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远东学派;汉学家;中国东北;社会文化
[中图分类号]H059[文献标识码]A[文章DOI]10.15883/j.13-1277/c.20240303907
一、 引言
克里米亚战争失败后,沙俄将对外重心转移到亚洲,通过军事、外交等手段不断扩大在远东地区的利益。为进一步巩固已获利益,谋求在远东的霸主地位,俄国试图通过修筑西伯利亚大铁路、向远东地区移民等措施实现该目的。与此同时,对系统收集和科学研究满足俄国在东方实践活动信息的需求日益凸显。此时俄国地理学会考察团及旅行家已无法完全胜任这一任务,必须在远东建立一所常设中心,由该中心来完成上述任务。
因此,俄国于1899年10月21日在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成立了东方学院。东方学院是19世纪末俄国在远东地区的唯一高等学府。不同于圣彼得堡大学东方系,东方学院的主要任务是培养实践人才,服务于远东的对外政治、经济贸易和行政管理。其章程中阐述“东方学院作为高等教学机构,办学目标是为俄国培养在东亚及其毗邻国家行政机构、工商业机构中任职的人才。”[1]1东方学院应该为俄国认识远东所有事物服务,包括对语言的学习及对远东国家文化的了解[2]1。东方学院具有强烈的政治色彩,并非纯粹的教学科研机构,其创建的宗旨便是服务于俄国的远东政策。
由于俄国对中国的渗透不断加强,因此需要对“未来将成为俄国[文化]活动舞台的这个半神秘的地方(指中国)”[3]Ⅺ展开全新的研究。这里全新的研究指区别于以王西里(В.П. Васильев,1818—1900)为代表的圣彼得堡大学东方系的传统汉学研究,转而以中国现当代问题为主要对象的一种研究,且研究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能服务于俄国对外政策的制定。在东方学院工作的汉学家、满学家、蒙古学家及其培养的优秀毕业生,成为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俄国当代中国学研究的主要力量,并逐步形成了以研究现实问题为导向、以注重实地考察为特色的远东学派。
在汉学研究上,远东学派汉学家聚焦中国现当代问题研究,尤以中国东北问题为研究重点。师生通过亲赴中国东北实地考察的方式,对东北地区的社会生活、历史文化和经济贸易等方面展开了深入研究,着重分析了中国东北地区的城镇人口、道路交通、文化资源、农业生产、商品贸易等。远东学派汉学家的成果多以短文、期刊为主,追求实效性和俄国政府对华政策的针对性是该学派学术研究承担的主要任务。本研究以19世纪末20世纪上半期远东学派汉学家中国东北问题研究著述为基础,分析其对中国东北社会与文化研究的观点、方法、动机及贡献,以深化中俄文化交流史研究,为我国区域国别学发展提供参考。
二、 社会生活研究
由俄国财政部主导,东方学院第二任院长远东学派主要代表人物宝至德(Д. Позднеев,1865—1937)主持编辑出版的《满洲全志》(Описание Маньчжурии)对19世纪末东北三省地区的社会情况做了细致调查,研究涉及东北地区民族构成、城镇人口和道路交通。
(一) 民族构成
