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姐

2024-06-26 02:35钟洪尧
师道 2024年6期
关键词:母校同学语文

钟洪尧

又到开学季,午后漫步秋天的校园,树木仍葱茏,花开正繁盛。广东的气候大抵如此,真有四时不败之花、终年常绿之木。看着刚刚进入高中的学生,或三三两两,或踽踽独行,他们小心翼翼的步履和怯生生的眼神,总能让我想起自己高中时的模样。抬头仰望,天边夕照余晖将红墙绿瓦的校园镀上一层金黄,恍惚间,时光仿佛一下子被拉回了从前。

20年前,也是同样的时节,我遇上了一位对我影响至深的语文老师,陈玉琴老师。陈老师很年轻,估计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岁,背地里我们都叫她“琴姐”。琴姐是我们的班主任,但我从来没见她对任何学生发过脾气,包括像我这种比较顽劣的学生。或许是语文老师的缘故,她总是那么轻声细语,谈吐间不经意就流露出读书人的儒雅之风。虽然我们并不怕她,但也从不会故意犯错,让她为难。

琴姐的语文课气氛很轻松,她教学时似乎总带着自信和从容。我至今仍然记得那一节主题为“亡国丧家之痛”的古诗词欣赏课。上课之初,她和我们回顾了杜牧名作《泊秦淮》。当时我就问:“为什么是‘烟笼寒水月笼沙?‘江笼寒水月笼沙不是更顺口吗?”琴姐没有丝毫不悦之色,也没有出于惯常的教学需要,让同学们讨论“烟”字和“江”字哪个好。她很耐心地问我,除了顺口,换成“江”字还有什么好处。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江和‘月更匹配,一江明月一江秋啊。”琴姐还是很温和,微微点头,似乎因为我对诗词有点兴趣而感到欣喜。我还记得她说,“江”与“寒水”重复了,“江”字也没有“烟”字灵动,失去了诗句的意象之美。对于她的解释,我是信服的,也从此对诗词的美有了最初的认识和追求。

当年的我,认真上语文课可能是为了捕捉出风头的时机,满足自己小小的虚荣心。当我教了十多年书后,对琴姐的课堂掌控能力却愈加敬佩。我提出的问题,绝不是她备课时预设的环节,她却不因教学进度或课堂结构等原因而选择略过。我想这不仅仅源自教学机智,更多的是源自她的教学自信,或者说,课堂教学就应该如此开放包容。

正是由于这样的气氛,我高中语文成绩一直很好。在琴姐的关注和指导下,高中时我是学校文学社的编辑,同时兼任校刊副主编,自己的文章也发表在我们地市的报纸上。当时的我,一时间在同学中威风八面,甚至在种种光环中迷失了自己。一上高三,琴姐便让我停止了一切文学活动,她深知,我的数学成绩已经岌岌可危。整个高三,我的同桌无论怎么变,他们都承担着帮我辅导数学的琴姐“师命”。现在同学聚会时,同学总拿我的数学成绩说笑,但却从没听他们强调过来自琴姐的要求。我却常常自喜,固执地认为琴姐对我不吝赏识或有所偏爱。后来,班长向我透露了实情。当年我们的高考模式是“3+X+大综合”,每个人都要考九科,班上偏科的同学可不止我一个,其实琴姐给每个偏科的同学都安排了相应的帮扶伙伴,不然我们班高考哪有那么辉煌?琴姐不是常说“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吗?

我对班长的说法态度上有所保留,虽然我从没因此事而向琴姐求证过。或者,琴姐对学生一视同仁的事实完全没有从情感上减损我看似一厢情愿的感觉。其实,班长不知道,当我被“椭圆与双曲线”折磨到装病请假时,是琴姐给我时间和空间,让我读点自己喜欢的书,写点孤芳自赏的闲文;班长更不知道,在我临近高考时,几近抑郁,多次要求离校回家自己复习,是琴姐说服我的父母,让他们安心、放心,继续让我在学校跟着大家一起复习,迎接高考。现在回过头想,琴姐当时对于我的安排是承担着风险的。将心比心,换了是我,不一定有如此担当。

