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仁歌
曾读过许冬林之前的《忽有斯人可想》《养一缸荷,养一缸菱》《日暮苍山远》等几部散文集,印象深刻,其中有许许多多可圈可点的诗情画意乃至风景。尤其是《忽有斯人可想》,文章都比较简短轻盈、比较有诗意,让我眼前一亮,感觉散文又回来了,这才是读者呼唤的真正意义上的散文。因为多年来一度疯长的文化散文以及所谓的新散文等强势占据散文市场,许多人借散文玩起了文化、玩起了学术、玩起了哲学与思想,结果文章越写越大、越写越长、越写越掉书袋,散文已经发生了异化,也就是说已经把散文文本玩丢了,还自称是在“写散文”。雷达当年曾振臂呼吁:散文应该回归一棵小树的本来样子,强调由大返小、由多返一、避繁就简等,不要在散文这棵小树上挂太多的非散文的东西,不要折腾散文。许冬林的《忽有斯人可想》应运而生,一篇篇盆景式、扇面式、竹简式的又不乏意境美、诗意美的散文,让我们耳目一新,在轻盈小巧中带点淡淡的哲思,在散漫闲适中散发出缕缕诗意与馨香,可谓静水流深,处变不惊。
如果一定要给冬林这些盆景式美文找点不足,那可能就是文本的密度抑或厚度不够,即散文文本的美感分量还有待加重加厚。《外婆的石板洲》的问世,似乎就是及时雨。读《外婆的石板洲》,发现冬林的散文在架构上有深化,写法上有变化,篇幅上也有突破,简直是一反常态,在以往眷恋的小桥流水中,突然冒出来了长江大桥,冒出来了高楼大厦。以余光中先生提出的有关散文的三要素之一的“密度”而论,《外婆的石板洲》无论是叙事还是抒情,美感的分量变重了,让读者的审美享受有了满足感、持久感。散文中叙事写人也好,咏物言情也罢,多浓墨重彩,洋洋洒洒。其密度如以字数计,篇篇有长度,也见厚度,明显告别了以往“短平快”模式。
《外婆的石板洲》共收录散文二十篇,分两辑,第一辑“人事多情”,第二辑“风物有味”。前者注重叙事兼顾抒情,后者注重抒情兼顾叙事。以叙事论,“人事多情”分量似乎更重一些,诸如《万物生长》《天下的奶奶最后都别了孙女》《三寸金莲》《暗处的河》等。这些散文与传统的散文叙事应该是同一概念,叙事技巧娴熟,游刃有余,这与冬林近年在小说创作上的突飞猛进不无关系。只是两者叙事的形态与目的完全不同:小说的叙事是目的,是小说文本的基本要求;而散文的叙事不过是对小说叙事的借鉴,是应用小说手法去写散文,无论叙事如何游刃有余,终究是散文的叙事,始终会受到散文文体的制约。不能因为把故事写得好看而忽视了是在写散文,散文叙事要有节制,散文的质感要时时浮上心头,游离不得。关于这一点,冬林把握得恰到好处。
第一辑“人事多情”前三篇叙述的都是外婆的故事,笔墨充沛,文笔细腻,对事件的情节及细节描述密度高,文字温婉、平实、内敛、晓畅。尤其《暗处的河》立意不凡,其表层结构可以感受到语句美,其深层结构可见超出字面的某种深意。那河也是深不可测,有明有暗,比如与“我”一块成长、一块读书、一块升学的大毛的死,就意味深长。“暗处的河”无疑也充满危险抑或陷阱,人世间的爱与善还是有限的,一个苦难的人并没有安全保障。故事讲得有板有眼,字里行间文采飞扬,故事的事件感很强、节奏感恰如其分,没有沦为小说的叙事,可以说故事出来了,散文也出来了。作者的散文观念以及意识很强,让叙事成为散文的“嘉宾”,而没有喧宾夺主。
尽管我们可以充分肯定《外婆的石板洲》第一辑“人事多情”叙事的分量不容小觑,但读到第二辑“风物有味”,那种注重抒情的散文,仍然感到格外亲切。散文的叙事容易模式化,尤其对于乡间凡人小事的叙述,由于可挖掘的“惊人材料”有限,容易落入某种套路抑或窠臼。而冬林的抒情散文似乎历练有素,底蕴积累在焉,故也更为自信,写起来更是得心应手、挥洒自如。真乃篇篇有味道,可谓下笔如有神。如《风在乡下》就是一篇美感十足的散文,有动态感、立体感、画面感,语言优美,所写之“风”景,令人惊叹。从文中的结构设置,就可见乡下“风”的飞荡之姿,如“风在乡下喊”“小村在风中摇荡”“风吹芦花,谁老了”,真是把乡下“风”写活了,把乡村写活了。以抒情为主,也兼顾适当的叙事,语言有弹性,美感有密度,字词有质料,文本里蕴藉着大自然的风情万种,奇妙无穷。“风”似乎不在城里,“风”在乡下过年,“风”也成了有情物。分享此文,我不禁想起了余光中先生的散文名篇《听听那冷雨》,文章饱满,美感充足,读起来满足感很强,真乃有了密度就有了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