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月新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李之仪《卜算子·我住长江头》
姑溪河畔,草木深深;姑溪河水,微起波澜。初冬的江南,凉风习习,寒意初显。
李之仪正与三五文友在姑溪河畔诗词唱酬,一纸传票惊倒四座,李之仪呢,更是当头棒喝,整个人顿时置于虚空。
有人诬告说尧光非他所生,是“冒以其子受荫”。冒领荫赏,可是欺君之罪。于是呢,李之仪削职为民,与妻儿分开;尧光荫赏取消,勒令随其母。
一家人就这样被活活拆散。
纵观李之仪四十多年仕途路,似无根浮萍,起伏飘摇。如果说前两次被贬令他对仕途产生绝望,这一次简直是要置他于死地。时年66岁的李之仪,早在10年前被朝廷除名,编管太平州(州治当涂县)。忘不了那个夏天,一家六口相携南下。正值苦雨季节,过水路时,全家人披着蓑衣拥在漏雨的旧船中,狼狈,憋屈,无望。当涂的贬所,房屋简陋,人情冷漠,满目萧然,不堪忍受。短短几年时间里,子死妻亡,天塌地陷。
大难不死的他,才从人生最低谷挣扎上来,一口气没喘匀,背后又捅来一刀。递刀人不是别人,是他从儿时就仰慕之,晚年至当涂后经常一起把酒论诗、亦师亦友的郭祥正。
这一年,他的儿子尧光7岁,两个女儿一个5岁,一个4岁。
凝望波光潋滟、浓绿稠厚的姑溪河,河水呜咽;眺望白纻山、青山,青、白两山皆沉默;再仰望湛蓝的天空,天空那些轻柔与明亮里似乎也隐藏了什么,躲躲闪闪,深不可测。命运为何如此不公?至当涂后他躬耕田园,喂鸡养鸭,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灾难还是接踵而来。
时空错位,物是人非。当涂的藏云山致雨峰下,埋葬着他父母亲的遗骨,还有亡妻、亡女、亡子夫妇及亡孙。剩下他一人落寞寂寥,孤苦无依。当涂成了他的伤心地。作为他们至亲的亲人,一个活着的存在,与其说陪伴,不如说是一种煎熬。在他一个人度过的分分秒秒里,是没完没了的相思,回味,诘问,哀叹。还有老师苏轼、恩师范纯仁,好友秦观、黄庭坚、张耒、苏辙,你们统统都去了哪里?
孤独似一张网从八方袭来,又无限放大,然后收缩,再收缩,将李之仪紧紧罩住。那种魔力的“收放自如”,是李之仪根本无法掌控的。于延口残喘中他渐渐释然,这,就是命。
一个历经坎坷、命运多舛的人啊!
宋哲宗即位,高太后听政,苏轼等一批旧党人士被起用。任枢密院编修的李之仪,在京城迎来陆续被召回的黄庭坚、苏辙、张耒、苏轼、晁补之、秦观等一批朋友。他喜跃抃舞,神采飞扬。“苏门”主要成员齐聚京师,揭开北宋文学史上最为辉煌的一页,尽管当时苏门人可能并不自知。
史称“西园雅集”的文人聚会,让李之仪每每想起心潮澎湃,喜不自胜。那是何等壮观何等醉人的场面啊!在驸马都尉王诜的内花园,王诜约集十六位颇具影响的文人雅士,在园林胜景中请苏轼讲解文章,书佳词妙句,并偕游西园,赋诗作画,题石抚琴,看书说经,极尽宴游之乐。那一年李之仪39岁,一个精神抖擞、昂扬向上的年龄,不论是仕途,还是文学。
