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庆贵
大年初二,是一个重要日子,被称为“迎婿日”。在这一天,已婚的女儿会带着丈夫和孩子们,拎着丰厚的礼物,回娘家拜年。
妻子的老家离我们工作、生活的城市约有110 公里的路程,得用2 个时辰才能抵达。这一路程包括两段:一段是从我们工作的城市到妻子家的县城,约95 公里;另一段15 公里就是从县城到妻子老家,确实很远。
初二的清晨,天刚蒙蒙亮,我和妻子便早早起床,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在家属院的门口上了一辆人力三轮车。蹬三轮车的是位年龄稍长的大爷,和他讲好1 元钱的车费,就直奔汽车总站而去。要不是我们带的东西多,不到三里地的路程,我连1 元钱也不舍得花,直接跑步过去。三轮车由于承载着我和妻子还有一大堆礼物,有种负重前行的感觉,大爷的双脚轮换用力向下踏去一次,车身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像要散架,痛苦地呻吟着。
到达汽车总站,偌大的大厅内乘客不多,在去往妻子老家的进站口排有五六个人,其他几个站口也大抵如此,检票员一脸严肃状,周围等车人的身边和我们一样,放着大包小包的礼物,看来也像是回娘家的。检票、上车,一切安排停当,司机就开始启动汽车。检票员再次检查了一遍车上乘客的车票,就示意司机师傅可以出发了。
汽车开出站时,早晨的第一缕阳光已经洒满了大地,照在车上,透过车窗,让人暖暖的,难以形容的好心情。十几分钟后,客车便驶离了城区,此时的郊外一片荒凉,光秃秃的树木,满眼的耕地,耕地里泛绿的禾苗、沟沟陇陇上残留的雪片,村庄上飘着的炊烟,让这幅村景图有了些许生机。汽车一路向东北方向驶去,中途路过一座县城停留了约10 分钟,又历经1 个多小时的颠簸,才抵达妻子老家的县城汽车站。
下车后,我和妻子又上了一辆“三蹦子”。三蹦子蹦蹦蹦地把我们拉到妻子村庄东头的大堤上,就继续去送其他客人。大堤离妻子家还有三四里路。这段不长的路程却让我和妻子走得很艰难,我左手拎着用麻绳捆扎好十字花的一箱白酒,右手提着两箱精装水果;妻子右手拎着一块包装好的五花肉,左手提着装有糖果、小食品的提包,小心翼翼地下了大堤,又歪歪斜斜,走走停停地向家走去。望着眼前村庄上升腾的炊烟,我的心里倒有点忐忑起来,我可以想象出来,妻子的家人们正在为我们的到来忙碌着、期盼着……
“四姐,四姐夫来了!”四叔家的堂兄弟一边冲着我岳父家大声喊着,一边接过我手里的酒和水果。
我岳父家在村子里胡同的最西边,东边紧挨的就是四叔家。四叔家的大门朝南,我岳父家大门朝东。堂兄弟可能估摸我们也快到家了,就出门去我岳父家,正好碰见有些疲惫的我和他四姐。岳父家的门楼像一顶两头翘起的破毡帽,两扇大门就像两个懒汉一样,一个斜靠在东屋的南墙,一个斜靠在前排人家的后墙上,看来是有些年头了。进大门院子里正对着的是一个不大的羊圈,一只老羊和一只小羊正在圈里悠闲地踱步,嘴里还不停地咀嚼着食物。羊圈旁有一棵枣树,光秃秃的枝丫上站立着一只大公鸡。西墙上还趴着两只老母鸡,见我们进院,堂屋里又有亲戚出来迎接,便也站立起来,“咯咯咯”地叫着向北慢悠悠走去;受惊吓的那只大公鸡,一跃而起,扑棱棱地飞上了堂屋的屋顶,“喔喔喔”地叫着,好似用最高的礼节欢迎我们。
岳父正在东屋厨房里炒着菜,岳母往炉膛里添着柴火,见我们进屋,岳父放下炒菜的锅铲子,拉着我的手说:“路上还挺顺利吧?”我说:“挺顺。”“你爸妈身体好吧?”“挺好的。”
岳母说:“你俩上堂屋去吧,这儿烟挺呛的。你大爷炒完这个菜就让他过去。”
妻子说:“咱这儿的规矩,你给你大爷你大娘(当地对岳父岳母的称呼)磕个头吧。”来时,妻子给我说了磕头的事,可我没想到是在厨房里给二老磕头,显得有点不太正式,出乎了我的预料。
我跪下时,岳父忙拉我一把,说着:“有那回事就行,快起来吧。”我略微起身又接着给岳母磕了个头,妻子拉起我,陪我回了堂屋。
今天陪我的人还真不少,有四叔、堂兄弟、二连襟、三连襟,还有妻子的大姨哥、表兄弟。我的大连襟在东营油田上班,离老家远一些、孩子也小,没有赶回来。听妻子说过,每到年根,大姐只要不能回来就给家里寄来过年的钱,弥补不能回娘家的遗憾与愧疚;妻子有好几个姨兄弟和表兄弟,逢年过节,他们就轮流串亲戚,年复一年。今年轮到了大姨哥和二表弟来我岳父家,恰巧赶上我第一次陪妻子回娘家过年,立马就认了两门子亲戚。
