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断里的猫

2024-06-15 15:51飞思
青年作家 2024年4期
关键词:湘灵墨汁黑猫

被昨夜梦搅扰得头昏脑涨,楚均看所有的东西都带着发亮的五彩边框。他不认为自己还在做梦,他清醒地意识到,墨汁发情了。

对于墨汁无缘无故地消失,楚均有不同的看法,湘灵不同意。

就这个破工作室,一个门面用三夹板隔成两间,西边拐角还隔出了卫生间,又当厨房。苍蝇落在哪儿都看得清清楚楚,墨汁能躲在哪里?

湘灵在赶《扶桑——三星堆和〈山海经〉的神奇契合》研讨会议的策划方案,埋头敲着键盘。参加会议的都是全国有头脸的专家。甲方对方案要求特别高,提出这个方案要创新、要跨界、要出圈。

楚均说:“用GPT写吧,超强。”

湘灵头都没抬,说:“没用。”

楚均懒散地坐在沙发上,竖起耳朵寻找稍纵即逝的旋律。

背景音乐是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黑管独奏,和弦很美,舒缓得让人想起中世纪田野里教堂的钟声和神父。湘灵平时不喜欢西洋音乐,大多放流行歌曲,今天应该是她的心情极差,放了令人忧郁的西洋古典曲子,有股哀怨的味道。楚均听出曲子和弦里中提琴的D弦,透着古琴的叹息。是湘灵故意选的,不然不会这么沮丧。

他的脑海里浮出遥远的画面:一条水流平缓的江,两岸猿声不断,树梢整齐向着一个方向倾倒,波浪一样起伏,是山鬼出发了。罡风拂动行吟者的衣袂,古琴哀鸣,宏大的旋律在空旷的河谷上空飘荡。楚均听到了浑浊的龙吟,是悲伤,是哀怨,是不甘。没错,是龙的声音,热气扑面,震颤耳膜。他的心好疼,眼眶湿润。

这旋律虽然辽远,却透着无限的悲怆。悲怆,他弹跳起来,用铅笔快速记下几节古怪的谱子。灵感比发情的猫更难找到,不能让她跑掉。楚均的手在微微颤抖,心跳猛烈冲撞着胸腔。他每写出一个音符,都有创造了新世界的感觉。为给这次研讨会宣传视频写曲子,他半个月没有睡好,他希望跟着这次盛典一起,登上热搜榜首。为此,他从《乐记》《楚辞》《九歌》的字里行间寻味古代音乐。他仿照出新石器时期的陶球,用来触及人类初期萌发的音乐。

楚均瞥见湘灵白皙的脸比往常更白,口红涂得也很认真,边缘分明。时光催人老。结不结婚是双方家长的大事,和他们的爱情没有关系。楚均认同婚姻是条毒蛇的观点,往往不结婚爱得更好,结了婚爱情就被连皮带肉囫囵吞噬了,连渣都不会剩。

楚均让湘灵关掉音乐,他想静静。湘灵不停地敲着键盘,没有去关,楚均也不愿意动。楚均感觉湘灵的气还没有消。从少女变成妇女,突然生气是最大的标志,且往往是从撒娇升级演化而来。不知何时,楚均就默默臣服于湘灵的脾气,在湘灵面前,他显得卑微。他说这关乎爱得有多深沉,外人理解不了,只有听懂了他写的音乐,才能理解他。

楚均虽没有动,耳朵在动。湘灵边敲字边埋怨楚均:“让你早点来,你就是不急,早点来墨汁就不会丢。”

墨汁不见了,和谁来得早来得晚是没有关联的,楚均很快厘清了思路,要不心里又会压上不必要的负担。他现在的心是多米诺骨牌堆成的高塔,越堆越高,如果不小心触动某个部位,整个心塔就会坍塌。他小心翼翼,拒绝往心上增加任何微小的杂物。他担心哪怕再加一根猫毛,就会瞬间崩溃,不可收拾。

“堵车。”他脑子里想出一个理由。

“天天堵车。你就是开始烦我了,男人都这样。墨汁找不到,我就不活了。”湘灵开始啜泣,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像极了猫嚎春。这也是一种威胁。

楚均心里有条猫舌头在不停地舔,湿漉漉的焦虑慢慢堆积着,越堆越高,越来越大。他起身去屋外寻猫。他预感到继续待在工作室的后果是战争,他不想上演家庭版战争。争斗,永远不是他的选择,他需要安静、坦然、轻松、祥和。