中国东北地区毗邻俄国和朝鲜,同时与蒙古相连,生活在该地的民族众多,研究该地区居民对全面了解东北社会生活具有重要意义。《满洲全志》记录了不同年份东北地区的居民数量。作者根据中国官方数据统计了1749年至1842年间的居民数量,并对此数据持怀疑态度,体现了远东学派的研究具有批判性的特点。作者重点考察了19世纪90年代以来东北地区的人口数量,同时梳理了当地居民构成,“满洲(我国东北)居住三大民族:通古斯族、蒙古族和汉族,通古斯族包括满族人、达斡尔人、鄂伦春人、锡伯人、鄂温克人、赫哲人、索伦人、朝鲜人,蒙古族包括布里亚特人、齐巴齐和额鲁特人……”[4]218。作者还阐述了上述民族的聚集地、外貌特征、民族服饰、宗教信仰、语言、道德信念、家庭关系、生活方式等。此外,研究者指出一些民族学家认为朝鲜人不属于通古斯族而属于蒙古族的分支乌拉尔阿尔泰族,并得出现今生活在东北地区的民族中最多的是满族人和汉族人的结论。作者在对中国东北地区进行大量实地考察的基础上,对东北民族起源、构成等问题进行论述,体现了远东学派注重田野考察的研究方法。
(二) 城镇人口
城镇及人口分布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地区的经济和社会发展水平。俄国人对中国东北地区城市和居民点的研究重在通过梳理城市和居民点调研东北重要的行政中心、经济中心、军事要塞和战略部署,为俄国搜集情报信息。
《满洲全志》中作者以奉天(今辽宁省)、吉林和黑龙江三省为依托,梳理了三省主要地区、城市和重要居民点的区域位置及人口数量。作者还考察了奉天47个地区如奉天府、辽阳府、锦州厅、旅顺等,介绍了吉林29个地区如吉林、宽城子、宁古塔、珲春等,研究了黑龙江20个地区[4]269-305如齐齐哈尔、宁古塔、瑷珲等重要城市和主要居民点,突出强调上述城市和地区的战略意义及功能。作者通过对三省的整体研究,认为奉天是东北南部重要的省份,盛京(今沈阳)是东北最为重要的商业和工业中心,吉林是东北北部两省中人口众多且工业较为发达的城市之一,宁古塔是东北北部重要的行政中心。作者强调中国政府在珲春设驻军,强调莫尔根重要的地理意义,对于俄国而言此地是从额尔古纳通向瑷珲能赶牲畜的一条道路。通过研究,俄国人基本勾勒出了19世纪末东三省的城镇分布、人口数量、行政划分、商业发展、驻军情况。
(三) 道路交通
交通不便和物资补给困难是俄国在远东地区的根本弱点,因此为了补给和巩固在远东的利益,俄国人尤为关注东北的道路和交通。作者在《满洲全志》中介绍了东北道路的整体情况,认为受季节和天气等因素影响,东北道路交通情况并不好,梳理了从山海关经奉天、吉林、兴城、齐齐哈尔、莫尔根抵布拉格维申斯克的道路,并叙述了从该路延伸的其他路线,还描述了从吉林经宁古塔到波尔塔夫卡的路线及其分支等。作者共对34条交通干线做了全面介绍,并在章末统计了盛京城图上标记的居住区、道路和驿站。
俄国人对东北地区民族构成、城镇人口、道路交通的研究丰富和弥补了此前的研究空白,客观上促进了俄国汉学研究领域的发展,但他们对东北地区的研究并非以学术兴趣为导向,而是受命于政府,是带有政府色彩的调查研究。
三、 历史文化研究
中华文明源远流长,其灿烂的文化和历史一直受到西方国家青睐,虽然19世纪末清朝统治腐朽、中国国力衰退,但外国包括俄国在内的汉学家都一致认为中国文化依然具有非常大的价值。
(一) 文化资源调查
