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利相交 利尽则散

2024-06-17 10:51李蓓蓓
新楚文化 2024年11期
关键词:新历史主义马洛克里斯托弗

【摘要】戏剧《马耳他岛的犹太人》是16世纪文艺复兴时期英格兰“大学才子派”剧作家克里斯托弗·马洛的代表作品之一。“冲突”主题是该剧一大亮点,从新历史主义角度分析剧中人物之间的冲突,阐述不同团体之间因“私利”引起博弈性对峙,表明马耳他岛居民因无法合理规避冲突,以心相交,导致构建生活共同体的失败。

【关键词】克里斯托弗·马洛;《马耳他岛的犹太人》;新历史主义;“冲突”主题;共同体建构

【中图分类号】I561.07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4)11-0058-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11.017

克里斯托弗·马洛(Christopher Marlowe)的经典历史戏剧《马耳他岛的犹太人》(The Jew of Malta)创作于约1590年,资料记录该剧1592年2月26日由“斯特兰奇勋爵剧团(Lord Stranges Men)”在伦敦玫瑰剧院上演后反响热烈,广受戏迷欢迎[1]759。该剧主要描述马耳他岛总督弗兰兹以维护马耳他岛免遭土耳其侵犯为由,公然掠夺岛上外乡犹太富商巴拉巴斯所有财产,两人势成水火引发一系列争端,导致两败俱伤的悲剧故事。石星和刘慧慧认为,在16世纪地理大发现带来全球化和世界贸易化加快背景下,马洛通过戏剧《马耳他岛的犹太人》影射当时欧洲富裕犹太商人是新生英格兰民族共同体的外在威胁[2]。然而学者没有详细阐述戏剧中共同体建设所遇阻碍及影响。

新历史主义学者格林布拉特认为“任何文本的阐释都是两个时代、两颗心灵的对话和文本意义重释”[3]353,因此,在两位学者研究基础上,笔者拟从新历史主义角度进一步思考:剧中人物为何没有建成社群、家庭、友谊等和谐共同体?哪些“冲突”是共同体建构过程中的绊脚石?这些绊脚石为剧中人物带来什么命运?剧中共同体建构失败能够引起21世纪读者对真正的共同体建构进行何种反思与启发?围绕这几个问题,展开此文。

笔者以为,通过分析《马耳他岛的犹太人》中三对主要冲突,即:“马耳他钱王”巴拉巴斯与“马耳他总督”弗兰兹的利益冲突;家长巴拉巴斯与阿碧盖尔之间的家庭冲突;主人巴拉巴斯与仆人依萨墨尔之间“父子”和“友谊”冲突,揭示不同团体之间因“私利”引起宗教、政治、金钱、家庭、主仆、婚姻爱情、父女等矛盾与博弈,进而表明马耳他岛根本无法构建一个“和而不同”的共同体,进而引发当今读者反思真正的共同体应该是以心相交的和谐关系。

一、“马耳他钱王”巴拉巴斯与“马耳他总督”弗兰兹的利益冲突

剧中主线人物富商巴拉巴斯与马耳他总督弗兰兹之间的冲突是引起剧中其他人物发生冲突的导火索,二者整个冲突过程伴随着流血与死亡。

“马耳他钱王”巴拉巴斯是居住在岛上信仰犹太教的外乡巨贾,“马耳他皇帝岛主”弗兰兹则是岛上信仰基督教的总督。这部戏剧是马洛根据1565年真实历史事件“马耳他岛大围攻(Great Siege of Malta)”改写而成[4]157,弗兰兹原型是移居到马耳他岛的圣约翰骑士团大团长拉·瓦莱特[5]145,因此,基督徒弗兰兹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是本地人,只不过依靠强大势力将马耳他岛据为己有罢了。两个异乡人在异国他乡土地上冲突不止,互不相让,全然没有“抱团取暖”的团结意识。

