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无处可栖,最后竞飞进小学的课本里了。
那些年到处是打鸟的人,农田里也散发着阵阵农药味道。鸟快要绝迹了。
老人们说,哪来那么多害虫呢,是吃虫的鸟没了啊。
哪里还有鸟呢?
空中曾落下一只受伤的天鹅。
我们村小学的校长抽出一月工资的一半换得这只鲜血淋漓的大禽。
这只中了六枪的飞行的大禽,还是死去了,没有死在人的胃口里,而被制成标本。最后,天鹅的瞳孔扩散,像一圈圈涟漪,映见的是一群天真的孩童,他们也流泪了。
空中曾落下一只折翅的大雁。那亘古的迁徙之途中止于黑洞洞的枪口。余毛蛋和余毛丫哀求着从爸妈手里把大雁抱回了校园。孩子们给它疗伤。当它重新飞上蓝天的时候,它嘎嘎地盘旋着,久久不去……
孩子们在行动,就像把曾经被抠掉、被撕去的带鸟类的字和画又重新粘贴到了书本上。
那时候,总有捕鸟的人,因为,鸟可以卖钱,甚至出口呐。我们村的小学成了一张铺天盖地鸟网里的一个窟窿。漏网的鸟知道朝这儿飞,在这儿建窝。来此打鸟偷鸟的人,成了330个孩子心目中的坏蛋。你可不要招惹少年郎的仇恨,那是一种没有任何退让的攻守。况且,你纵有天大胆子,也不敢把枪网对准祖国的花朵吧。
每年放假回家,我经常看见在做鸟箱的孩子们。冬天来临,孩子们将口中省下的饭食撒得一地,鸟箱子里也放得有,还铺着草,可真暖和啊。
那些上学路上的孩子,一眼就可瞅出他们衣兜或书包里总鼓出的米米面面之类的吃食。那可是鸟雀们的食物啊。也总有些不理事的小气的家长为此打骂孩子,但哪家小孩子不又都是家长的命根子呢?大人不都是过的小孩子的日子么?要天都不得给半个?孩子们的行动也深深感染着大人们——这就是一种移风易俗呵。大人们被孩子们牵人童话之地。我们的村庄也渐渐听懂了鸟语,正像“公冶长,公冶长,南山死了个大绵羊”一样有福了。
而且,让大人们奇异的是——怎么单单就我们村的庄稼地里虫子出奇的少啊。那些懒鬼男人们从来不打药,竞也没被虫口啃光!
——咦,外村外庄的庄稼被虫啃得豁牙露齿的。我们这地难不成是块宝地?
老校长笑了:功臣是鸟哦!是鸟从虫口里救下粮油棉菜,是鸟们止住了害虫泛滥之势。
而那些鸟群绝迹的村庄有祸了。农作物长期泡在农药之中生长——连邱集乡医院也并不能洗去这大地之胃里的毒素!
不是鸟语花香,就是遍野哀鸿,可见鸟类的叽叽喳喳、啼叫、呢喃是人类莫大的福音啊!
爱,挽留了最后的鸟迹。
乡村托起高贵的翅膀。
鸟驮起了土地的收成,祥瑞的空气。
我们躲在乡野深处的村庄的小学以此得名。鸟翅把它的声名传向四方。这所偏僻的农村小学后来还获得过联合国环保组织的奖励。
爱是在最初的嘲笑冷漠中,生根并且飞翔的。
那不是一种幼稚病、一个童话。那是天空和大地一种实实在在的景象。爱,必是能在大地上结出它的果实来的。
爱,放飞的是心灵。爱,画下的是泥土。
孩子们在行动。几个内心和雏鸟一样试飞的小孩,用土生土长的笔,画出了他们眼中的鸟的形象和它们啄食害虫的情景——孩子们的画,也在国内外儿童画比赛中连获金奖。
稻穗金黄,那不是鸟儿带领乡亲们,找到的闪光的金子吗?
后来在北京,我还在展览馆看到过这些稚嫩的画作呢。
我仿佛看见村庄也长满了羽毛,正飞向童话般美好的未来。
出神
能将神魂和形体分开,达到忘我之境,在方寸之地神游八方,无疑是高人。
但西部有种鸟,常常呆呆地站立着,在大地上一动也不动,见到轰鸣而向自己驶来的车辆,竞也无动于衷,常不免丧身车轮之下。如若车上坐着一位懂鸟语的诗人,或许就能下车叫醒这呆鸟,这长着翅膀的生灵;或绕开它而行。
它有翅膀,本可天宇任其飞,但它却“闭关”于一隅,在地面、在车辆急驰而来的道上失了神。
它名叫呆鸟,它常常出神,出神到忘记这个世界的地步。它的心在别处,它忽略了此在的所谓巨大变化。它不光忘记了足下世界,也把自己遗忘了。它就像一位得道者,千年道业,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它的灵魂早已飞翔,带着真实的“本我”飞走了,此地只剩下一只鸟的空形。就像一个家,人已远游,门已上锁。飞在哪里呢,最高的飞翔是飞于无形吧。
没有人能够叫醒它。做一个善者,你就绕开它而行,不要惊动忘者,不要射杀出神者,更不要辗压思想者。其实,一切的血腥或残暴,都是对施暴者自己。一只鸟早飞走了。
一只呆鸟,可能被世人认为有两种所谓的命运,在它的忘乡。
一种是遇上捕鸟者,它被捕了。它被捕时也安静得出奇,既不会挣扎、扑腾,做出种种无谓地反抗,也不会啼鸣,就像捡一只死鸟。但捕者当然是不相信它是死亡者的,因为没有凝神者会在思想时呈死亡状态,它站立着;且独立着。如若捕者的心还有灵光的话,他们就会害怕——仿佛被捕者是他们自己,而非它物。但捕者,因为要捕更多的猎物,作为职业,也就无所谓有心生怜悯的可能。捕者在捕到呆鸟时,肯定也会对它有些好感,因为它不像别的聪明的鸟,不知好歹。最后的吃食者撕开呆鸟之体时,会发现,一刹那连鲜血和心脏都飞走了。省得作为垃圾被扒出而扔了。
另外一种是遇上动物保护组织和环保者。他们围在它的四周,而奇怪地望着它,用目光传递着关怀和爱。可它熟视无睹般,没有望见他们中任何一张面庞。它并不需要闭目。它的瞳所映现的,或仍是一千年前的河山,
它早已不再关怀自己的生和死。它的生死和自己无关。而或许只与这世界有些瓜葛。它的存在或就是一个试探。试探什么呢,这不值得它去想。它所想的是使己所忘掉的。
它或许本就只是空投在地上的一只鸟影。
它为什么在这裸地上呆呆地把自己遗忘?它为什么不在高处,在树上或是更高一点不就把这个世界都抛下了吗?那更易于出神,太阳照到了树,树还可把阴影投给大地。
但哪儿能有树呢?
只见黄沙涌动。整个大地消失了,一切都去了形迹,夜深不深透与一只呆鸟并无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