近千年过去,细观画家李公麟(十六文人雅士之一)留下的“西园雅集图”,那些人的姿态神情、穿着打扮,周围环境,以及所有元素共生出的意境,真是绝妙传神,栩栩如生。
李之仪更是把这次文坛盛事铭刻于心。轰动京城并影响后人的西园雅集,让他开阔了眼界诗界,大长了见识,收获了友谊,增强了文脉与人脉。他真是幸运。
特别是与苏轼这位“文坛领袖”的亲密接触,简直是重新开启了李之仪的人生。
与苏轼的交往,细细算来当始于苏轼被贬黄州之后。李之仪在山阳(楚州的首县)丁母忧,其间见到了黄庭坚、秦观和苏辙。机缘与命运安排,与他们日后成了感情笃深的朋友。李之仪托苏辙给苏轼带了一封情感真挚的信,表达他的仰慕之情和结交之意。
李之仪倾慕苏轼的才学与人品,因为热爱,数次为其诗文、书品作“跋”。每闻苏轼遭贬都悲愤万分,联系好友和官宦在朝中活动,以图苏轼早返京师。他把思念和对时局的看法书函一札,远投黄州。苏轼被这个小自己11岁的“气类”朋友所感动,回长信直抒胸臆:“轼顿首再拜。闻足下名久矣,又于相识处,往往见所作诗文,虽不多亦足以仿佛其为人矣。”苏轼把未曾谋面的李之仪引为同道知己。二人的友谊在患难相知中开始了。
苏轼结束外放生涯回到京师,二人便有了较长时间的近距离接触。闲暇时一起谈古论今,切磋词句,畅快淋漓,好不惬意。苏轼任翰林学士兼侍读,晚上到翰林院值班,经常带上一摞李之仪的诗文去读。一个冬夜,苏轼读得兴趣盎然,便赋诗一首:“玉堂长冷不成眠,伴直难呼孟浩然。暂借好诗消永夜,每逢佳处辄参禅。愁侵砚滴初含冻,喜入灯花欲斗妍。寄语君家小儿子,他时词句一时编。”苏轼把李之仪与孟浩然相比,希望以后能够把自己的诗词与李之仪的编在一起。
岁月与命运之手把才华横溢、英姿勃发的李之仪推上政坛,苏轼对这颗新星给予了充分关注。如盛赞他西入鄜延、东使高丽,坦陈自己眼里心里的李之仪:“若人如马亦如班,笑履壶头出玉关。已入西羌度沙碛,又从东海看涛山。识君小异千人里,慰我长思十载间。西省邻居时邂逅,相逢有味是偷闲。”
李之仪秉性耿直,为人端正。他的诗含蓄隽永,婉约清丽。他强调词的本体地位,极力推崇词的柔婉性及含蕴幽美的特质。其手简、题跋尤为精妙。在李之仪去世40年后,守当涂的吴芾得其遗作,如获至宝,遂编辑成册,便有了《姑溪居士前集》五十卷,后又有人编辑了《姑溪居士后集》二十卷,《四库全书》另有《姑溪词》卷。世人评价《姑溪词》,说长调近柳永,小令有秦观韵味;苏轼赞赏其尺牍、书法“入刀笔三昧”;《四库全书》称他的文章“神锋俊逸,往往具苏轼之体”。
当时的北宋政坛,新旧党激烈的权力之争,把“一肚子不合时宜”的苏轼一次次推向风口浪尖。哲宗亲政,起用章惇为相,苏轼贬职定州。苏轼以“定州为河北重镇,实天下要冲之最”为由,奏请“以端叔(李之仪)佐幕府”一同赴任。当时,朝廷文武见苏轼如此处境,怕受牵连皆不敢跟随。李之仪大义当前,欣然从命,以签判之职随苏轼远赴定州,也从此被列为苏轼同党,随着苏轼的命运起伏跌宕。
对于李之仪来说,与苏轼一起守定州,该是他一生最惬意最留恋的时光。不仅在文章造句上受益多多,也从苏轼身上学到许多为人为官之道。一日苏轼去李之仪府,二人正从容谈笑间,差役送来一民调案卷,李之仪踌躇不定,苏轼当场有条不紊帮其判结。苏轼不为荣辱得失所左右,于荆棘坎坷中永远乐观向上的人生态度令李之仪折服。其光明磊落、清廉勤政、关心百姓、体恤下级的品行,深深影响着李之仪。两人“朝夕唱酬,勤恤民劳,批讼理案,宾主甚欢”。