《盛京皇宫与皇家藏书阁》(Богдоханские дворцы и книгохранилища в Мукдени)是鲁达科夫(А.В. Рудаков,1871—1949)1901年夏在盛京考察的成果。1900年俄国军队借平乱护路之名出兵东北,于10月1日攻陷盛京,占领皇宫达两年半之久。阿穆尔总督格罗杰科夫(Н.И. Гродеков,1843—1913)向俄国政府汇报了盛京藏书阁的情况,这一呈文得到了科学院的支持,从科学院为盛京考察拨款,以便实地调查那里的藏书。同时东方学院院长波兹德涅耶夫(А. Позднеев,1851—1920)向阿穆尔总督提交了报告,从学者角度指出了盛京藏书的价值,建议派人员赴南满(我国东北地区南部)考察。最终俄国派以鲁达科夫为队长、施密特(П.П. Шмидт,1869—1938)和屈纳(Н.В. Кюнер,1878—1955)等为成员的考察队前往中国。
在两个多月时间里,该考察团对皇宫文溯阁、凤凰阁、敬典阁、崇谟阁以及盛京将军衙门等处所藏图书与文物进行了仔细盘点,并为重要文献编制了目录,查明文溯阁所藏《四库全书》共计6 864函,36 000本[5]20。鲁达科夫驳斥了英国汉学家庄延龄(Edward Harper Parker,1849—1926)认为盛京皇宫中藏有欧洲文献的观点。鲁达科夫指出:“这些古籍中没有一本是庄延龄所说的那些书……原因是盛京出现在历史舞台上的时间相对较晚(17世纪),发挥历史作用的时间也很短”[5]2-3。鲁达科夫对崇谟阁所藏《实录》和《圣训》给予了高度评价,赞其是反映清朝社会生活的唯一完整文献,展现了清王朝在中原、满洲(中国东北)、蒙古、回疆、西藏、印度支那和朝鲜的活动。这些文献反映了近三百年整个东亚的历史,全面描述了东方的生活。鲁达科夫还介绍了盛京宫殿建筑、宗教文化、满族习俗、满清皇室历史。
(二) 东北历史研究
俄国人对东北历史研究的关切点重在梳理和分析19世纪下半期以来的东北史,在研究中以剖析中俄两国关系发展史为主线,主要目标在于揭示中国政府对俄国的态度及采取的措施。
《满洲全志》一书整体上概述了东北历史。作者论述了东北的地理位置及历史发展脉络,讨论了东北与周边国家的关系,将东北分为北部和南部进行研究。从本书结构发现相较于南部东北,俄国人更注重对北部东北的研究,文中作者用近4页内容介绍了南部东北的历史渊源,而多数篇幅阐述了北部东北历史。作者还梳理了发生在东北地区的重大历史事件,阐释了中俄早期在边境地区的领土争端,并论述了发生于1894年的日俄战争,重点分析了日本人在东北南部地区获得的利益。
缅希科夫(П.Н. Меньшиков)在《满洲史略》(Краткий исторический очерк Маньчжурии)一书中也论述了东北历史问题。缅希科夫1905年毕业于东方学院汉语蒙古语专业,经济学家,出版过多本有关蒙古和中国的著作。学生时代缅希科夫就曾去过东北的西南地区考察,毕业后继续对中国问题进行研究,曾先后担任中东铁路商务代理和商务处主管,是哈尔滨俄罗斯东方学家协会成员。《满洲史略》[6]发表于1917年,作者依据其本人和东方学家协会成员的考古发掘,同时参考了宝至德的《满洲全志》、波兹德涅耶夫的《蒙古和蒙古人》及远东学派其他汉学家的著作撰写该书。作者介绍了东北的历史渊源、区域地理、民族构成、政治组织、历史沿革,对该地区满、蒙民族的发展进行了阐述,重点梳理了清朝的历史和俄国与清朝在东北地区的领土争端,论述了中国政府为巩固东北边防、抵御俄国在该地区建立的城市,阐述了清朝对东北地区少数民族的管理。这本著作后成为哈尔滨教学机构学习边疆史地课程的教材。比较《满洲全志》与《满洲史略》,第一本书重点介绍了19世纪下半期的东北历史,在前人研究成果基础上,第二本书从时间上延续了第一本书所研究的问题,并进一步深化,作者重点分析了20世纪初中国政府在东北推行的政策,研究对象更多元化,研究问题紧扣时代发展。
四、 经济贸易研究
