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燕娜
我常在想起江南时,想起烟雨朦胧的季节,那沿着黛瓦白墙滴答的雨滴;我常在想起村庄时,想起绿波荡漾的田野,以及那青砖黑瓦的屋顶。
那些在瓦上汇成溪而又落下的雨,那些在瓦上流淌的岁月,组成了多少人的淳朴记忆,也组成了诗意的中国记忆。若青砖黛瓦远去,中国建筑的古典韵味,便要减损几分。
爱中国建筑,最爱是徽派。难忘记,徽州古城内,长长的巷子望不到尽头,粉壁黛瓦,马头翘角,雕栏画栋,徽州山川风景之灵气,风俗文化之精华,皆在一砖一瓦里,随着时光流转千年。好一派“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梦里水乡芳绿野,玉谪伯虎慰苏杭”。雨落古城,远山苍茫,江水流淌,梅花绽放,年的气息依旧,岁月悠扬远去。
秦砖汉瓦,道出了中国砖瓦的悠长历史:西周出现,汉代精进,宋元民间普遍使用,明清盛行。这种大屋顶的建筑形式,最终分化成琉璃瓦、雕梁画栋的宫殿和青砖黑瓦、朴素简易的民居。
无论是茅檐低小,抑或是檐牙高啄,在抵御风雨的同时,它们也构建了中国建筑美学的基础。那些雕刻在砖瓦上的、精美的动植物纹饰,一笔一划刻下的“羽阳千秋”“长乐未央”“万寿无疆”,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平民百姓,在砖瓦中,做了千年的悠久的朴素梦想。人类创造了砖瓦,又将永恒的梦想刻于砖瓦上,一笔一划,写尽春秋枯荣。
若说北方的瓦大气凝重,见证三千年朝代兴衰更迭、历史沧桑变幻,在每片砖瓦中掀起的古朴气息,都直指旧朝遗梦,那么,南方的瓦,便犹如江南古巷,那撑着油纸伞的女子,温婉精致,氤氲着水乡迷蒙的梦,细数六朝旧事。
风吹日晒,雨水冲刷,瓦顶就成了另一个独立世界,蔓草生长,野花绽放,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一样的草长莺飞,一样的诗意盎然。
无数个斜风细雨的日子,我总想起那间庇护了我二十多年的旧瓦房。青瓦房顶与水泥天台间,隔着一米多的距离,给老房子带来阳光、雨水、露珠,以及抬望眼就能看见的万里蓝天,昏暗的房子因此有了更多直射的光芒。岭南雨季,独坐瓦房中,看雨水淅淅沥沥从瓦上,或流淌滴落,或倾泻而下,打在枇杷叶上,打在少年斑驳的梦里。
正是从瓦上落下的阳光雨水,让黄泥沙夯成的墙壁,长满茂盛蓬勃的青苔,随着四季枯荣,老屋也在草木枯荣中走过四季轮回,一直到我离家远去,它依然独自在岁月中轮回。
怀念瓦房,它抵挡了外界风雨侵袭,为生活在其中的人觅得一方安静的家园,为漂泊之心寻得一处盛放之地。冬暖夏凉,谦卑古朴,它是一种精神,一种气质,也是一种依托。
我对这世界最初的认识就来自于这一排排古朴典雅、浸满风霜的瓦中。当历经世事、起落沉浮后,那些瓦房,依然成为我最古朴的怀念——那时岁月悠长,那时烟火寻常,那时苦中有乐。虽然只能住瓦房,却在瓦房下,做着拥抱世界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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