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夜路

廖小琴

12岁以前，我走过两次夜路。

第一次走夜路，在我八岁左右，是因为去邻村看电影，除了爷爷，我们一家都是超级影迷，无论多远，都会跑去看。那晚，有点特殊——我作业还没做完；另外，5岁多的表妹在我家，她不想去看电影。我有点纠结，最后决定先做完作业再说。

爸爸妈妈先走了，奶奶也跟着邻居走了。我的作业很快就做完了。以前，我很乐意陪表妹玩各种游戏，可是，那晚我没兴趣，脑海里老出现各种电影情景，生怕错过一部新片，而小表妹也突然吵着要外婆。所以，我俩决定去看电影。

手电筒被奶奶和爸爸妈妈带走了，我俩只好拎了马灯，趁爷爷不留意偷偷溜出了门。我们走到山梁梁上，估摸爷爷听不到后，马上扯开嗓子喊：

“奶奶！”

“外婆！”

“哎。”有人应。她居然没走远，就在前面呢。我们高兴极了。

我们一路边走边喊，那声音也一直应着。我们距离回应声越来越近。奇怪，应的声音怎么是从村尾那户人家传来的？我们以为奶奶在那儿等我们呢。结果，再一喊，再一听，却发现不是奶奶的声音，是那家有点糊涂的老婆婆一直在应我们。

转身回去？已经出来了，回去有点不甘心；继续去？又怕等我们到地方，看电影的人可能都已经散了。四处黑漆漆的，只有我俩。

“外婆，我要外婆。”小表妹揪着我的衣角叫得更起劲。我呢，一想到也许正放着自己喜欢的电影，心里立刻生出无数只小虫子，挠得我恨不得马上飞去呢。

于是，我一手牵着表妹，一手拎着马灯往邻村走去。

一开始，路是熟悉的。两旁的庄稼地，还有周围的树啊草啊，都熟悉。所以，我一点儿也不怕。而且，我们也只盯着灯光照亮的地方，不朝别处看，免得害怕。

我们走着走着，迎面突然出现了手电筒的光，还有脚步声。不是一个人，有好几个人。

咦，那走在最前面的人，手里好像拿着白色的东西。我们躲到一旁，我恍惚看到他们抬着什么东西。

我下意识地将灯放得低低的，没有抬头去看。最后面的那个人说话了，问我俩要去哪。我告诉了他。他“哦”了一声便走远了。

他们走得很安静，也很沉默。

我们继续往前走，拐过一道弯，走过一处田，到了一片小树林。站在树林里，我们听到了山下电影的声音。

我们快到了。

可走着走着，路渐渐变得奇怪，到处是灌木，到处是荆棘。走错啦？这条路我从没走过。我开始不安，正疑惑时，突然“呼”的一声，一股山风扑过来——马灯被熄灭了。

我们“咣当”一声，掉进了黑暗。

草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什么在爬。树上发出“嘻嘻嘻嘻”的声音，好像什么东西在发笑，甚至连脚下的路都好像蹊跷地在慢慢往前移动。

我害怕极了。

小表妹攥紧我的手，开始“呜呜呜”地低声哭泣。我一边安慰她，一边试图摸黑往山下走去；可是，只往前走了几步，我突然觉得不对劲。

我本能地拽住小表妹，不让她再往前走。

四周好像到处都是荆棘，到处是藤蔓了，我们不敢往后退，更不敢往前走。只能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们在黑暗中，听见电影里的人在说着什么，也仿佛听见看电影的人在议论着什么。我想大声喊。可是，电影声音那么大，谁听得见呢？而且，不知为什么，我感觉自己是站在悬崖边上，一喊就会掉下去似的。

小表妹好像也意识到了危险，紧张地拽着我，一动不动。

时间很漫长，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其实，也不过二十多分钟吧。有两个人不看电影了，往小树林走了过来。

一个小伙子用手电筒照见我们后，吓得大叫了一声。他旁边的女人，好像是他的母亲，也大叫起来。

妇人有些惊慌失措。我不知是突然看到人而激动，还是听出她的恐慌，眼泪一下流了出来。

小伙子用手电筒照了照我们，然后走过来。他小心翼翼地将我和表妹领到距离我们不过几米远、隐藏在杂草丛的那条小路上。

“再往前一步，就掉进沼气池里啦。”我听见小伙子和妇人嘀咕。而借着那道扫过的手电筒光，我看到前面好像有个黑魆魆的大洞，就像一个大窟窿，只要我和表妹再往前一步……后来，我一直不敢想，如果再往前走一步会怎么样。这个问题至今都令我害怕。

小伙子将我和小表妹带去山下放电影的地方。我们很快找到了爸爸妈妈和奶奶。他们看得正起劲呢，还奇怪我们怎么来的，怎么找到路的，压根不知道我们发生了什么。我又气又恼，又后怕又庆幸。

那个小伙子好像有急事，没说几句话就匆匆离开了。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呢，可当时谁也没反应过来，就让他那么走了。现在我唯一能记得的是，奶奶曾老母鸡般将我和表妹搂在怀里。那一瞬间，我感觉好温暖，好安心，好踏实。我的目光很快就被电影吸引去了。

那部电影的名字叫《绿色钱包》，是我少年时代唯一记得清楚的儿童故事片。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为没看到前面的内容而遗憾。

后来，我很少再提那晚的经历，因为每每想起都会觉得害怕。

至于另一次走夜路，以后有机会再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