有独钟。但直到我吃了白玉枇杷之后,才不得不承认,罐头还是罐头,毕竟无法和新鲜的枇杷相比。

枇杷的滋味说到底,倒也简单,就是甜。甜得像蜜,当然这只是个习惯性比喻,因为蜜如果和枇杷比起来其实显得甜而过腻了,它不似枇杷的甜是一种天然而清爽的味儿。如果把甜味比成风的话,那么蜜是六月的热风,而枇杷的甜则是那夏夜穿堂的风;如果把甜味比成动人的音乐,那么蜜是叩响心扉的钢琴曲,而枇杷的甜则是那高山流水的古筝曲;如果把甜味比成美丽的女人的话,那么蜜是那宴会上盛装的美人,而枇杷的甜则是那一袭白衣戴着面纱擦肩而过的女子。

和这白玉枇杷同样让我难忘的则是那次我在苏州参加的一次教研活动。枇杷是主办学校放在桌上的水果之一,我去得比较早,吃到了这滑如脂、甘似醴、味若兰的枇杷。在老家每年参加教研活动的机会都要积极争取,对于出去活动更是渴望,但到苏州后参加活动的次数很多,渐渐也就没啥感觉了,但那一次听课的感受和枇杷一样让我教学的味蕾大开——那次我被点名评课,在数十人的注视之下完成了在苏州的首秀,也算一次刺激的经历了。

这白玉枇杷的味儿不是“上头”而是入心。但是这水果中的珍品价值可不菲,对于刚到苏州立足未稳的我而言,也只能如那蒹葭美人,停留在渴望和回味的层面上。

对枇杷,仰望成了我最习惯的姿势。

枇杷的味确实是太诱人了,我想这种想法很多吃过枇杷的人都有,所以我经常看到在枇杷上市的季节,小区里的那些还很弱小的枇杷树也会有人攀爬上去采摘那确乎小得可怜的枇杷。而我当时要比他们幸福得多,因为在我的屋后就有一棵高大且年代久远的枇杷树,我所住小楼年代久远,斑驳的墙体犹如一个久经沧桑的老人的容颜,而在这经年的岁月风霜里和它相伴的则是这屋后的枇杷树。

这棵树边上就是学校的操场,每天从晨操到最后一节体育课,它都默默地注视着,因为它长得高大、粗壮,那洞察世事的沧桑颇令人心生敬畏。所以有些语文老师甚至把语文课放到树下讲,我便是其中一员。书声琅琅、师生交流,引得行人驻足,鸟雀敛声。这是一幅何等美好的教育图景啊!

虽然这棵枇杷树真正的主人并不是学校,它是隔壁的一棵枇杷树伸过来的,但这又有什么要紧呢?隔壁是原吴县中学老师的宿舍,其实算起来也是一家,我们这所学校,原来就是吴县中学。这棵枇杷树的主人没有人知道,因为从来也没有人来宣示主权、呵斥那些采摘者。从它长的位置看,并非有人特意栽植,更像是一颗无意遗落土中的枇杷籽,在自然界的阳光、水、土的作用下,顽强生长的结果。正因为如此,我对于它的主干无缘接触,虽然我无比渴望能够抚摸它那并不俊朗的树干,以及它那粗壮的小枝。枇杷树和白杨树、松树是不一样的,后者是不计一切代价地确保其主干的生长,一旦旁逸斜出、离经叛道,就避免不了遭受剪伐的命运。而枇杷树则没有这些讲究,反而它的那些不听话的孩子们疏密横斜,自有景致。并且在收获的季节都可以献上一捧各有千秋的果实。它的树冠呈圆状,向内收敛,颇短,特别像一个巨大而内收的伞盖,笼罩着这一块天地,也荫庇着这方寸之地。甚至连我们这围墙之外的邻居也受到它的惠泽,它的茂密的绿叶之下更是学校那些顽皮孩子们的世外桃源,他们在下面追逐打闹、玩得不亦乐乎。

