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神的时刻

水鬼

写《古典夜生活》时，我的想法就是写一组以古人夜生活为题材的小说，正如我之前别的小说，比如以食材为题材写的一组小说。

电灯、电话、电视等等，现代人的生活离不开电。在我幼年时候，我们村里还没通电，看不到任何和电有关的物件。身处无电的地方，会让人产生对所处时代的一种错觉，以为自己就是个古人，即便时间已经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

小学有一年暑假，奶奶从县城的废品收购站给我淘了一本破旧的《水浒传》。她没上过学，自然不知道那是《水浒传》，只觉得书厚字密，耐看，就带了给我。

她虽没看过《水浒传》，但听过《水浒传》。村里有个讲古的老人，偶尔会把他看过的古典小说讲给大家听，供大家晚上消磨时间。后面自己看章回小说，一下子就理解了每章结尾那句“且听下回分解”中的“听”字，明白了明明是文字，却不用“看”字。

临睡前，奶奶会把灯里添上菜籽油，掐一截灯芯搭在灯沿，然后点燃，放在床头，任它自己燃灭。只要我还没睡去，就会一直盯着那盏油灯看，微弱的灯火，常常使我出神，能从火光的斑点中看出一条银河。

遇到灯要灭时，我会兴奋地告诉奶奶，“奶奶，你看，灯要熄了。”

幼年油灯那种微亮的记忆，导致我后面在灯火辉煌的城市，养成了晚上即便不睡觉，房间里也不会开灯的习惯，电灯实在太过明亮刺眼。不熟悉我生活习惯的人，每次闯进我的房间，见我躺在床上玩手机，总要打开灯，然后来一句：“你为什么不开灯？”

幼年的晚上要是遇到大月亮，我们便在稻田里玩各种游戏。比如捉迷藏，披上稻草，和排列的稻草堆一起立着，让人分不清真假。

稻田临溪，夜晚会有野兽出来到溪里喝水。大人们总催促我们早些回家睡觉，怕我们遇上野猪之类的凶猛动物。

以上算是构成这组小说的几个元素。我很少写当代题材的小说，它们离我太近，而太近的东西，总是让人丧失想象力。想象力并不是出奇，对我来说，想象力就是幼年晚上躺在床上，盯着那盏油灯时候的出神。

写作对我来说，就是把那些出神的时刻文字化，让它们并不因记忆力的衰退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