岳父家的正屋有三十几个平方米。进门是客厅,约有十几个平方;北墙根有一张八仙桌子、两把木椅,桌子上放着喝茶的茶具和一包纸包的茶叶。八仙桌上方墙上贴着一幅童男童女的宝宝贴画,笑得特别开心,很是喜庆。客厅东边有一张木床,看来是家里来客人住时,用一道布帘拉上就与客厅隔开了。客厅西边是火炕,是岳父岳母的卧室,进卧室的门也是用花布帘遮挡,简易简陋。
当岳父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来时,时间已到中午。太阳明亮地照进屋子里,暖洋洋的,一扫我来时的疲惫。说句实话,瞧着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氤氲的香气,我还真感觉有点饿了。我对岳父说:“大爷,喊我大娘过来一起吃吧。”
岳父说:“不用了。她和你二姐三姐四妮她们在厨房吃就行了。”
我的二连襟接着说:“咱们吃吧,大娘从来不上酒桌吃饭。”二连襟的话,在以后我们年节回来时得到了验证。
因为我是新姑爷回门,按妻子老家规矩,我坐在了朝屋门的主位,正午的阳光特别关照了我。堂兄弟还对我说:“你不先叨菜,桌上人不动筷子;你不先喝酒,大家都不端酒。”可在岳父和四叔两位长辈面前,我让他们先吃,可得到的还是那句话“你先叨吧”。我不再客气,说着“吃吧”就先叨了起来。
喝酒用的都是小酒盅,大约有五六钱,可以一口喝清。我第一盅喝完后,看了一下其他人的酒盅,只有三连襟、大姨哥、表兄弟的酒盅喝清了,其他酒盅里只是轻轻地被喝了一点点。凭我喝酒的经验,这么小的盅子,第一杯没喝完的话,基本上都是不能喝酒的人。我这时候心中就有数了,按我平日里喝酒的酒量,两三个人和我论酒问题不大。
堂兄弟今天是大忙人,去东屋厨房拿筷子、拎热水壶、端菜等都是他的活。酒桌上倒水倒酒也是他干。新姑爷的特殊待遇,只管吃喝就行。三连襟的酒量我听妻子说过,喜欢喝,酒量也就那样,多半是逢酒必晕。我和他有一点不一同,虽然也喜欢喝,但很少晕场,属于那种熟晕型的,耐力大。我听母亲说过,我的酒量是遗传了我姥爷的基因。我姥爷是个伐木工人,在东北的冰天雪地里伐木,他能喝一斤多60度的白干酒,不耽误伐木。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题就敞开了。原来大姨哥是我妻子三姨家的大公子,身高体壮,在县城电厂干临时工,闲来就喜欢喝点小酒,看他那体魄,属于实力派;表兄弟是我妻子大舅家的二公子,高挑清瘦,在家务农,也喜欢喝点小酒,可是几盅酒下肚脸就像屋顶上公鸡的红冠子,但也不能小觑。喝着喝着,屋里的气氛就浓郁了起来,没有了开始时的拘谨,说笑喝酒也随意起来。我也不知道喝了多少盅了,推杯换盏,有求必应。大姨哥说:“看你的酒量,我们都喝不过你。之前,就数三姐夫能喝了,今天一看,他也喝不过你。”
大姨哥可能是看我喝酒痛快,盅盅不拖泥带水,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酒量大,豪爽、能喝。喝酒的气势上我占了上风,主动和我喝酒的就有所顾虑了,说话的时间也就拉长了。
太阳慢慢西移,已经移出了屋子,屋子里变得有些阴凉,菜也有些凉了。岳父看我三连襟、大姨哥和二表弟喝得差不多了,就说:“喝得差不多就行了,你们还得赶路,天黑了路不好走,别摔着了。”接着又对着我说,“你这一天也累了,一会儿你去东屋床上休息一下,晚上你大娘烧好汤再喊你。”
二姐三姐也都上来帮腔:“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们哥几个在一起喝酒,今天喝这些就行了。”最后三姐又补充了一句,“看你们几个喝得都带样了,说话啰里啰唆,含糊不清了,就四妹妹家像没喝酒一样,说话还有板有眼。”三姐是小学语文老师,说话在本。
岳父起身热了一下桌子上凉了的菜,又端来一小筐馒头,大家就开始吃了起来。此时,大年初二“迎婿日”的宴席基本上告一段落。
喝了一杯茶水,吸了一根烟的工夫,我便把亲戚们送出岳父家的路口,目送着他们,依依不舍地挥手说着:“骑车子慢点,小心路上不好走!”
回到屋里,岳母已经把桌子上拾掇干净了。两杯刚刚新沏的茶水,缕缕升腾着芳香,这是家里才有的味道与温馨。
岳父催我去东屋休息,我突然感觉紧紧张张的一天,放松后还真是有点累了。进东屋迎面便是锅灶,锅灶南两三米处有一张木床,被褥铺得整齐一新,夕阳透过窗户,晒得被褥暖暖的,我带着这种温暖很快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