在远东学派汉学家的东北问题研究领域中,经济问题占有重要地位。汉学家们从不同的研究视角出发,结合自己在东北地区的实地考察,对区域经济、农业生产、商业贸易、采矿业和加工业等问题进行了细致调查与研究,一方面,为俄国社会认识和了解中国东北经济问题提供了大量信息,另一方面,也为俄国制定对外政策出谋划策。
(一) 区域经济
《齐齐哈尔经济概况》(Цицикар. Экономический очерк)发表在《亚细亚时报》1909年第1期,共46页。作者是远东学派代表人物博洛班(А. Π. Болобан),其1907年毕业于东方学院,是哈尔滨俄罗斯东方学家协会成员,担任过《亚细亚时报》1911年第8期至第10期编辑。
作者在文中概述了齐齐哈尔的地理位置和区域面积,突出强调齐齐哈尔重要的政治意义和战略位置,“齐齐哈尔是黑龙江省的行政中心……北接阿穆尔,东临松花江,南交蒙古,西通俄国”[7]75,作者还介绍了该地区的纸币、税收制度、财政预算、商品市场、交通运输、粮食作物,着重指出了中东铁路的运输作用,并阐述了具体商品在市场上的流通情况。
作者叙述了主要商品如面粉、烟草、烟卷、大麻、布匹、煤油、蜡烛、肥皂、糖、五金零件,指出了哪些俄国商品在该区市场上较受欢迎、哪些商品不受欢迎,“俄国货中最受欢迎的是五颜六色的斜纹布和蓝色印花布……俄国煤油遭遇了美国煤油的强烈冲击,中国人已习惯使用美国煤油,美国煤油价格稳定,而俄国煤油价格波动较大……俄国硬脂蜡非常受中国人欢迎……俄国方块糖在市场上很普及但销售额并不多,原因在于消费者人数不多,主要消费者是俄侨和中国的达官显贵……”[7]101-103。作者指出了俄国在中国市场上出口不利的原因在于卢布汇率高,且商品价格高于美国货和日本货。在进口方面,作者提出可以从齐齐哈尔进口小米和燕麦,最后总结虽然目前齐齐哈尔市场无足轻重,但未来有广阔发展前景。作者还统计了齐齐哈尔的重要商铺和公司,汇总了包括商店、药铺、粮店、当铺、钱铺等在内的60家商铺。作者对文中出现的专有名词采取俄语音译方法,并保留了汉语原文,这是专业中国学家区别于普通调查者的鲜明研究特点。博洛班撰写该文的主要材料源自在中国东北的实地考察调研,全新的研究对象和视角对于20世纪初俄国认识和了解中国东北区域经济情况具有重要意义。
(二) 农业生产
中国是农耕文明高度发达的国家,以自给自足、精耕细作、男耕女织为基本形式的小农经济生产方式自春秋时期至清中后期都是中国最普通的家庭生产模式,农业经济则长期是中国的经济支柱。中国东北地区依托其独特的地形与气候条件因地制宜地发展了具备当地特色的农业类型。远东学派汉学家调查研究了东北地区不同区域的农作物种类、种植面积等问题,着重强调了中国东北地区的农业生产能力与特点。
东方学院培养的学生,是远东学派研究队伍中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他们中,诺维科夫(Н. Новиков)的农业问题研究尤为突出。诺维科夫撰写的《阿勒楚喀副都统辖区》(Альчукаское фудутунство)一文具有重要价值,该文发表在《东方学院学报》第十卷中,于1904年出版。阿勒楚喀简称阿城,位于东北松花江中游一带,清朝在此设副都统管理军政要务。文中第四章探讨了农业问题。诺维科夫统计了阿城统辖的耕地面积,指出“农业是主要经济来源,在人民生活中起着重要作用”[8]46,概括了阿城的农业体系,分析了该区的蔬菜种植和农作物,重点介绍了主要农作物如小麦、大麦、高粱、黍子、黄豆、玉米、小豆、荞麦的种植面积和产量。作者还统计了各类农作物的产量和种植面积,得出黍子的种植面积最多,同时阐述了不同农作物的分类,如豆类分为黄豆、绿豆、小豆、黑豆,并介绍了不同农作物的用途。诺维科夫对阿勒楚喀副都统辖区农业问题的研究数据翔实、层次分明、种类繁多,其主要贡献在于补充并丰富了东北地区农业问题研究。
