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之诗

廖江泉

教 训

风起后，一束光

从窗户那里射了进来

在暗处，我看见万千浮尘在光中奔跑

一瞬间，我屏住了呼吸

一瞬间，我有些紧张

这真是一次深刻的教训啊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仍然会

翕动一个怀疑主义者的鼻翼

仿佛我的嗅觉，在耀眼与明亮的事物里

留下疤痕

见证人

空是伟大的。但它又如此沉默

他因为无边无际，放弃了一切骄傲

一个中年人，他已经是沉默的一部分

他唯一需要学习和致敬的事物

就是剔净了虚无的空

让空来教育我吧，来拯救我

甚至生育我，多美好的一条路啊

让黑与白，爱与恨，善与恶，生与死

都天衣无缝，让一切

都自然而然地发生

这人间啊，它需要一个

波澜不惊的见证人

抱歉之诗

我还没有一首诗写出这人间的冰山一角

我还没有一首诗准确地写下这个时代

我的诗句，还不能清晰地给我定位

我的诗句，还不能观照众生

我还没有，在诗里真诚地坦白自己

我还没有一行诗留在你的心里

让你扼腕，让你泪流满面

抱歉，我是如此的力不从心

答辩状

我这一生啊，都在努力挣脱

万物予以我的束缚

仿佛我与它们，命中势不两立

可后来，我却又忽然发现

我这一生啊，其实是在孜孜不倦

融入万物之中，就像云朵

变成雨，又回到了泥土

蔷薇你带头做个梦吧

我希望蔷薇也会做梦

尤其在四月繁星一样盛开的时候

我希望蔷薇带领它身边的植物一起做梦

盆中的兰草、月季、芍药、草莓

还有护着它们的葡萄架，枇杷树

那刚结了米粒般小白花的十二棵桔子

它们一起做梦多好啊，在最青葱的年华

那时我就在它们中间

在它们芬芳的身体之间，穿梭、缠绕

也在阳光的斑纹和风的指缝里

听更远处山峦中的布谷，反反复复

为一个不再做梦的人，唱歌

这人间

快老了，我终于看见了人间正道

现在我很知足，我已经明白

这人间，终有我无法撼动与把握的事物

譬如：天空与大海

我真的乐观，见证我一生的巍巍青山

与滔滔江水，都可以藐视我

作为一个人间过客，我知道自己的底细

我有不可计数的野心与邪恶

我有，与生俱来的毒

但在伟大与永恒的事物面前

我终究束手无策，我终究卑微如尘

上苍让一个人无才、无能、无助

让一个人局限，这多好，这多么好

我的大自然，必有束我之策

我的人间，必须是

伟大者伟大，永恒者永恒

空不空

空一定不空。它有我看不见的窄门

它有最直接与最曲折的路径

那么多声音，万物身体里逃逸的灵魂

总是一转身，一眨眼

就不见了踪影

空，是我见过的最神奇的所在

这拥抱万物的深渊，这人间辽阔的坟墓

无法捉摸，但又绵密而无涯

我也在这空中啊，像你刚刚听见的

一丝杂音

与父书

世界太丰富了，我的愿望也太多

无论什么人与事，我都做不到一心一意

今日上山看您。在这么晴朗而葱郁的季节

在安静而蓬勃的草木中

最适合表达的，应该就是歉意

现在我想起您的时间，念叨您的时间

是一年年变少了，就像这人间

留给我的时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