仕途蹭蹬的李之仪,“好日子”总是比树叶还要短。二人出守定州半年时间里,苏轼在仕途上接二连三遭遇冰山,一月之内接到三通贬谪令。八千里路云和月,万重关山阴与晴。距离未能冲淡两人情谊,他们更加心心相印,灵犀互通。苏轼被贬南行,李之仪频频写信垂询,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他不久也被排挤出京。虽受苏轼和党祸牵连屡遭磨难,获罪被陷,但丝毫没有削减他对苏轼的敬重与牵挂,反倒每每以读苏轼诗为乐事。
世态炎凉,世事无常。朝廷再贬元祐旧党,苏轼又谪儋州。当年车水马龙的“苏家大院”门庭冷落,李之仪却昂然不避,依然我行我素。难怪诗人赵鼎臣说:“东坡先生既谪儋耳,平日门下客皆讳而自匿,唯恐人知之。如端叔之徒,始终不负公者,盖不过三数人。”
苏轼的突然离世,令李之仪痛不欲生,“十几日来,方有生意。”原来人隔千里万里,可以想念,还有期盼;如今天上人间,令他猝不及防,痛彻心扉:“从来忧患许相随,末路文词特见知。肯向虞兮悲盖世,空渐赐也可言诗。”李之仪遭陷编管太平州,官场失意,生活悲苦,无边的孤独向他袭来。他常追思过去,更加怀念苏轼:“几度惊回窗下梦,新来添得雨中寒。伤心不见东坡老,纵有鹅溪下笔难。”
李之仪坦诚亲和,重情重义,在当时的文人雅士圈很受欢迎。他与黄庭坚早年熟识,相互欣赏。后来同在京师为官,闲暇时共游山水,诗词唱和,把酒言欢。李之仪有“山谷老子久不见,豫章诗人何许来”的诗句,直呼黄庭坚山谷老子,亲切之情呼之欲出。黄庭坚被贬黔州,二人千里飞鸿,互赠诗文,遥祝安康。黄庭坚请旨知太平州,是因好友李之仪已编管那里:“鲁直自放废起为吏部郎,再辞不起,遂请为当涂令。”好友能陪你哭,陪你笑,也能陪你下地狱。徽宗起用蔡京为相,身为旧党的黄庭坚任职仅九天就遭免,羁留于当涂。一个被奸臣排挤,郁郁不得志;一个以戴罪之身编管异地,困苦潦倒。李、黄二人于患难中互相慰藉,共度至暗时光。李之仪曾陪黄庭坚听杨姝弹《履霜操》。黄庭坚心情惆怅,作诗抒怀:“一弄醒心弦,情在两山斜叠。弹到古人愁处,有真珠承睫。”李之仪更有“相见两无言,愁恨又还千叠。别有恼人深处,在懵腾双睫”呼应。他对黄庭坚的近况很是伤感,泪眼执手,难舍难分。
黄庭坚编管宜州,不久离世,李之仪哀痛万分。他广泛搜集黄庭坚诗作,为其诗词写下大量序和跋,以寄托对老友的思念。
李之仪与秦观堪称“词坛双璧”,倍受时人推崇。年龄相仿境遇相似的二人,少年时曾同窗共读,感情笃深。李之仪作编修,秦观赠诗祝贺;秦观渴望与李之仪永为邻伴,赏花共游:“何时并筑邗沟上,引水浇花半亩宫。”秦观坐党籍被贬处州,李之仪悲愤伤感,置酒赋词相送:“相逢未几还相别,此恨难同。细雨濛濛,一片离愁醉眼中。”同游大相国寺,面对寺里袅袅香烟,听着僧侣的木鱼经号,二人竟产生一起归隐的愿望。闻秦观卒于藤州,李之仪悲痛欲绝,“哭之几不欲生。”他甚至希望与秦观葬于一地,永为邻伴。
朋友来来往往,皆为匆匆过客,在时光隧道里能留下来的,是日久弥醇的情谊。晚年李之仪,孤独又寂寥,落寞又神伤。在姑溪河畔与山水共情,与四季相守,于诗词歌赋的海洋里独自疗伤。于是乎,他的师友,便一个个带着四季的芬芳和浓浓情谊从山水间走来,在诗词歌赋里与他相伴。