(三) 商业贸易
清朝中后期,随着中国市场被西方列强不断用坚船利炮强行打开,中国也被迫卷入世界市场的洪流之中。中国东北地区毗邻俄国,俄国在东北的活动及修筑铁路等行为,客观上促进了当地商品贸易的发展,中俄两国间的贸易往来越来越深入。这一时期俄国人对东北商业贸易的研究旨在扩大在中国市场占有额。
诺维科夫(Н. Новиков)在《阿勒楚喀副都统辖区》一文中重点分析了阿城地区的贸易。他认为商品运输是贸易的重要组成部分,交通是贸易发展的必要条件。首先,诺维科夫分析了阿勒楚喀副都统辖区的道路交通,以区域位置为中心对西北、西南、东南方的交通情况进行了概括,并叙述了运输工具马车、帆船和铁路的情况,重点考察了邮政机构官站、信局和邮政局的作用。其次,诺维科夫统计了当地夏秋两季农产品的价格,通过分析,诺维科夫认为,12月过后时间越长购买的农作物价格越高、质量越差,提出3月或4月初是购买的好时机。最后,作者概述了阿勒楚喀副都统辖区的商品流通情况,统计了1903年6月阿勒楚喀地区输出物品的种类和数量,得出豆油占该区商品输出额的35%、居第一,香烟占3%、居末位。作者进一步指出输入本地区的外国货中,日本货最受欢迎,其次是英国货和美国货,该区市场上并没有俄货,诺维科夫认为中东铁路通车后该区市场上将会出现俄货。
《中国内贸组织》(Организация внутренней торговли в Китае)发表在《亚细亚时报》1917年第44期。作者是知名俄侨汉学家、东方学院毕业生巴拉诺夫(И.Г. Баранов,1886—1972)。作者撰写该书的主要目的是促进俄国同东方国家的贸易。巴拉诺夫在序言中写道:“俄国的对外贸易困难重重,因为俄国人对东方语言和贸易方式及知识了解不够。”[9]巴拉诺夫在哈尔滨生活多年,他关注中国商业情况,同中国商人交往从而获取了撰写该文的一手资料,此外,哈尔滨男子商业学校的中国教师也给巴拉诺夫提供了材料,作者还参考了中文汇编《商业文件举隅》,这更进一步证实了远东学派汉学的研究方法——以实地考察和汉语原典为材料进行研究。
巴拉诺夫研究了俄国最感兴趣的东北和中国北方的贸易组织。巴拉诺夫从中国商人、中国贸易的惯例和商人的社会团体三方面对贸易整体特点进行了初步介绍,分析了企业中各类人员的关系、商店的日常运行、商人种类,并叙述了土地租赁、店面租赁、商店的内外形式、营业、批发商店和集市。作者还论述了商业贷款,包括银行、银市和当铺的情况。巴拉诺夫认为,相比遵循专门的法律法规,中国商业更倾向于通过日常惯例形成规则,虽然不具备专业商业知识,但商人是商业组织的主要力量。中国的商业习俗具有独特的特征,商业习俗反映了中国历史、中国人的宗教信仰和迷信、民族性格等。区别于其他作者对中国具体城市和商业中具体问题的解读,巴拉诺夫对贸易问题研究的主要贡献在于从民俗视角出发研究该问题,从中国人的商业习俗等抽象方面对该问题展开论述。
(四) 采矿业和加工业