两人冲突起因是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与马耳他岛产生政治冲突,土耳其王子带着一队军官驾船来到马耳他岛索要十年贡赋,否则,马上围攻该岛。如果岛屿一旦陷落,那么弗兰兹等人皆成为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为了筹到钱,总督召集岛上所有富裕犹太人开会,包括巴拉巴斯。会上,以总督弗兰兹为代表的基督教团体私造律令要求岛上富有犹太人立刻把钱交出来,否则立马改信基督教。巴拉巴斯的钱就这样被总督轻而易举拿走,两人自此“结下梁子”,形成第一次冲突。愤怒的犹太人开始复仇之路,先是利用计谋借他人之手杀死总督唯一儿子洛多维科,总督陷入深深丧子之痛。不久,当妓女贝拉米拉前来向弗兰兹告发巴拉巴斯是杀害儿子凶手时,这位皇帝岛主并未反思儿子惨死是因自己无理残暴抢夺他人财产所酿下的苦果,而是选择向犹太佬复仇,“烧红烙铁,拉肢刑具准备好”[1]410,但是狡猾的犹太“钱王”已经吞下由“罂粟与生风茄草制成的催眠药”[1]413伪装成假死,“尸体”则被基督徒们扔到城外乱葬岗逃过一劫。

为了在这场复仇战中获胜,“诈死”的犹太商人和土耳其王子组成利益共同体进攻马耳他生擒弗兰兹,自己做了总督。但是,巴拉巴斯志在金钱而不在做官。于是私下和弗兰兹达成“赔款”协议,只要付足够钱,巴拉巴斯愿意和基督教总督再次结成利益共同体消灭土耳其入侵者。满腔复仇怒火的弗兰兹利用犹太商人对金钱的贪恋,假意达成和解。最终,将计就计把岛上基督徒集合起来对付巴拉巴斯和土耳其入侵者,可怜的犹太人掉进开水锅中烫死,土耳其王子成为马耳他岛囚徒。马耳他岛获得暂时安全,所有钱都落入总督弗兰兹之手。

总之,“马耳他岛钱王”巴拉巴斯和“马耳他皇帝岛主”弗兰兹经历了“冲突—报复—停火—再冲突”的复杂过程。看似总督获胜,但实际是两败俱伤,两家子女都成为冲突牺牲品。同时,整个马耳他岛一片废墟,重建之路十分艰难。两人冲突过程牵扯到宗教问题、政治问题、金钱问题、种族问题、私仇问题等,但作为21世纪读者细品这段悲剧可归结为“利益”问题。虽然双方曾出现暂时和解,但带有“虚假性与欺骗性”,即:依然是建立在自己小圈子利益之上。因此,无法建构真正意义上“和而不同、平等互利、抱团取暖”的和谐共同体。

二、父亲巴拉巴斯与女儿阿碧盖尔之间的家庭冲突

万德摩认为,“在有家族企业的家庭中,家庭内部冲突会对整个家族生意产生恶性影响”[6]24,巴拉巴斯父女冲突就是典型。犹太商人家庭内部唯一冲突对象是女儿阿碧盖尔。商人在第一幕第一场表达独生女家庭地位:

我没有负担,孩子也不多,只有一个视如珍宝的独生女,就像阿伽门农对待爱女伊菲格涅亚一样;我的所有都是我宝贝姑娘的。[1]326

希腊神话中伊菲格涅亚是父亲利益牺牲品。由于阿伽门农得罪狩猎女神阿耳忒弥斯,女神发怒让海港无风,导致战船无法如期出海攻打特洛伊。女神要求唯一解决办法就是阿伽门农将爱女伊菲格涅亚献祭方可赐航海之风、扬帆之浪。父亲为了战功哄骗女儿找了个好婆家,许配给大英雄阿喀琉斯。女儿信以为真,但是到了父亲营帐才得知实情。最终,伊菲格涅亚还是答应为了父亲和民族利益献祭。这段神话故事也暗示了犹太富商和女儿的关系与结局。父女关系刚开始时很和谐,尤其当女儿得知老父财产被无辜抢去后,“(我)心如刀绞,将跑去参议院大骂/斥责所有人/撕烂他们的心,撕碎我的头发/直到他们为我父亲洗刷冤屈”[1]338。巴拉巴斯和女儿家庭共同体意识达至顶峰是在得知无赖基督徒将家宅变成女修道院后。由于巴拉巴斯的主要财产并没有被总督完全夺去,而是藏在家里某个隐秘房间地板下。父亲和女儿商量对策,让女儿假装做修女混进家里拿取钱财,女儿满口答应愿意帮助父亲:

巴拉巴斯:好孩子,听老爹说:你要理解,我们的窘迫是来自基督徒压迫。我决定,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我们不要再顾忌什么破基督徒法规了。

