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鹏
潮水退却后的海滩涂,充满着无限的诱惑,那些低洼的海丫、河汊等淤泥地带,不时有跳鱼优哉游哉地爬行,灰黑的略显肥胖的跳鱼,模样俊俏,鬼精得很,平时是这样慢悠悠地爬行,一旦见有人过来,便“倏”的一声钻进洞穴里,霎时不见踪影。三五成群的放笼人,一个个扛着一大杆跳鱼笼散落在这些地方,穿来插去,来来回回,不停地放笼捕捉跳鱼。那些赶海人脚踩海泥的声音,海鸟欢腾的声音,还有海虫鸣叫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合奏海上交响曲,溢满浓浓的海边生活气息。那些味道鲜美的跳鱼更是令人神往……
跳鱼,又称弹涂鱼,因其在滩涂上擅长爬行和跳跃,所以叫跳鱼,在我家乡,人们习惯叫鲦鱼,“鲦”字有点儿生僻,但从个人情感看,我更倾向于“鲦鱼”这个叫法,亲切,自然,接地气。
跳鱼笼是我们家乡用于赶海捕获跳鱼的渔具,是用竹篾编织的,由笼身、笼须和笼盖三部分组成。笼身呈圆形,长十多厘米,上大下小,形状有点儿似手榴弹;笼须位于笼头口内,上宽下窄,像手电筒的圆锥形反光杯,由十多根软软的小小的竹篾须编织而成,笼须尾端仅保持一个能让跳鱼进入的圆形小口;笼盖位于笼尾,用丝线拴着,笼尾是开口的,笼盖的作用是堵塞笼尾,这样,跳鱼进入笼内,只能进不能出了。收笼时将笼尾对准鱼篓,放开笼盖一倒,跳鱼便乖乖地在鱼篓里待着。所有笼子串起来就成了一杆跳鱼笼,一杆跳鱼笼可串上百个笼子。
跳鱼浑身滑溜溜的,其洞穴口也是滑溜溜的,穴口外面有一条圆滑的爬行痕迹。放笼时要用手指将洞穴挖宽挖深,挖到可以放下一个笼子位置即可,然后用笼头对准洞穴口,笼盖塞住笼尾,最后还要取一小块硬海泥遮住笼身,这样才不容易让跳鱼有所察觉。跳鱼这家伙狡猾得很,一旦察觉有异物,它宁愿在洞穴内待着,也不肯出来。放笼人放首个笼子时,一般将鱼篓放在旁边,以便放完一轮笼子时回头再放容易找到。为了便于记忆,放笼人往往边走路边用笼杆尾拖出一条线路,还要认得自己踩过的脚印,等到所有笼子放完后便回到先前开始放的首个笼子进行收笼。收完一轮笼子后,便进行第二、第三轮放笼,经过几轮,一天的收获就可观了。
大哥、二哥是放跳鱼笼的好手,每到夏秋季节,兄弟俩总是赶海放跳鱼笼。大哥放笼时手轻脚快,觅洞,挖洞,放笼……一整套动作完成得干脆利落,一杆笼子不到一个钟头就会放完。他放笼时手里总是提着笼杆,从不用笼杆尾在海滩涂中拖出一条线路,这在常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事,因为海滩涂中新旧脚印杂乱无章,放笼时如没有用笼杆拖出线路,很难找到自己先前放下的一个个笼子,大哥这样的放笼方式实在有点儿奇特,被村人誉为放笼奇人。二哥放跳鱼笼时,却是另辟蹊径,专门到一些偏僻的地方,比如红树林、低洼海滩地等,他放笼捕捉的跳鱼个头儿相对大一些,收获自然不少,因为很少有人到那些人迹罕至的地方放笼,当然,二哥付出的辛苦也会多些。至于父亲,他这一代人一般是不放笼的,他们是用手捕捉跳鱼的。适合潮水赶海时,父亲就到海滩涂一带转悠,四处寻觅跳鱼洞穴,看见了就用双手不断地盘挖下去,直挖到跳鱼蹿出来,用手一抓,便丢进鱼篓里。有时,父亲会用“跳鱼邦”(我们当地掘跳鱼的一种木制工具,类似锄头,但比锄头大)掘跳鱼,见到跳鱼洞穴,就一直掘下去,不一会儿洞穴周围的海泥便堆积得像小山丘似的,直至跳鱼跳出来,被父亲抓获。有时由于跳鱼邦不长眼,会将跳鱼劈成两半,所以,父亲每次掘跳鱼回来,总有不少断身的跳鱼。
每次放跳鱼笼回家,家人都先用一个鲦桶养着,因为要等到赶几次海,积攒多些跳鱼,父母才挑去集市上卖。跳鱼习惯在海里生活,养跳鱼时一定要撒些生盐,用淡水做成人造海水,才适应跳鱼的生活,每天早晚各换一次水。毕竟淡水不能完全替代海水,几天后有些跳鱼身体会变红,特别是鱼尾,红得好像带有血丝,有的甚至会死掉。这时,母亲便将一些红尾的和不太活跃的跳鱼煮熟,送粥送饭,鲜美,嫩滑,营养足,味道好极了。母亲煮跳鱼时一般要多放些盐巴,跳鱼咸些好伴稀饭。吃饭时,那阵鲜美的鱼香味着实令我们味蕾大开,争相夹来送饭。父亲有一个习惯,先吃鱼头再吃鱼身,他将跳鱼咬了鱼头便将剩下的鱼身放回瓦煲里,然后再吃鱼身,但很多时候鱼身往往被弟弟夹去吃。父亲开始不介意,以为是自己吃了,这样的事发生多了,父亲才发现是弟弟的杰作,于是一双筷子头朝着弟弟的脑袋敲下去,弟弟嘴一扁,接着便“哗”的一声号哭起来,为此他也收敛了一些日子。可是吃了筷子头的弟弟仍不长记性,过后故伎重演,父亲很是生气。我说:“爸爸,您以后先吃鱼身,留下鱼头,弟弟就不会吃您的了。”一语点醒父亲。不过,父亲还是常常先吃鱼头,鱼身被弟弟抢吃去,这时候全家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说起养跳鱼,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有一次,母亲正在为跳鱼更换清水,见我在身旁,突然问了我一句:“侬仔,妈妈以后老了,你怎么养妈妈?”当时仅有几岁的我,认为养妈妈也像养跳鱼一样,便不假思索地说:“妈妈,等您老了,我就放您在鲦桶里养。”“哎哟,你这小孩儿,放妈妈在鲦桶里养?笑死人了!”母亲顿时笑得合不拢嘴,笑得前腰都弯下了大半截,笑得我一时不知所措。第二天,我刚出到田垌找干活儿的母亲,旁边几个妇女就对着我母亲问:“素琼嫂,这个就是要把你放在鲦桶里养的孩子?”母亲说:“是啊,我这孩子真会说话。”从此,村里大人一见我便说“放你在鲦桶里养”,这句戏谑的话,让我一时在村中出尽了风头。
后来,我外出工作后,突然想起小时候讲过的这么一句话,跟母亲提起这事,她还津津乐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