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承鲁院士:只向真理低头,偶尔为爱温柔

2024-06-19 09:50李晨阳
阅读时代 2024年6期
关键词:李林中国科学院胰岛素

李晨阳

1949年8月25日,在英国一座花园般的海滨小城,举行了一场简单却注定不平凡的婚礼。

大科学家李四光携夫人许淑彬出席了这场婚礼。新娘是他们的独生爱女李林,言笑晏晏、光彩照人;新郎邹承鲁风华正茂、英挺出众,此刻还名不见经传。沉浸在甜蜜气氛中的主宾大概都没料到,31年后,这对璧人将双双当选中国科学院院士,成就“一门三院士”的佳话。

意气飞扬少年郎

1941年,高中毕业后,邹承鲁西迁昆明,考取西南联大。在英才荟萃的西南联大,邹承鲁依然引人注目。

他身量颀长、面容英俊,而且多才多艺:能吟诗、会作对,撰剧本、写小说,编墙报、演戏剧……都不在话下。他还热衷于参加讲演比赛,无论是中文还是英文讲演,总拿第一名。作为化学系学生,他甚至还和两名文科生合办了一份墙报,在上面连载自己写的恋爱小说,主角是一对科学家情侣。这部“处女作”在校园里风靡一时,吸引了不少同学围在校门口手抄。

从西南联大毕业一年多后,邹承鲁通过了二战后重启的首届“庚子赔款”留英公费考试。考生积压多年,竞争名额只有一二十个,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邹承鲁到英国后,起先被分配到伯明翰大学一位诺贝尔化学奖得主门下,但邹承鲁更想钻研生物化学。好在有前辈学者王应睐的推荐,他成功转学至剑桥大学,师从著名生物化学家凯林教授。

凯林是邹承鲁一生治学为人的楷模。二战结束后的英国,已然不复往日繁荣,科研经费也十分紧张,但凯林最擅长利用简陋的设备做出优秀的工作。一名美国学者来凯林实验室访问,介绍自己的实验室已经装备了世界上最先进的仪器,但一时不知道该开展什么工作。凯林对他说:“所有的先进仪器都可以用钱买到,但先进的科学思想用钱买不到。”

这一幕深深触动了邹承鲁。后来他回到一穷二白的祖国,也从不因落后的条件而耽误工作,他知道如何利用一切可及的资源,例如给磨豆子的石磨装上马达,用来粉碎动物组织提取酶。

在凯林的指导下,邹承鲁在读博期间发表的第一篇学术论文,就登在了国际顶级学术期刊《自然》上。

剑桥大学的一场中国同学聚会中,邹承鲁和李林同台演唱了一首《松花江上》,由此开启了爱情篇章。两个年轻人都潇洒好玩,闲来喜欢在剑桥的河上划船。

谁想浪漫的小船“说翻就翻”。邹承鲁撑船技艺不精,一头栽进了徐志摩讴歌过的“康河的柔波”。李林不知道邹承鲁不会游泳,竟然在船上大笑起来。为这事,两人颇置了几天气。

即便在热恋期,邹承鲁也没少“唐突佳人”,但他的犟脾气背后自有逻辑。有次两人约会看电影,电影放完后,李林一扭头,发现邹承鲁已经不见了。走出电影院,才看到邹承鲁在门口等她。原来,英国人总在电影结束后全体起立奏国歌,邹承鲁不愿参与,每次都提前“偷跑”。

1951年6月,邹承鲁顺利拿到了剑桥大学的博士学位。此时他手里已经握有两封邀请信,一封是黄子卿教授请他到清华大学任教,一封是王应睐教授请他去中国科学院上海生理生化所任职。邹承鲁思量再三,觉得比起教书来,还是科研更适合自己,于是选择了后者。

“洛阳纸贵”名学者

刚回国工作时,邹承鲁才28岁,长得清秀稚气。为了跟学生区分开,他戴上一副深色边框的眼镜,手里擎支烟斗,看起来像推理小说里的英伦侦探。

7年后,他带着几名比自己还年轻的科研骨干,完成了他们平生最著名的一项科研工作——合成了具有全部生物活性的结晶牛胰岛素。把它注射进小白鼠体内,小白鼠表现出胰岛素过量特有的惊厥反应,跳了起来!