19世纪下半期以来,采矿业和加工业在中国逐步发展起来,成为具有较大发展潜力的新兴经济。这一领域引起了远东学派汉学家的关注,他们对中国东北采矿业和加工业进行了研究,系统搜集并整理了相关信息。在《满洲全志》中作者梳理了东北地区的采矿业、采金业和金矿区,介绍了采金工作的组织、产金区的面积及含量,总结了东北9个地区包含的14个采金地,重点研究了漠河地区的采金情况,梳理了漠河地区采金业的发展史,着重分析了1888年以来的采金情况。同时,作者概述了东北地区采银业、采铅业、采铁业的情况。煤矿资源也是研究的重点问题之一,作者考察了东北的产煤地,确定煤矿产地主要集中在东北南部、辽东半岛南部等地,共梳理了18个产地。研究者还论述了东北地区的加工业,包括酿酒业、油厂、砖厂、陶器生产、兽毛业、制皮业、造纸业,着重阐释了上述行业所在的主要地区、年产量、制作工艺流程和售价。
随着东北地区采矿业和加工业的发展,市场对劳动力的需求日益增长,远东学者紧跟时代步伐,调查研究了东北地区的劳动力问题。《奉天省煤矿工人问题研究》[10-11](Рабочий вопрос на камменоугольных копях в Мукденьской провинции)的作者是史弼臣(А. В. Спицын),他是远东学派主要代表人物之一。该文是史弼臣在东方学院学习期间,假期赴中国开展实践调研的成果,这篇长文发表在《东方学院学报》第九卷、十卷中。史弼臣的研究扣紧时代发展,他指出尽管奉天煤矿被发现不久,但煤矿行业具有广阔发展前景,因此劳动力不足问题尤为显现。作者抓住核心问题展开论述,梳理了招工条件和薪资、劳动组织、食物和居住条件、内部组织、工人生活等问题。作者在文末附了各类合同,如雇主与承包商、担保人与承包商、工头与承包商签订的合同。工头与每位工人单独签订的合同等共14份,全部为中文,作者将其翻译为俄文,这证实了史弼臣采取实地调研和运用中文一手资料的研究方法。此外,文章数据翔实,通过对上述问题的论述,作者全面总结和分析了奉天的煤矿工人问题。
五、 远东学派汉学家中国东北社会
与文化问题研究的动机和特征19世纪下半期,俄国谋求远东地区政治、领土和经济上的利益。远东学派的产生是俄国对外扩张的直接产物,东方学院是远东学派的摇篮,该院隶属阿穆尔总督领导,这就决定了远东学派学者中国东北社会与文化问题研究具有很强的实用目的和政府色彩,其研究客观上促进了中俄文化交流,丰富了俄国汉学研究领域。
第一,远东学派引领了近代中国学研究的潮流,推动了近代区域国别研究的发展。我国学界普遍认为区域国别学始于二战后以美国中国学家费正清(John King Fairbank,1907—1991)为首的近代中国学研究,对于俄国汉学远东学派的近代中国研究关注则不多,甚至将其忽视。很显然,这并不符合学术发展的要求,也不符合客观事实。东方学院成立于1899年,标志着俄国汉学由传统汉学向以地区研究为转移的近代中国学研究的诞生,早于美国的近代中国学研究约半个世纪之久。
第二,研究对象的变化。俄国传统汉学以中国古代历史文化、儒家典籍为主要研究对象,而远东学派汉学家则更关注中国的现实问题研究,以史弼臣的研究为例可窥视这一特点,远东学派汉学家开创了俄国汉学研究领域全新的研究对象。18世纪俄国汉学产生,不分科目笼统研究,19世纪确立科目,汉学研究分为历史研究、语言研究、文学研究等方向。20世纪初汉学研究的分科更细化,越来越具有针对性。东方学院的学生暑期被派往中国开展实践学习,他们多数针对所在实习地的各类问题开展专题调查研究,形成社会实践报告,其中具有价值和优秀的报告发表在《东方学院学报》上,通过梳理《东方学院学报》可发现上述规律。