春天的雨滴滴答答,敲打着铝合金窗上的塑料雨篷,空洞共鸣使声音放大,更显得雨点特别沉重,像患了重病的人下楼的脚步声。这种声音在他梦里经常出现,是敲击青铜缶发出的,没有想到在大街上也能够听到。难道大街病了吗?有人说神奇就是想象在现实中出现,或者梦见的事,又亲眼看见了。青铜缶沉闷空灵的声音,穿越几千年到达他的耳朵。他眼眶湿润,泪水就要涌出。情绪就是这么不争气。青铜扶桑如此神奇,《山海经》里写了扶桑,三星堆就挖出了神树。《山海经》的作者想象扶桑上有十个太阳,神树上就站着九只金乌。有神话推理家说,后羿在射箭比武的时候,连射中扶桑树上的九只金乌,被后人误传为后羿射下九个太阳。这也太扯了吧。后羿和猫有什么关系?楚均翻过很多资料,没有文献记载后羿还养了猫,可微博上有人就这么写。无知者真无畏。

楚均沿着街道的边走,眼睛盯着墙边的缝隙、垃圾桶背后、下水道盖板、绿化树丛阴暗处……他看见冰激凌纸筒、烧烤签子、鸡腿骨、红色塑料袋、香烟盒、一次性饭盒、卫生纸散落在阴暗角落。原来干净的街道上,还藏着这么多垃圾。这使他震惊,他有些难以接受。怪不得老鼠成群往这些地方钻,它们营造了鼠族的天堂。老鼠出没的地方,必定有猫出没,就和心烦的时候,必定会招来梦一样。

来往的人匆匆而过冷面相对,没有笑脸。楚均也没有笑脸。他笑不出来,他要找猫。

沿街门店里的老板都认识楚均,楚均说找猫,他们说没看见,然后就忙着自己的事。楚均不知道他们是真忙,还是假忙。

卖鱼的店子门前晴天都是湿漉漉的,雨天更加走不得。秃头老板正把一桶脏水往街面倒。桶是已经灰不拉几的白色废涂料桶,只有从露出的底还可看出少许白色。浮着油污的血水满地流淌,鱼鳞遍地泛着亮光,半边街都闻得到腥臭。丢弃的秽物里有鱼的苦胆,绿乎乎的一坨,这是猫都不会吃的东西,因为苦。

楚均踮起脚快步走过,鞋底还是沾上了鱼腥。幸亏没有穿老北京布鞋,要不然准得湿。

按理说猫最喜欢吃鱼,卖鱼的店子应该是墨汁光顾的重点。可秃头老板说他从来没有见黑猫来过,说完他还使劲揉一下鼻子,像是说了谎。楚均信他,梦里的大黑猫不吃鱼,只抓老鼠,所以秃头老板没看见墨汁是真的。即使他看见了,也不会说看见,解释清楚猫从哪儿来到哪里去了,不是杀鱼的人能干的事。

全身没有杂毛的大黑猫第一次进入楚均的梦里,还是刚刚认识湘灵的时候。想起来应该有几年光景了。初见湘灵,她的眼睛像极了猫的眼睛,发绿光,这光带着尖利的反钩子。她的睫毛又像一排柔软的小手,摆呀摆的,招着楚均的魂。现在楚均认为是勾引,当时他不这么认为。那时他骑着摩托,头发很长,酷帅而飘逸,不像现在,两鬓推得光光的,头顶留着茶壶盖,只剩下酷,其他全然不见。

楚均对湘灵讲,他认识她以后,总是梦见一只大黑猫给他唱歌,和他说话。湘灵不相信,讲的次数多了,湘灵也就信了。她还让楚均描述了大黑猫的样子,她喜欢,也喜欢听楚均讲大黑猫在他梦里干什么。

那个大黑猫在梦里也抓老鼠,可总是抓不到。老鼠像魔法材料做的,猫爪子擒住老鼠,牙齿还没咬到它,它瞬间就变成了灰色的烟雾。所以大黑猫忙忙碌碌,总是在抓老鼠。

湘灵笑得花枝乱颤,两颊绯红。楚均没有笑,一脸严肃地讲,这只猫应该是有什么重要使命,它在梦里讲了好多话,应该是某种语言,似乎是对人类造访仙女座星系有关。可每次醒来后,楚均就想不起大黑猫说的话。为此他苦恼了好久。他把笔和纸放在床头,还买了专业的采访用录音笔,准备随时记录大黑猫说的话。一直到大黑猫消失,再不来梦里了,他的纸和录音笔还是空白的。

