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纲
屏蔽所有的杂音,倾听。
属于草原,属于遥远辽阔的寂寞,应当尊重与敬畏。
如细若游丝来自天边,只有把耳朵紧贴到大地上,感受草根那微微震动。
忽而惊涛拍岸推上风口浪尖,我如一片叶子、一粒沙尘一样渺小,无足轻重。
两条车辙连着天边,是远嫁姑娘的两行热泪:
一行是咸咸的,对父母的感恩;
一行是酸酸的,对故土的眷恋。
古老的,还新鲜着的岁月。
流过科尔沁草原,西辽河,滔滔不绝,为我的琴声敞开了每一扇门窗。
两根丝弦上的响箭和皮鞭,让雪山崩,水断流,惊醒了西拉木伦。
琴师和我形影不离,草原遍布流浪的足迹。
一个快乐的牧马人。只有马群才是他最亲密的伙伴。
他说,我的左膀右臂,一个是马头琴,一个是歌声。
马背上有太多惬意或悲伤的理由,随意交给长调吼出来,交给短调唱出来,吼唱不完的都交给好来宝倾诉。
嘎达梅林是他的发小,也是插草为香、八拜为交的磕头兄弟。
他说唱嘎达梅林,其实就像说唱他自己。一根直立的脊梁。面对王爷和军阀两把大刀说不,让官府心惊肉跳!
反抗,是草原的反抗;壮烈,是草原的壮烈!
我们很默契,泪流满面地歌唱。感动自己,也感动所有的听众。
千万匹野性狂奔,只两根琴弦怎么能容得下?都抢先争拔头筹!
风被跨越,云被跨越,万水千山尽在蹄下。
心都悬了起来,猛如擂鼓的蹄韵丝毫不乱!
不再单打独奏。朋友遍天下,东西南北的器乐联手,百鸟朝凤般的。
放纵了的蹄子你拢得住吗?
扑扇开的翅子你收得回吗?
根子在草原,草原已容不下了,国门要跨出。
飘洋过海飞进维也纳金色大厅,音乐圣殿张开的怀抱!
因为一首万马奔腾,让举世都认识了我。
敲击过冰川冷月的蹄子,再遭遇冰雪就不在话下了。大西北的风暴梳理过鬃毛,还有什么风雨不能冲击?
再辽阔的牧场也有狭路相逢,两雄争霸,决斗难免。
前蹄子悬空,嘴对嘴长啸,势若天崩地裂。
陡然相对的两片草地訇然放下,眼前一片水暖花开。
春天总是新鲜的。
不屈捻成弦,长尾绷起弓,上帝赐予天籁灵音,浴火重生。
一根粗弦,一根细弦,就像太阳和月亮一样和谐。
生命是一种形式。还在行走的躯壳,灵魂也许已僵死;倒下的躯体,灵魂却依然神采飞扬。
我是白马,也是马头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