李之仪出生于沧州无棣(今山东庆云)一个官宦之家。祖父在楚州为官,父亲李颀进士出身,官至太常少卿。李颀任太常博士后举家迁往楚州,李之仪起初进山阳学宫就读,后随父母进京,入太学就学,在汴京有幸拜范纯仁为师。
范纯仁是范仲淹次子,为人端正,学问博洽,一生高风亮节,行事光明磊落。范纯仁对饱读诗书、好学上进的门生李之仪心生厚爱,悉心栽培,两人结下深厚情谊。
范纯仁大病,李之仪多次登门探望照护。范纯仁逝前“呼诸子口占遗表”,令门生李之仪整理遗表,作行状,李之仪欣然从命。遗表一出,被广泛传诵,连宋徽宗也以“范纯仁忠言恳挚”奖誉有加,这却刺痛了蔡京。蔡以李妄自记载范纯仁《行状》为由,将其投入监狱。这莫须有的罪名给李之仪造成的重创,不亚于“乌台诗案”之于苏轼,使他后半生落魄不堪。虽由爱妻冒死搭救最终免于死罪,但从此往后京师的季节变换,朝廷的喧嚣繁华,皆与他再无半点关系。
真乃是,多情反被无情伤。
少年李之仪是幸运的。20岁进士及第,18岁迎娶了相知相爱的娇妻胡淑修。
胡淑修,字文柔,出身豪门,琴棋书画俱佳。嘉佑年间,文柔随祖母到内廷被仁宗皇后召见。皇后见她小小年纪仪态万方,灵气十足,满心欢喜,问“是乃胡氏有学能文之女乎”?
胡文柔才貌出众,对仪表堂堂、器宇不凡的才子李之仪早有耳闻,心存好感,李之仪亦然。当有人提出为李、胡两家和亲,双方一拍即合,可谓天作之合。
婚后不久,李之仪将离家参加解试,对新婚妻子难舍难离,胡文柔则温语相劝:“君无以我为重而使君有新婚惜别之意,凡晨昏致养,我之职也。”
胡文柔通五经,谙《史记》,研佛书,作诗词,还精于算术。著名科学家沈括,遇到疑难尚要“质于文柔”。沈括曾感叹:“得为男子,吾益友也。”
李之仪与苏轼相识相知,舍命追随苏轼,也有胡文柔的意愿。她曾对李之仪说:“子瞻名重一时,读其书,使人有舍身成仁之志。君其善同之邂逅。”夫妻二人琴瑟相和,心灵相通。李之仪四处为官,对爱妻的思念只能付诸诗词:“不见又相思,见了还依旧。为问频相见,何似长相守?天不老,人未偶。且将此恨,分付庭前柳。”胡文柔理解夫君的人生追求,是知己是助手。无论李之仪高居庙堂,还是贬谪江湖,胡文柔都不离不弃,心始终与他紧贴在一起。
李之仪因为范纯仁草拟《遗表》《行状》被诬获罪。胡文柔听说后心急如焚,由颖昌日夜兼程赶到汴京。她深知是有人陷害,要救夫君,须拿出其无罪的证据。当打听到范纯仁生前有“手创表稿,偶寄姻家”,就穷尽一切办法,弄清手稿藏匿处,趁着夜色穿堂入户,将手稿盗出,第二天挺身上朝为夫君申诉。李之仪因“师生情谊”入狱,又因夫妻之情获救,都是一个“情”字左右其中。
初至当涂,因一路劳顿加上水土不服,李之仪患上疾病;一戴罪之身,又不能离开当涂半步,心情异常苦闷。胡文柔就温言相劝,悉心照顾,还常拉他到寺庙进香,打坐诵经。这让李之仪狂躁的心渐趋平静并顿悟:贬则贬,苦就苦,一家人过安稳平淡的日子就好。
这低到尘埃里的生活,也没能持续长久。