墨汁来了,楚均的梦里就再没有来过大黑猫了,它消失得无影无踪。楚均有的时候还挺想它,想看它抓到老鼠后失望的样子。

湘灵在出租屋花坛边捡到了一只黑猫,非要养。楚均反对,说流浪猫吃老鼠,全身都是细菌,还不知道携带了什么未知的病毒,不要招惹。楚均凭着梦里对猫的了解,给湘灵上了堂养猫的课。湘灵是挺爱干净的女孩,甚至可以说有洁癖。她用衣服包住猫,去了宠物医院,里里外外给猫做了清洗,打了防疫针。

宠物医生留有黄头发,没长胡子,一脸幼稚的和蔼。他说这是只健康的猫,只是眼睛全瞎了。

墨汁的眼睛在暗处依然发光,怎么会瞎?楚均用猫零食试了几次,墨汁都准确地吃到了嘴里。楚均想流浪猫以抓老鼠为生,瞎了早就饿死了,还能活到现在?肯定是黄毛医生瞎说。

湘灵不嫌弃瞎眼的黑猫,一定要收养它。她翻了两天《辞源》,最后合上,长叹一声,给黑猫起了个名字:墨汁。她说这只猫黑如墨汁,就叫墨汁吧。楚均早就想好了,给猫起煤球的名字,形象、幽默、接地气。湘灵觉得太土,现在谁还知道煤球是什么东西?楚均还想争取煤球这个名字。湘灵的眼睛一横像只蝎子,天气霎时转阴。楚均立马表示同意墨汁这个名字,好听。另外他还非常苦恼,他梦里的大黑猫没有名字,或他还没有权限知道大黑猫叫什么名字?湘灵找不到墨汁就不吃中午饭。楚均的肚子饿了,点了外卖,是烧烤,牛肉串。

骑手一身雨,掀开帽子,把外卖递给楚均,眼睛闪了一下,幽幽的,很陌生,像是猫的眼睛,似乎有话说。楚均不认识他,不想知道他要说什么,他说的话也不会成为人生预言,所以不重要。

楚均大口吃肉,翻出一听饮料喝着。肉香味把湘灵引来,她拿起一根肉串,仔细察看,翘起兰花指,拔掉一颗烤糊了的肉粒说:“苍蝇,真恶心。”

不说这句话,楚均觉得烤肉串又嫩又香,店家不错,孜然下得足,肉烤出了焦香。听到湘灵讲恶心,他想起昨天在网上看到的帖子,说路边烧烤摊的牛肉串,大多是用流浪猫的肉串的,也有用老鼠肉串的。想到这,楚均的脸刹那间失血,果真恶心了。他跑到卫生间,吐得肠子都快翻出来了。

湘灵依然吃得很香,嘴巴油乎乎的,比平时涂了口红还滑润。要是平常,他就会亲上去。此时他下决心,起码一年不能和湘灵亲嘴。

楚均看着撒满孜然的牛肉串,没有烤焦的肉,缝里还渗出血水,生的,他更加担心墨汁了。要是真的被人当流浪猫抓去杀了,剥皮,剔肉,串成串,烤了,卖了呢?

他忽然瞪大眼睛紧张地问湘灵:“墨汁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湘灵用餐巾纸抹干净嘴唇,又找了牙签挑嵌入牙缝的肉筋。湘灵的牙齿整洁,白得瘆人,只是智齿没有掉,也没有去拔,有了缝隙,外面是看不出来的。湘灵挑出米黄色的肉筋,用卫生纸包了捏成团,脸上浮现舒适的表情。她把牙签扎进卫生纸团,扔到垃圾篓里,抬起圆圆的眼睛对楚均说:“昨天晚上关门的时候还在,早上起来就没有看到了。”

“确定是关在屋里了?”楚均追问。

湘灵眼睛翻了又翻,嘴里嗯了半天也没有说话,看样子是想不起来了。那墨汁昨天晚上就有可能流浪到街上了,也有可能被剥了皮,剔了肉,串成了串,烤了,卖了。离工作室不远有三家烧烤店。

时间符合。

地点也符合。

楚均的心紧了一下,接着胃也紧了一下,楚均抬腿就往卫生间跑,哇哇地反胃,苦胆汁都快吐了出来,嘴巴里苦得烧心。

黑猫的肉应该是黑色的,楚均安慰自己。他的佐证是乌鸡的肉是乌的,骨头也是乌的。牛肉串的肉不是很黑,不像是黑猫的肉,想到这,楚均心里好受许多。他想喝口奶茶。

湘灵躺在沙发上眼睛没有神,问楚均:“你是昨天晚上吃了什么过期的东西吧,肚子吃坏了?”