第三,远东学派汉学家们的学术取向在某种程度上是俄国政府对华政策的折射。比如鲁达科夫撰写《义和团及其对远东最新事件的意义》的直接动机就是研究中国政府对待义和团的态度及该事件对俄国的影响,配合俄国的远东政策而对中国东北地区进行全面研究是远东学派汉学研究的政治属性。除了政治上的主导因素外,汉学家本人的学术兴趣和爱好在研究中也起了一定的作用。鲁达科夫在《盛京皇宫与皇家藏书阁》中写道:“最新出版的汉籍同样引起了我们的研究兴趣。这些著作是关于南满地区中国问题现状的论述,目前还不为欧洲学界所知。”[5]4弥补欧洲的学术空白一直是俄国汉学家在学术上的追求,与此同时,其也对西方汉学的发展产生了推动作用。
第四,远东学派汉学家在研究方法上打破了俄国传统汉学家全文翻译原典和注重中国传统文化、儒家典籍的汉学研究范式,而开始顺应俄国社会发展需求,尽可能翔实地介绍中国东北社会、经济状况,不再是翻译、编译或者浮光掠影式地简单描述,取而代之的是深入研究和综合性思考,重点关注时代背景和国际关系,他们往往亲赴中国开展实践研究。如鲁达科夫的《义和团及其对远东最新事件的意义》和《盛京皇宫与皇家藏书阁》是其两次前往中国亲自收集资料而展开的研究,而另一位知名中国学家巴拉诺夫更是从1911年毕业后就前往哈尔滨工作,直到1958年离开。在研究方法上,远东学派开启了全新的更加科学的研究方法,他们在研究中对汉语专有名词、人名、地名、书名等加注汉语原文及俄语音译,这在此前的研究中少见。
第五,为了保障信息的客观性,在研究文献的选取上,远东学派汉学家较少参考西方学者的相关著述,而是直接从汉、满、蒙文原始文献中获取第一手资料,并将其在中国东北的亲身观察所得融汇其中,其文章或著作具有较大的独创性。由于东方学院的政治使命特征明显,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其文章和著作的科学价值,他们的作品带有明显的调查报告或考察报告的烙印。为俄国制定对华战略出谋划策是20世纪上半期俄国汉学远东学派中国东北问题研究的一个鲜明特征。
第六,远东学派的研究特色在于独立于传统文献研究的实地考察,践行了汉学研究的一种新范式。他们的东北社会与文化研究呈现出地区化、问题化特征,研究对象更细致,涉及地理、交通、居民、城市、文化、农业等,不再是笼统的东北研究。中国学家对东北各地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问题开展专门研究,如达维多夫撰写的《满洲及东北蒙古洮南府移民政策》调查了东北不同地区的人口迁移情况,史弼臣的《奉天省煤矿工人问题研究》分析了奉天的劳动力问题,博洛班的《齐齐哈尔经济概况》重点介绍了齐齐哈尔地区的经济情况,诺维科夫的《阿勒楚喀副都统辖区》主要概述了阿勒楚喀副都统辖区的社会经济问题。
综上所述,远东学派学者对中国东北社会生活、历史文化、经济问题的研究属于中国问题的现状调查,其研究客观上促进了俄国汉学的发展,不仅丰富和补充了俄国汉学的研究领域,甚至弥补了欧洲学界在东北问题研究领域上的空白。远东学派是俄国汉学研究史上一个不容忽视、具有学术转向标志的教学与科研团体。
[参考文献]
[1]Справочная книжка по Восточному Институту в г. Владивостоке на 1909 год [M]. Владивосток : Типо-литография Восточного Института, 1909.
[2]ВОСТОЧНЫЙ ИНСТИТУТ.Докладная записка о назревших нуждах Восточного института в связи с вопросом о его реорганизации [J]. Владивосток : Восточный институт, 1916:1-23.