得知这个消息后,人群沸腾了——这一刻令邹承鲁终生难忘。

人工合成牛胰岛素是一项世界级的原创性工作。正如诺贝尔奖获得者和诺贝尔奖委员会主席蒂斯利尤斯的评价,“人们可以从书中学到如何造原子弹,而不能在书上学习制造胰岛素”。

在那个年代,中国的科学事业仿佛是汪洋里的一座孤岛。中国科学家的论文只能发表在国内期刊上,国外同行很难及时看到。人工合成牛胰岛素的工作是这样,1962年邹承鲁提出的“邹氏公式”“邹式作图法”也是如此——这项了不起的工作为后来兴起的蛋白质工程提供了必要手段,被收录进多国教科书中。

但早些时候,外国人想看这篇论文可不容易。“文革”结束后,邹承鲁回到阔别20多年的剑桥大学访问,当时的生物化学系系主任告诉他,学校图书馆里收藏着一本《中国科学》(第11卷)合订本,从书口那侧,如果看到一道黑黑的细线,翻开就是邹承鲁的那篇文章。

还有一次,邹承鲁参加国际会议,一位美国教授夸张地对他说,“原来你就是欠我钱的人”,把邹承鲁搞蒙了。原来这位教授在自己的书中介绍了邹氏公式和邹式作图法,一时间很多人写信索要这篇论文的复印件,他只得自掏腰包复印并邮寄了一次又一次,堪称学术界的“洛阳纸贵”。

傲骨柔情“笨”老头

回忆起恩师邹承鲁,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科学院生物物理所研究员王志珍充满怀念。在她看来,这位软硬不吃的老科学家,其实有颗“最善良的心”。“面对不正常、不正当的现象,只爱自己利益的人,闭口不言就是了。只有真正爱国家、爱人民、爱科学事业的人,才会无惧打击报复,坚持说真话。邹先生说过,敢扬‘家丑,才能消灭‘家丑。”

按照夫人李林的说法,这样的老邹,“把人都得罪完了”。邹承鲁为此遭受的明枪暗箭不计其数。大的不提,光说小的,就有人写信骂他,在报纸上发文章抨击他,甚至投诉他“控告”他,还编造离谱的谣言,把他描述成学术界的一个“恶霸”。

对这些麻烦,邹承鲁的态度一概是置之不理。他说,如果自己有问题,组织自会处理;只要清者自清,谁也不能奈何他。

只有很少的几次,邹承鲁表现出对“得罪人”这件事的在意。

他的另一名学生、后来也成为中国科学院院士的王志新回忆,自己参评一项荣誉时,邹先生略显抱歉地说:“我觉得你工作还可以,但我得罪过一些人,怕他们会不投你票。”王志新这才意识到,平日里寡言少语的邹先生,在这种时刻总是主动避嫌的邹先生,其实一直在默默关心自己。

“很多人说邹先生霸道,可在我的印象里,几乎没见过邹先生发脾气,即便谁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他也是好好地讲道理……”时至今日,王志新还在为老师抱不平。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他俩认识时,邹先生已经60多岁了。

随着年纪渐长,邹承鲁的性子越来越平和。他一生聪慧傲气,但到女儿邹宗平嘴里,却成了个“笨老头”。他学术水平固然“没的说”,家务能力则有点“不好说”,因此常常被女儿数落:“你可真够笨的,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笨的人!”他听了,只是赧然一笑,过后逢人便讲:“我女儿说我笨呢!”

2006年11月23日,邹承鲁溘然长逝。4年前,他按照李林的生前愿望,把她的骨灰葬在工作单位中国科学院物理所窗外的一棵松树下。4年后,他也效法爱妻,嘱咐把自己的骨灰分成两份,分别抛撒在他当年工作之余,从窗口眺望过的两棵树下——一棵是中国科学院上海生物化学所的香樟树,另一棵是中国科学院生物物理所的白皮松。

邹承鲁曾说,比起金庸来,他更喜欢古龙的小说,因为古龙笔下的侠客更加爱憎分明,快意恩仇。

这或许有点像他自己,一生只向真理低头,也偶尔会为爱而温柔。

(源自《中国科学报》,有删节)

责编:潘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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