楚均说:“昨天晚上我梦见大黑猫了,可能就是墨汁。”

湘灵不相信鬼呀神呀的那一套,说以前听楚均编故事,是喜欢楚均哄她,现在楚均再编故事,就是骗她。说完失神地瞪着大眼睛望着天花板。

楚均又看见了大黑猫的眼睛了。

楚均梦里的大黑猫和墨汁一模一样,到底是不是墨汁,他不十分确定。除了黑猫,楚均还梦见了漂亮的陌生女人。梦里看美女不要点关注,不需加粉丝团,不用送嘉年华,口水随便流。

好久没有入梦的大黑猫,为什么又来了?楚均十分困惑,醒了再也无法入睡。他一大早就打电话问母亲,母亲告诉他,他小时候喂过一只叫煤球的黑猫,是男猫。楚均想了想,那也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那只猫早就老死了,不会是梦里的这只。

突然,楚均的耳朵里进来一声猫叫,很细,很远,很真切。他大脑神经细胞瞬间缩紧了小半圈,辨别声音发出的方向。经过计算,他得出幻听的结论。他不接受这个结论,又开始新一轮寻找,耳朵像雷达一样对着房间各个方向扫描。

不行,得找到墨汁,墨汁是只女猫。楚均想着想着有些着急了。

湘灵忽然从沙发上跳起来,说:“想起来了,昨天晚上我关门的时候,墨汁还对我叫了两声,是要东西吃。我还给他喂了一把猫粮。”她指着墙角的猫食盆,猫粮还在里面,墨汁没有吃。

楚均的胃立马舒服了许多,他喝了一大口饮料,头脑也清醒了。楚均环顾房间,最后怀疑墨汁就藏在隔断中间。隔断是木方打成格子框架后,再蒙上三夹板的,中间虽然有粗大的木方,可也有足够的空间能让猫钻进去。昨晚梦里的大黑猫在追老鼠,说不定墨汁也是在追老鼠,老鼠没有化成烟,却钻进了隔板。墨汁说不定就追进隔板了呢?

楚均起身把耳朵贴伏在隔板墙上,眼睛一眨不眨地听里面的动静,他调动了备用的听觉细胞,使它们处于兴奋状态。门外马路上水泥罐车一辆接一辆,地板都微微抖动。他相信耳朵有弹钢琴的童子功,任何偏于音乐的声音,他都可以第一时间抓住。听了半天,没有听到隔板里有什么动静。也许老鼠化成烟雾了?楚均的大脑突然冒出老鼠化烟雾的画面。

没有老鼠,大黑猫就没有了方向,尾巴两边扫来扫去,眼睛四处寻觅。此时的大黑猫似乎想表达什么,说了一阵子话。楚均记不起来大黑猫说的是什么,这个事情搅得他神经衰弱。猫的口型他还记得很清楚,像极了湘灵讲话的口型。他想起了湘灵红润的唇。要是读得懂唇语就好了。

箱子,楚均想起梦里的一个画面,是粗糙的杉木箱子,没刷油漆,钉子屁股深深陷入木方里,大黑猫盘在箱子上睡觉。这个画面再次出现,是有什么暗示,或明指呢?

水泥罐车轰鸣着冲破了这个画面,轧断了楚均的思路。木条和木板做成的箱子,就是空间的隔断。楚均坚信墨汁困在隔断里面。

湘灵不以为然,隔断根本没有入口,墨汁怎么进去呢?她发了朋友圈,重金悬赏找到墨汁的爱心人士。她发了三张墨汁的相片,墨汁黑得只有眼睛还有点其他颜色。朋友圈底下的回复几乎一致。

女生:好可爱哟,这么黑的猫。

男生:帮你找到猫怎么感谢我。

楚均坚持自己的想法,在隔断里找猫。他换到另外一面隔断墙听。即使听不到动静,他还是听,终究是会听到声音的。

在杂乱的喧嚣里去听微弱的声音,很伤大脑。确实没有听到隔断里面的动静,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但不能确定猫不在里面。两面隔断,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地听,他听了整整一天,脸磨得发火发烧。