[3]РУДАКОВ А В.Материалы по истории китайской культуры по Гириньской провинции (1644-1902 гг.). Т. Ⅰ. Перевод Цзи-линь тун-чжи с дополнениями по новейшим китайским официальным данным. Извлечено из Ⅲ-ого Ⅳ-ого Ⅴ-ого Ⅵ-ого томов 《Известия Восточного Института》 [M]. Владивосток:Паровая типо-литогр. газ. “Дальний Восток”,1903.
[4]Описание Маньчжурии составлено в канцелярии Министра финансов под редакцией Д. Позднеева[M]. Санкт-Петербург: Типография Ю.Н. Эрлих, Садовая, № 9,1897.
[5]РУДАКОВ А В.Богдоханские дворцы и книгохранилища в Мукдени с 9-ю оригинальными фотографиями результаты командировки летом 1901 года в Мукдень[J]. Владивосток: Типография т-ва Сущинский и К0 [Извчелено из Известий Восточного ИнститутаТ.Ⅲ.Вып.1],1901(Ⅲ): 1-40.
[6]МЕНЬШИКОВ П Н.Краткий исторический очерк Маньчжурии[M]. Харбин:Типо-литоргафия Заамурского округа, 1917.
[7]БОЛОБАН А П.Цицикар Экономический очерк[J].Вестник Азии, 1909(1):74-121.
[8]НОВИКОВ Н, Альчукаское фудутунство. Известия Восточного института[J]. Владивосток: Паровая типо-литогр. газ. “Дальний Восток”,1904(X):1-100.
[9]БАРАНОВ И Г.Организация внутренней торговли в Китае. Вестник Азии[J]. Харбин:Типография Китайской Восточной железной дороги,1917(44):1-40.
[10]СПИЦЫН А В.Рабочий вопрос на камменоугольных копях в Мукденьской провинции.Известия Восточного института[J]. Владивосток: Паровая типо-литография Т-ва Сущинский и К0,1903(Ⅸ):319-382.
[11]СПИЦЫН А В.Рабочий вопрос на камменоугольных копях в Мукденьской провинции.Известия Восточного института[J]. Владивосток: Паровая типо-литография Т-ва Сущинский и К0, 1904(Ⅹ):199-248.
Examination of Russian Far Eastern School of Sinology
on the Society and Culture of Northeast China (1897—1926)
LIU Liqiu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Nanji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 Nanjing 210094, China)
Abstract:In 1899, Russia established the Oriental Institute in Vladivostok, serving as both an educational institution and a research center for the Russian government in the Far East. Focused on gathering intelligence, the Institute became a key hub for studying real issues in China, particularly in Northeast China. Through numerous visits to the region, teachers and students developed a distinctive Far Eastern school of Chinese studies, exploring public life, history, culture, economics, trade, novels, and literature in Northeast China. This school of thought, known as the Far Eastern School, pioneered modern Russian sinological research and played a crucial role in collecting information on Northeast China for the Russian government while shaping strategic approaches towards China. The Oriental Institute marked a significant academic shift in the history of Russian Sinology.
Key words:Far Eastern School; sinologist; Northeast China; society culture
[责任编辑刘冰]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俄罗斯汉学远东学派研究”(21CSS032);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俄罗斯版《中国通史》翻译与研究”(18ZDA182)
[作者简介]刘丽秋 (1989—),女,吉林榆树人,历史学博士,南京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江苏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客座研究员。[摘要]1899年俄国在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成立了东方学院,该院不仅是一所教学机构,同时还肩负着为俄国政府搜集远东国家信息、开展研究的任务,它是俄国在远东设立的情报收集中心。东方学院注重调查中国现实问题,尤其重视东北地区,师生曾多次亲赴中国东北考察,在中国问题研究领域逐步形成了具有自身特色的远东学派。远东学派考察了中国东北地区的社会生活、历史文化、经济贸易、小说文学等问题,开启了俄国近代中国学研究,并完成了为俄国政府收集中国东北信息、提出对华策略的政治使命,是俄国汉学研究史上一个不容忽视、具有学术转向标志的教学与科研团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