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地小区

福地小区

一个由国企宿舍区变身而来的小区

自有风貌，在今天仍可见出它当年的光彩

数十栋不超六层的楼梯房，掩映在

蓊蓊郁郁的绿阴里。灰白的墙体

正是岁月的雨水反复漂洗后的味道

它所属的集团公司，曾是广东的名企

生产的显像管，让无数眼睛看到

万花筒般的新时代。这个新工业城市

它原处城郊，如今却置身城中的黄金地带

曾经的辉煌，被知情者讲述

与很多外乡人一样，我也是偶然而至

成为它的栖居者。在这通衢环绕的一隅

它毫不掩饰自己的沧桑，毫不吝啬

自己的浓荫和鸟鸣。或许，真的

它就是我们漂泊不定的青春里

一帧值得翻阅的“洞天福地”

树

小区里最不缺的就是树

成片的，成排的，单棵的

笔直的，虬曲的，梭形的，伞状的

榕树没想过低调它茂盛的胡须

香樟坦诚着它铠甲般粗粝的皮肤

最酷的莫过于纺锤形的大王椰

想必是打算把它的冲天辫直伸到半空

面对一棵上了年岁的老树

我总有几分敬畏

面对一棵正拔节抽芽的小树

我常常满心欢喜

有谁会与我一样，偶或站在树前

与树交谈，读懂彼此？

小区的人在树木间行走，跑步，睡眠

习以为常。只有外来者才惊叹于

这个寸土寸金的新一线城市里

暗藏的秘密。其实开发商早就有过侦察

和谋划。小区确乎也有些老了

只是，在拥挤的新楼与宽阔的绿地间

业主们毫不动摇地选择了后者

我理解他们，因为

我比他们更爱这些蓄长须、穿铠甲

留冲天辫的家伙，更爱

这个高楼林立的城市貌似隐逸的所在

新绿

栖居于此，有别于他处的新绿

深入我心

在季节不甚分明的岭南

新绿，是春天十万个女儿的新裙子

飞奔到哪儿，就点亮哪儿的眼睛

对深居简出的我而言

它，是从窗外的两棵黄槲树开始的

——这高过楼栋的合抱之木，每年

都神奇地换两次新装

然后，才是球场边的几大排

才是物业处前的一大片

才是幼儿园旁的一大圈

才是小区东门口的一大株

新绿，可以看，可以闻

可以听，可以眠

还可以当茶、做药。共同的效果

是涤垢濯尘，明目醒神

故乡的新绿会慢一些时日

它们，是漫山遍野的

是波浪翻滚的，最终

与南国的新绿连成一片

花

小区的周边常有花开

木本的，草本的，藤本的

紫荆，木棉，风铃木，白玉兰，翠芦莉

三角梅。或浓烈，或淡雅

像这个世界的不同表达

在迷失季节的岭南

只管观其容颜，闻其芬芳

至于节气和农稼，需要向日历求证

南下之前，我并不认识这些花草

认识它们的过程，也是

认识南方的过程

爱上它们的过程，也是

爱上南方的过程

步出小区大门，未见花开

先闻花香。我这才意识到

埋头于文字，又有些时日了

于是吸吸鼻子，警犬般探询方向

小区拐角处的人行天桥已经建好

站在天桥上，看灯火如织，车流如水

夜风又送来了缕缕花香

似乎来得近，又像来得远

依稀与数年前闻过的，收藏的

仍然一致

球场

一座时光斑驳的水泥地面球场

一座有六副球架其中却有一副歪了篮圈的球场

不锈钢栏杆将球场一分为二

被栏杆围住的活动区，傍晚属于广场舞

在晴天，四面栏杆一律属于花花绿绿的被子

我看到两个孩子干脆把妈妈晾晒的竹席

铺到地上，嘴含棒棒糖趴在上面，不亦乐乎

生锈的篮球架上，被谁挂了几串腊味

到了周末，球场才会有本该属于自己的大动静

一些青壮年

用蓬勃活力，用打足了气的篮球

让球场长时间砰砰有声。球场边

会有几个小学生席地而坐，说着、笑着、闹着

身上的校服镶有走了线条的橘色、红色、蓝色

直到打球的人收工，雪白的太阳能灯也休息了

他们还不肯散去

有一次，我还捡到两张有铅笔字迹的动漫卡片

更多的时候，白天的球场用树影斑驳的一角

接待一群推着婴儿车的老太太，她们的交谈

过一阵就会被车里的宝宝打断

晚上的球场在夜色里听风，赏月

最后除了领着自己的影子走过球场的

我之外，大约就是一只无所拘束的狸花猫了

钢琴

疫情禁足那些天，小区里热闹了许多

锅碗瓢盆，大人交谈，孩子跑闹

都是人间烟火气

我最爱后栋楼飘出的钢琴声

我不懂钢琴，不熟曲谱

但并不妨碍我倾听这垮垮琮琮的琴声

就像我不懂山泉之心，但不妨碍我

听它在草木间溜滑滑梯，撒脚丫子奔跑

如水晶仙子的环佩叮当

就像我不懂风言、花语、叶情

但不妨碍我看风与花草、枝叶

一起做健美操，练摆手舞

轻拢慢捻的琴声里，我像是看到了

鸟儿们在窗外时而鸣啭，时而飞掠

生动、清新了每个庸常的晨昏

渐趋急骤、不断爬高叉转向平和的琴声里

我像是看到了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的火车

挟带着风声，敲击铁轨

时缓时急的光阴里

一串虚虚实实的脚印和悲喜

莫不如此

那弹琴的可能是个文静的孩子

清澈的旋律里没有半点浮躁

也可能不是孩子，因为走过很多长路和坎坷

才更加自如于眼前的黑白按键

小区的月亮

在小区，看月亮最好是到篮球场

当它从东边那栋新建的高楼探出头来

球场很快就光明如水，球场旁的小叶榕

就有了婆娑晚妆，直到走过天空的月亮

踩着西边的树梢收工，回家

我常常独自在球场逗留

明月当空，树影幢幢

有不可言说之味

风打我身旁经过，安静一会儿

又来了，似乎想看看我

是否仍在此掬月慢酌

我会抬头向月亮问好

对着月亮轻声呼唤一些人的名字

像某年某月某晚某地的苏东坡

暂缓睡眠，但不一定要

撩袍拾阶，叩一扇寺门

刚走出球场，一辆载着外卖箱的电动车

从面前驶过，应该是送完今晚最后一单了吧？

此时，我们都是踏月而归的人

在尘世的枝丫，都有属于自己的

小小巢穴，一握冷暖

他们

“家电维修、回收，梅州特产”

这是他门口红色LED显示屏上的广告

其实白天他并不在家，不知在何处忙活

一打电话，却有叫必到，掏马桶都干

铜色的脸呵呵笑着

一口广东版普通话

那个才见过一面的邮差也是厉害，能够把一封

寄往我旧地址的信件准确投递到我的新信箱

顺丰快递的小哥也不赖，没多久就察觉了

我是个写书的人。当当网送货的女子

是位年轻妈妈，满头大汗把书递到我手上

在楼梯间，有两个小女孩

一见到我就甜甜地喊叔叔

一个身后跟着奶奶，一个身后跟着爸爸

一个老家河南，一个老家广州

我给婆孙俩送过一辆单车

与那位爸爸合伙拉过宽带

两个小女孩和她们的大人

已经颇有些日子没见了

送快递的，也不再是原来的面孔

我帮助介绍过工作的两个广西大学生

也失去了联系。在异乡

我，也是他们心中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