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俊明
“端午临中夏,时清日复长。盐梅已佐鼎,曲糵且传觞。”门户挂着的艾棵香气浓郁,菖蒲剑叶“侍卫”呵护着人间平安。锅台碗碟里清醇飘香的粽子,吊足了食欲与兴致。又至端午,忆旧情思倍浓。
街坊乡邻中,端午裹粽子、烧粽子,是灶间厨娘的看家手艺,更是家庭“煮妇”们技艺高低的一道“分水岭”。“哇哈,这大伯母的粽子裹得精妙哈!”这句是称道我娘手艺的赞语。那时候,村里的妯娌们常常请娘示范包裹几只粽子样品。娘裹的粽子是明显带着宜兴杨巷一带“东乡人”的情愫,体型瘦长而匀称,“脚趾”尖尖,且大小一致,三五只粽子串成一提,光洁素净,俨然是一流美食工艺品。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每到夏时端阳,麦收、翻地、夏种……农民开始忙了。娘自然不舍得息下队上的工日,坐在家心安理得地裹粽子,因此总是到夜间才来忙活这一年一度的“粽事”。
晚饭后,娘刚刚把饭碗搁下,便手脚并用,打理好粽叶、苎麻皮。那些长短不一纠缠纷乱的苎麻皮是扎粽子的必备耗材,它们在娘灵巧的十指梳理中捋顺,和粽叶一起经过漂洗后放进盆中浸泡。备好的糯米、乌骨豆、红赤豆、豆瓣等粽芯辅料,也被娘依次淘洗清爽。做好所有准备,接下来,娘总是在夜间裹粽子,包裹完后按全米、赤豆、花生、蛋黄、咸肉等分类,串成“专班”,放进清水浸泡过滤。
这时的我,早就迷迷糊糊,虽然坐在小凳子上,却时不时地进入梦乡。“醒醒噻,灶膛口烧火煮粽子了!”娘一手推醒我,一手忙不迭地将那些鸡、鸭、鹅咸蛋放进粽子锅里,再添上些水,把粽子、咸蛋淹没。身为“火头军”的我,燃起满灶肚柴火,熊熊烈火狠劲发威,不一会工夫就煮开了锅,“呼噜呼噜”地哼着“小夜曲”,“嘘呼嘘呼”地唱起“快活吟”。娘时不时地给锅里补水,一瓢冷水掺入,锅里霎时没了动静。不一会儿,则又是“小夜曲”连连,“快活吟”声声。娘说煮粽子得一气呵成,然后焖透焐熟,如若火候不足,火攻不到,甚至中途熄火,会形成半生不熟的“夹生粽”,就很难再熟透。每当家里三更半夜时煮粽子,娘就哄着我一鼓作气当好“火头军”,动不动就表扬我几句。
第二天一大早,娘会把煮、焖、焐了一夜的各式粽子拎出锅,三下五除二,“卸妆”成功,晶莹剔透的白米粽、红白相间的赤豆粽、金黄镶嵌的蛋黄粽、泛着油亮的肉丝粽……色香味俱全,一顿乡间原味的美餐,令人几乎忘却所有。
后来,我跟妻子女儿曾经与岳母家同住一个院子。岳母对端午似乎情有独钟,裹扎粽子作业认真,并且在粽子里赋予新馅料。她是“将军县”湖南平江人,她的族叔孔石泉是共和国开国中将。当年孔石泉投笔从戎,在平江、浏阳一带参加“闹红”(指农民武装暴动)。“平江起义上井冈,铁流向北方”的峥嵘岁月里,革命者少不了乡民们的响应与支持。那时岳母老家流传的端阳“香粽送红军”的故事,一直延续在百姓血脉心扉里。所以,岳母的粽子常常是“味带腊”的“劳军味”“湘情味”,一年一度、一粽一味的端午传统粽子,成为延续军民鱼水情的寄托,寄寓了湘女岳母的惦念,负载着对“石叔爹”们(指孔石泉等红军)红色记忆的传承。前年,岳母走完101岁人生旅途,居然是过完端午节于五月初六谢世……
我眼瞅了娘在穷困中的顽强,在劳作时的奋力坚持。她的包裹粽子流程里,少不了用一根筷子杵紧米粒——她要把生活里的每一个粽子扎得实实在在。岳母的粽子作业,把老家、老乡、老区、老味牢牢地裹挟包扎进粽子,传承了“劳军”的“湘情”。妻子的粽子裹得轻松、快捷。一把米放进三张粽叶窝里,三下两下功成完事,煮熟后软绵绵的,亦别有风味。外甥旭辉、外甥媳云兰端午节送来的粽子更时尚了,外形长短不一,粽角秃圆,馅儿更新奇,除了常规的豆、肉等,居然包涵了名目颇多身价不菲的海鲜,制法、样式、味道各有千秋。
编辑/赵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