虽然这无疑是一棵枇杷树,枇杷树自然是可以结枇杷的,但在我的意识中,这只是一棵枝叶茂盛的树,对于它结的果实,我一向不太注意,毕竟这只是一棵貌不惊人的枇杷树。第一次品尝它的果实已是到了苏州几年之后。那次我正准备一节市公开课,挑战了作文中的“虚实相生”这个堪称天花板的课题,试上五六遍,仍然不满意,冥思苦想也理不清头绪。理论生成和写作实践的契合,教案的架构和起承转合的融合,学生的配合、时间的配比等都无法达到自己满意的程度。上课时间一天天地临近,我终日陷入一种焦灼的状态。这天回到宿舍,母亲端了一盆黄澄澄的枇杷放到桌上说道:“后面的枇杷树结的,还不错呢,挺甜的。”我满怀疑惑地拿起一颗剥了起来,随着那一层黄外套被解开,惊为天人的果肉便呈现在眼前,还没有尝到,那甜味儿便直冲鼻官,撞开尘封的味觉,口舌生津,轻咬一口后我连连赞道:“还是这江南的水土好,这野生的枇杷也不比那白玉枇杷差嘛。”说到这里,我突然如醍醐灌顶,作文课为什么不能上第二课时呢?为什么要走别人的老路呢?我把第一课时中学生写的作品处理成第二节课的素材,这样不就解决之前担心的所有问题了吗?正所谓一步通、步步通,思路变通之后,所有的问题都烟消云散。第二天上课时,教室里挤满了人,大概是因为我这是作文课的原因吧。我的创新之举,使得之前的壁垒全部被打开,一节行云流水般的公开课如往时一样精彩纷呈,当我把经过修改的学生习作片断展出时,我明显感觉到学生们精神一振。然后请他们自己朗读自己的涅槃之作,并在讲解基础上理论生成,当一整套虚实相生新理论体系最终以板书生成在大屏幕上,我眼睛里只看到无数的手机举起来拍照。当堂写作中,练习材料有唐寅的文化材料,有夸父的神话材料,更有《射雕英雄传》的武侠元素。课堂中会意、欣赏、羡慕各种情绪如彩带飞扬。我更是结合学生的内容即兴完成结尾的串接语。最后在教师的掌声和学生的鞠躬中完美收官。课后我和我青剑湖的兄弟杨卫华聊天,他们学校的一位年轻女教师激动得不能自已,连声称赞。那一次公开课让我印象深刻,更让印象深刻的则是那一盆枇杷,它让我明白一个道理,教学不要迷信权威,要学会走自己的路,有些枇杷再好吃,终究不是自己盆中的菜,而适合自己的,能够为自己所用的才是最好的、最有效的。从自己的教学实践中思索出来的理论往往更实用。正如我家屋后这棵枇杷树,它没有权威的光环,但它坦坦荡荡地立于天地间,呼吸阳光、吸收着日月精华,最终也修炼成造福一方的精魂。

这一次之后我觉得我和枇杷树的关系似乎生出一种神秘的默契。每当我教学思路梗塞之时,我便会走到它身边,默默地和它交流,然后仰望明月、抚摸清风,再次坐在桌前灵感便会涌上灵台。那段时间我在核心期刊发表的多篇文章便得益于此。儿子有一次咳嗽了很长时间。吃药、挂水都不见好。母亲一次摘了几片枇杷叶子,加糖熬制了枇杷汁,你还别说,竟然起到了神奇的效果,那硬硬的如皮革般的叶子,披针形、渐尖,却是外表高冷,内心热忱。

枇杷树,我感谢你!

离开老学校已经很多年了,那里现在正在进行工程建设,那株枇杷树当然也早就被砍伐了。但并不妨碍它一直在长我的心上,而且一天天地茁壮成长。每当我在教育教学中身心俱疲之时,我便会屏息凝神,像禅师讲经倒去满满一杯茶一样,放空思绪。这时脑海里便投射出这样一幅画面:

枇杷在枝头的阳光下笑意盈盈,那圆鼓鼓的身躯裹着黄袍,果实的醇香引来空中的鸟雀啄食、它无怨无悔;引来了一群嬉笑的采摘者,哪怕弄断了它的枝干、扯下了它的叶子,它也坦然接受。

(作者单位:江苏苏州高新区景山实验初级中学校)

责任编辑 成 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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