湘灵又叫了那家烧烤,又要了牛肉串。孜然味和辣椒味充满工作间。

《扶桑——三星堆和〈山海经〉神奇契合》研讨会议的策划方案,甲方说少了街舞环节,要加上女团表演。湘灵表面看上去平静如水,从她皱着眉头的鄙视表情中,可看见爆发战争的端倪。她的眉头就是老虎头上的王字。楚均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墨汁找到找不到,关系着他婚姻和爱情的存亡。楚均没有吃牛肉串,他没有胃口,肚子没有感到饿,或者说不敢饿。他现在只想找到猫。

下班关门,湘灵依然没有爆发,老虎头上的王字淡了点。她对着空荡荡的屋里,叫了几声:“墨汁出来,墨汁乖。”喉咙有点哽咽,似最后的告别。

楚均安慰她说:“明天早上,我带把斧头来,把隔断劈开。”他相信墨汁肯定在里面。

湘灵生气地说:“你疯了吧,隔断没有入口。”

没有入口不能成为猫不在隔断里的理由。不拆开隔断,确定不了猫是死是活。楚均不敢反驳,可心里已经确定明天要这样做。

湘灵一脸不屑,继续说:“明天周末,不来上班。”

“不上班,猫也藏在隔断里面。”楚均嘟囔地说。

湘灵的蝎子眼举起了长螯,刺激的红色,对着楚均闪烁。

楚均后退几步,这时手机响了,是他母亲来的电话,说回来的航班取消,不知哪天恢复。母亲还说她看到了煤球,在奥克兰街上的花坛里。

三十年前的黑猫又出现了。楚均怎么也不相信母亲的话。

母亲发来视频,一只大黑猫关在黑白相间的笼子里,门锁着,金色的铜挂锁。黑猫的眼睛很亮,瞳孔眯成线,满是哀求。

湘灵看了惊叫道:“是墨汁,我的墨汁。”

母亲大声说:“它叫艾斯米拉达,巴黎纯种。”

母亲特别讨厌湘灵先入为主的习惯,也从来不批评她,只是明里暗里先入为主,不给湘灵表现的机会。

楚均从鼻子里发出嘲讽的声音,也是对湘灵的先入为主,换来的是蝎子闪电般的毒螯。楚均又后退了一步。

楚均的母亲在新西兰旅游,除非墨汁误入时光隧道,要不坐飞机也没这么快就出了国。不会是墨汁。

墨汁就在隔断里。楚均再次确信。

身边空着,湘灵早就起床了,哦,昨天她就没有上这张床。厨房和餐厅都没有响动,她应该去了生鲜超市。

早晨的太阳,每束光都磨得尖利。楚均受不了,他给窗帘装上了遮光层,最厚的那种,扎不透。白天拉上窗帘屋里就是黑夜,而飘窗被隔开,里面一片明亮,住着刺眼的阳光。

楚均醒来,没去拉开窗帘,阳光还是从窗帘的缝隙里注入,犹如无数的钢针,肆无忌惮地刺向他的瞳孔。这是昨晚疏忽的后果,也可能是湘灵早上拉开了窗帘故意没有合严。楚均感到眩晕。

飘窗缝隙的金光忽明忽暗,窗帘忽然自行拉开,里面立着一只黑猫,它在慢慢膨胀着长高长大。黑猫全身闪烁着五彩边框,晃着脑袋,挥舞着前爪,在嚎春。这是音乐。一道撕心裂肺的唢呐声突出,空中响起编钟恢宏的声音,黑猫和着沉重的击缶节拍,一句一叹地嚎吟:

苍天运转的力量是从何来,

她的中心又设在哪儿,

撑着苍天的八柱立在何方啊,

东南方又为什么塌陷,

苍天辽远的边际哦,

伸展到了宇宙的什么地方,

主宰苍天的神明,你又是谁,

……

这是原始血脉的奔腾呼啸。地球在旋转的银河系里飞驰,黑色星云翻涌,有神秘的光护着地球。血红的波涛左突右冲,雪山崩塌。地球启动了危险的星际旅行,它要脱离太阳,冲开星云,奔向旋转的黑洞。这个黑洞像黑猫晚上的瞳孔,里面灌满恐惧。大脑细胞突然爆发增长,音符组成的暴风雨倾泻而来,洪水滔天。巨浪拍打着他的心脏,胸口被沉重的空气压迫,他喘不过气来。他挣扎着睁眼睛,可是眼皮被焊死,虽然软却张不开,他想是不是得了急性肌无力。

楚均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但他却非常清醒,他确定大脑里的景象是真实的,他没有被困在梦里。他看到了黑猫的眼睛。

【作者简介】飞思,本名陶利,生于1965年9月,湖南益阳人;有小说发表于《创作》等刊;现居岳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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