人的一生,该经历的必须经历,否则就不能叫人生。李之仪与胡文柔育有二子一女,长子早年夭亡,二子尧行因受李之仪遗表案牵连,辞官带妻儿陪父母南下当涂。至当涂当年,尧行妻子病逝。第二年蔡京重立元祐党碑,李之仪又被列入奸党。第三年,与他同甘共苦、荣辱与共40载的爱妻胡文柔离世。这致命打击,让李之仪陷入绝望。他含泪泣血为爱妻写下墓志铭:“性高严,喜风节。……上自六经司马氏,更及诸纂集,多所终识。于佛书则终一大藏。作小诗歌词禅颂,皆有师法,而尤精于算数……”对爱妻极尽赞誉和缅怀。
以后几年里,女儿与儿子又先后病逝。在当涂的房屋也因火灾被焚,只得寄居于寺庙。
外在的迫害和痛失亲人的心灵煎熬,使李之仪的世界一时间满是冰霜。他昏昏沉沉,虽生犹死,醒里梦里常以为自己将不久于人世,“陋邦老病,无异冻蝇,身世所值乃尔,故人当为我一叹也。”
灾难深重的李之仪,幸亏还有文学,幸亏还有朋友。他跟苏轼一样,走一地,一地文友相随从;游一方,一方宾朋相呼应。在当涂,除了赋诗填词著书,他还结交了一些文友,其中包括结束宦海生涯后定居故乡的郭祥正。
出于文人相轻还是什么原因,郭祥正指使无赖豪民诬告李之仪,这差点要了他的命。尽管尧光增岁乞补一事几年后终于平反昭雪,一家人也最终得以团聚,但当面对复官一事李之仪还是耿耿于怀,举棋不定。他被这残暴冷酷的人世间的纷纷扰扰打搅得太深太久;因过于重情,被“情”字刺得体无完肤。
在当涂,李之仪在与青山绿水交流与知己唱和中,也收获了一份珍贵爱情。
黄庭坚知太平州后,李之仪曾陪他游花园石洞,听当涂歌伎杨姝弹琴。就是那一次,杨姝给李之仪留下深刻而美好的印象。
杨姝有着娇媚容貌和出众才情,富有同情心。得知李之仪凄惨境遇顿生怜悯,给了他悉心关爱和温情。初春的一个清晨,在姑溪河畔,杨姝为李之仪一人弹奏韩愈的《履霜操》。优美的琴声如潺潺流水,又像一个多情女子在泣诉,一种情愫从杨姝指尖流入李之仪心底,令饱经沧桑的李之仪产生了共鸣。他心潮难平,感慨万千。激动之余,为杨姝弹奏起自己新填写的词曲:“殷勤仙友,劝我千杯酒。一曲《履霜》谁与奏?邂逅麻姑妙手。坐来休叹尘芳,相逢难以今朝。不待轻移玉指,自然痛处都消。”
人生得失无常,祸福互倚。凡是路过的,皆为风景;凡能占据心灵的,皆应珍惜。李之仪和杨姝经常在朝霞满天或是夕阳晚照中徜徉在姑溪河畔,赏景吟诗,互诉衷肠。杨姝柔情似水,知冷知暖,二人相扶相携,互为知己。他们终于冲破年龄界限和世俗目光,结为百年之好。
这年秋天,李之仪与杨姝来到长江岸边。长江之水滚滚东流,奔腾不息,李之仪触景生情,百感交集,一气写下《卜算子·我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一首以水寄情的诗词,一曲无限怀念的情歌,绵长含蓄,峭拔委婉,情感浓烈,似滚滚江水,让多少男女为之倾倒,为之动容,为之扼腕长叹。
千百年来,人们皆视《卜算子》为爱情诗,说是李之仪专门写给杨姝的。可我每每读来,总觉得没那么单纯。李之仪的一生跌宕丰盈,故事多多,不论是苦还是甜;李之仪对朋友、对家人、对爱人皆情深义重,留下诸多佳话。情到深处人孤独。
孤独的李之仪写下《卜算子》,是他一腔深情的告白与挥洒,是他丰满而孤独的人生品格的集中展现与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