遗憾的是,生活中没有那么多奇迹,我的高考也没有绝处逢生。我考上了一所普通的师范院校。听说男生读英语就业相对容易点,就舍弃了汉语言文学,读了英语专业。当我毕业成为一名高中英语老师时,内心的彷徨远多于欣喜。我的朋友说,他们诧异的是我竟然当了老师;但我更清楚,如果琴姐知道,她不解的肯定是我教的科目竟然不是语文。高中毕业后,16年间我不敢与琴姐有任何联系。一方面是因为我没有任何成绩,按照世俗的观念,完全达不到琴姐对我的预期;另一方面,从同学那里得知,琴姐一直那么优秀,无论是教学还是管理,她在家乡教育圈有口皆碑,我担心贸然打扰的话,似有攀附之嫌。

直至2019年,母校庆祝建校60周年。校友们纷纷组建了各自班级的微信群,作为我们当年的班主任,琴姐不遗余力地在群里宣传母校的庆祝活动。我一时手痒,写了一首诗发到了班群。琴姐立马叫出我的名字,连我右手食指有点毛病都毫不避讳地在群里说了出来。16年了,我以为琴姐早已将我忘记,却从不敢想象,她竟然对我那没几个同学知道的“隐疾”也记得如此清楚。我顿时为自己十几年不联系她羞愧到无地自容。原来,我所谓的自惭形秽、不敢高攀,都是杞人忧天。高中时我让她劳心费神,现在我还是那么自以为是,她却一如当初,对我的种种无不竭力包容。自此,我加了琴姐的微信,工作或生活偶有不快,我第一反应就变成了“问问琴姐”。琴姐不时发来鼓励,她理解我虚有其表的张狂,宽慰我行有不得的失望,关注我教育生命的生长,更分享作为教师,我们共有的荣光。

或者因为自己也做了十几年高中教师,对于琴姐,我有了更多推己及人的思考。功利点来说,我不能给她从教的光辉履历增添光彩,我的高考成绩也无法充盈她当年的绩效。可是,当我回忆自己的高中生活,是她让我从跌跌撞撞逐步实现今天的生活安定,在舞文弄墨上也似有小成。我写过不少文字,也发表过一些闲文,由于大学不是中文专业科班出身,我常说自己的文字没有师承。其实自己清楚地知道,如果说我对文字能有那么一点感觉,如果说我仍能对写作保持那么一丝冲动,都离不开琴姐当年对我直截了当的肯定,以及启智润心般的启蒙。她从不曾对学生要求任何的回报,也从来没提过我现在的这点出息和她当时的想象是多么大相径庭。她一直就是这样,真正将包括我在内的学生看成一个个发展中的人。她给我的教育印记,就镌刻着不朽的师道传承。

2021年教师节的时候,当看到“赓续百年初心,担当育人使命”这个主题,我不由得又想到了琴姐。我能走上教师岗位,侥幸在珠三角的高中教书,除了运气好,还离不开时代的馈赠。而琴姐呢,从教以来一直在粤西,近年母校发展壮大,校址已搬离市区,琴姐上下班路程更远了。按照推算,琴姐已近“知天命”之年,但她仍然担任母校高三年级级组长,仍然承担毕业班的语文教学任务,每天带着学生跑操,每天躬耕于语文教学的一方田园,或者这就是她向下沉潜的育人使命,她的初心也只是期待越来越多的学生向上飞扬。而“赓续”二字,一下子让我汗颜。作为她无数学生的其中一分子,我应该如何传承她的担当意识和育人情怀?

如今,我才隐约体会到琴姐对于教育的理想信念。能发一分光,就出一分热,不计名利,无关年龄。记忆中,琴姐扎实的文学素养和自信从容的课堂驾驭能力,也正是我孜孜以求的教学状态。教师节时,我给琴姐写的祝福语是:“作育英才待玉振,春风化雨听琴鸣。”我自鸣得意,因为我把琴姐的名字嵌了进去,但她和我说,教育学生的确需要期待和倾听。不得不说,琴姐对教育的认识,永远比我高明。正所谓“道不远人”,今天我应该如何做老师,琴姐已经给我打了样,我只须继续努力,学习她做人做事的方法、为学为师的精神。

入秋了,中山的校园与母校并无二致,同样书声朗朗,同样郁郁葱葱。暮色四合,一群在草地上觅食的小鸟,在人影散乱中振翅而起。它们看似不辨方向,却只只都顺利归巢,像极了当时高中的我们。在那茫然不知所措的青葱岁月,庆幸有琴姐,让我得以安然度过。在未来茫茫的教育生涯,我亦无须过多彷徨。因为琴姐,就是我能想见的作为教师的幸福模样,“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作者单位:广东中山市桂山中学)

责任编辑 晁芳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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