艾碧盖尔:老爹……女儿也想出份力?[1]340

父女俩彼此关心,但是幸福短暂,父亲利用女儿吸引两个求婚者,一个是抢夺钱财的总督弗兰兹之子洛多维科,另一个是岛上歧视自己的贵妇人凯瑟琳之子马赛尔斯。他运用计谋周旋于两个好色贪钱的年轻人之间煽风点火,私下分别偷偷告诉两位追求者:“迎娶犹太人的千金吧/我将送她许多印有十字架的金币作嫁妆。”[1]365当女儿得知父亲将自己同时许配两个男人并使双方反目成仇时,哭着质问:“爹啊,你怎么可以让两位公子因我结怨?”[1]368父亲却说:“马耳他难道没有优秀的犹太少爷吗/你为啥非要偏爱基督教徒呢?”[1]368父女关系已经开始异化,家庭共同体逐渐开始坍塌,取而代之是“裂缝、代沟、冲突”。当又得知父亲伪造信件挑起两个年轻人决斗致死消息后,阿碧盖尔彻底对原生家庭绝望。虽然爱着父亲,但是内心已和老父决裂。剧中,与家庭彻底决裂表现在女儿由信仰犹太教的“假修女”变成信仰基督教的“真修女”。巴拉巴斯得知女儿改宗后既愤怒至极又十分恐慌:

巴拉巴斯:什么,阿碧盖尔又成修女啦?虚伪邪恶的死丫头!就这样不要亲爹了吗?未经爹允许,竟然又钻进修道院出家?这个丫头片子信里让我向基督教承认错误忏悔,悔罪?这可大事不妙啊?我害怕她已经知道,是我密谋害死堂·马赛尔斯与洛多维科。如果她真这么想,那就糟了,现在他和我不是同一个教派,她不爱我了,即使还爱,但也讨厌我做的某些坏事。[1]377

巴拉巴斯怕恶事被异教徒女儿抖搂出去。于是,命令仆人将带有毒药的粥送往女儿所在的修道院,最终所有修女,包括女儿全部被毒死。

巴拉巴斯与女儿阿碧盖尔的关系经历了“和谐—冲突—彻底破碎”,这和阿伽门农与女儿伊菲格涅亚关系类似。恶行暴露导致巴拉巴斯生意破产,自己也即将走上黄泉之路。这对父女生活在16世纪早期现代资本主义萌芽时期,此时社会孕育了私有制,家庭也难逃其中,“家长通过对家庭财产的支配达到对家庭成员的支配、剥削和压迫,被支配成员只能依附于家长,作为家长的私有财产而存在”[7]84。善良的阿碧盖尔就是血淋淋的例子。真正的和谐家庭应该是“在家庭中,男人与女人的关系、父母与子女的关系不再是金钱关系,家不再是经济单位,不再是束缚人的空间,而是人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共同体”[7]84。

三、主人巴拉巴斯与仆人依萨墨尔之间关系异化冲突

奥优科伍(Ojukwu)和戴克(Dike)指出,“相对和谐的主仆关系应该是双方都有礼貌、忠诚且顾及对方面子,不起不必要的冲突”[8]1。巴拉巴斯和依萨墨尔主仆关系注定不会和谐,因为二人关系是建立在“互相利用”之上。巴拉巴斯需要“行恶复仇”工具,依萨墨尔需要能让自己吃饱饭,最好还能让自己发财的主子。流浪汉依萨墨尔无亲无故、吃得又少、狡猾聪慧、擅长作恶,连他自己都说:

实话实说,主子,我在基督徒村上放过火,禁锁过阉奴,捆过甲板上的奴隶。有一次我在小酒馆当马夫,半夜偷摸进客房偷盗,割断旅客喉咙。曾经在耶路撒冷教堂大理石地板上撒毒粉,朝圣者跪过之后就腿疼,看着那些瘸子摇摇晃晃回到他们的基督教家中,我手舞足蹈。[1]360-361

正是有着“精彩”过往,狐狸般的巴拉巴斯认为此人是复仇利器,立刻露出虚伪笑容接纳他、安慰他、拉拢他:

妙!妙!妙!竟有这等趣事。想想我,你的伙伴;我们都是恶人……我们都恨基督徒。咱们要互忠互爱,保守秘密,放心吧,你手头再也不会拮据。[1]361

互相忠诚只是各自谋私的遮羞布。主仆关系建在“互相利用,谋求私利”基础之上,注定走向破碎。主人利用仆人复仇。而依萨墨尔卖力也是为了工钱,当主人派他把毒粥送去女修道院时,临走时嚷嚷着“下完毒后,记得给我报酬钱”[1]381。主子满脸赔笑“我的钱包、我的保险柜、我自己,都是你的”[1]380,而后加了一句旁白“狗东西,我将给你一个‘报仇当‘报酬,依萨墨尔”[1]381。

巴拉巴斯与依萨墨尔主仆关系在得知女儿阿碧盖尔背叛自己改信基督教之后异化成扭曲的“父子”“朋友”关系。为了哄骗这个从色雷斯流浪到阿拉伯半岛,后又被卖到马耳他岛的狡猾流浪汉忠诚自己,“哦,忠诚的依萨墨尔,你不是仆人,是我犹太人的朋友!/我立刻收养你为我唯一继承人/我死之后财产全归你”[1]378。作为仆人兼朋友、儿子的依萨墨尔疯狂到想伺机上位取代主人老爹。嫖娼没有钱,依萨墨尔直接写信威胁“爹”交钱,否则就把恶行全部曝光。这从巴拉巴斯收到的信件中能够看出来(双引号内是依萨墨尔写的信件内容):

巴拉巴斯:“巴拉巴斯,给我三百克朗”,狗杂种,竟敢直呼爹的名字……他从没有叫过巴拉巴斯,“否则我(依萨墨尔)要去告发你”。[1]402

两人为了私利先是合伙杀死总督之子罗多维科和贵妇人之子马赛尔斯,后又密谋下毒害死无辜的阿碧盖尔及整个修道院修女。两人前期作恶也为后期主仆关系破裂,甚至双双奔赴黄泉埋下伏笔。眼见奴才就要骑到自己头上,巴拉巴斯再也不管主仆、父子、朋友情谊,而是乔装打扮成乐手,在妓院用毒花害死“儿子、朋友、仆人”——依萨墨尔。自此,这个因自私利益结合的共同体彻底破裂。两人虽有主仆、父子、朋友之名,但全然没有以心相交、抱团取暖的情感共同体意识。

四、结论

真正经典的文学不仅在作家所生活时代发人深省,而且在今天也应引起新时代读者的反思。因此,通过阐释马洛戏剧《马耳他岛的犹太人》中的“冲突”主题,不仅彰显剧作家克里斯托弗·马洛创作才华高超,也为21世纪马洛文学爱好者深刻理解戏剧《马耳他岛的犹太人》提供新视角,同时,引起当今处于全球化时代有良知的读者进行反思:以“私利”为地基绝对无法建构一个和谐共同体大厦,即使建成,也会随时坍塌,“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败则倾。以权相交,权失则弃。以情相交,情断则伤”[9],进而引起当下21世纪读者反思真正的共同体应当是“以心相交,方能成其久远”[9]。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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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Xing Shi,Lihui Liu.Narratives of Jews in Shakespearean England and National Anxiety[J].Advances in Literary Study,2023,11(03):279-295.

[3]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

[4]Brennan M G.Christopher Marlowe's The Jew of Malta and Two Newsletter Accounts of the Siege of Malta[J].Notes and Queries,1993,40(02):157-161.

[5]Cheney Patrick.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Christopher Marlowe[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4.

[6]Van der Merwe S P.An Exploratory Study of Some of the Determinants of Harmonious Family Relationships in Small and Medium-sized Family Businesses[J].Management Dynamics:Journal of the Southern African Institute for Management Scientists,2007,16(04):24-35.

[7]陈宸,黄延敏.马克思主义“消灭家庭”思想的三重维度及现实性[J].广西社会科学,2022(10):81-86.

[8]Ojukwu Chika Kate,Dike Chidinma Joy.Politeness Strategies and Face-threatening Acts in Master-Servant Relationships in Selected Wole Soyinka and William Shakespeare's Drama Texts[J].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Institute of African Studies,2023,24(01):1-19.

[9]王通.中说[EB/OL].(2022-2-22)[2023-12-05].https://book.douban.com/subject/35250053/.

作者简介:

李蓓蓓(1989-),女,汉族,安徽宿州人,淮北理工学院教育学院助教,硕士,研究方向:英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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