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为艺术而作”

2024-06-13 08:29钱泥
音乐爱好者 2024年6期
关键词:耳朵创作音乐

钱泥

沃尔夫冈·里姆(Wolfgang Rihm)这个名字与1945年之后兴起的“新音乐”有着紧密的联系,他是与施托克豪森、诺诺、布列兹齐名的作曲家。

里姆出生于卡尔斯鲁厄一个非音乐家庭,虽然母亲会弹钢琴,但母亲并没有特别引导和鼓励他学习钢琴,只是偶尔自己在钢琴上弹奏一些通俗小曲;而父亲在艺术上给予里姆的帮助就是每个周日带着他去逛美术馆。不同于其他孩子,他们的父亲周末会带他们去教堂,里姆周日午饭前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卡尔斯鲁厄美术馆。他用好奇的眼睛尽情探究缤纷的色彩世界,生机勃勃的脑细胞受到各种各样线条、画面的刺激,在学会用概念表述之前,里姆先学会的是用眼睛去区分所谓的风格和流派。“就像在搭建飞机之前把乐高积木根据形状高矮分类一样,根据造型和明暗的特点辨别画风。”这为此后他形成对音色的敏锐感知有着不容忽视的启蒙作用。

后来,里姆进入卡尔斯鲁厄音乐学院(Hochschule für Musik Karlsruhe),师从尤金·沃纳·维尔特(Eugen Werner Velte)并接了他的班。里姆的学生遍布世界各地,自1985年在卡尔斯鲁厄音乐学院任教以来,每年都有无数踌躇满志的青年学生从世界各地来向他求取“真经”。

2022年3月13日,沃尔夫冈·里姆迎来了他的七十岁寿辰,世界各地的“新音乐”人士以及里姆的学生纷纷前往卡尔斯鲁厄为他祝寿。

因为病痛的折磨,里姆走路时明显比以前吃力,拐杖戳在地面上发出“笃笃”的响声。尽管他尽量不让自己停下脚步,但有时他不得不站一会儿,喘口气,然后再重新迈开步子。

学生们一路跟着里姆来到他最喜欢的意大利餐厅。餐厅门前有三个台阶,里姆微微有些喘,他在台阶前站定,尽量用鼻子呼吸,胸脯一起一伏。他耸了耸肩,自嘲道:“孩子们,这段路把我累得够呛。”说着,他用拐杖指向天边,说:“你们看,多美的晚霞啊!你们有谁见过朝霞吗?”学生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看,我就知道,都是爱睡懒觉的,都没见过朝霞。”说罢,里姆假装失望地摇了摇头。现在学作曲的年轻学生们总喜欢以“艺术家都是深夜创作的”为借口,原谅自己睡懒觉和迟到。对此,里姆耸耸肩,不予评论。

里姆是一位十分多产的作曲家。十一岁时,他便写下了自己的第一部音乐作品。时至今日,他创作的作品更是多达四百多部,体裁涉猎广泛。

对于里姆来说,创作的过程既是幸福的,也是痛苦的。幸福是因为可以将自己积攒在内心的情绪和感情倾吐出来,将耳朵里听到的各种声响用乐器重现,让其他人也能听见;痛苦则是因为一个无法摆脱的问题——能否与时俱进和创新。

创新是“新音乐”作曲家共同的目标,与过去说再见,不再从已经存在的那些音乐中获取元素,但更重要的是并非为了“新”而新,在求新的同时不偏离自己的标准、不降低艺术的质量。

里姆常常回过头去审视自己写的东西究竟是否有艺术价值,“人们对我的追捧是不是因为我的年龄而降低了标准?难道不是吗?评论家说‘这么点年纪就写出这个水平,这里所指的‘水平是不是年龄乘以二减去缺点得出来的值呢……”为了不让自己迷失,里姆必须不断地解剖自己。

里姆对待艺术的态度是十分严肃的,当被问及自己的艺术标准时,里姆答道:“倾听,用耳倾听。写的人用耳朵‘指路,听的人用耳朵‘辨别,音乐只为耳朵服务。用音乐激发想象、引起联想不是我的任务,我只负责创造声音。听音乐,是做听觉的旅行,就好比一顿美餐,是嗅觉和味觉的经历,至于食物是否健康,能否减肥或者助眠,这不是我关心的问题。”

里姆的学生们把自己的习作拿给大师过目后听到最多的便是:“你想给我们听什么?你想给我们听大七度、五件乐器同时奏响八度,还是敲击小提琴音箱的声音?没有人想听他们熟悉的声音,人们想探险,用耳朵探险。他们想经历一次大胆的旅行,想了解一段无法想象结局的故事,而不只是看一列火车或听见几个人名。什么叫探险?极端、夸张,更极端、更夸张,最极端、最夸张。如何达到这个目的?组合才是本领。怎么组合?学习配器法,下功夫练习,尝试各种乐器搭配,就像做数学题,总要解出一个答案。音乐就像数学,加减乘除不能错,乐器搭配音区、音量决定效果。那效果呢?怎样的效果算是好效果?倾听!为耳朵去创作。”

里姆近两米的个子,胖墩墩的,一看就是爱吃的人。这家意大利餐厅,里姆已经光顾了几十年了,是这里的常客。他撕下一撮面包,蘸着芝麻菜拌碎干酪盘里的橄榄油,吃得很香。“小心!盘子很烫。”餐厅老板的儿子小帕米耶里端上了一道烤乳猪配菠菜和西兰花。“啊,真香啊!”里姆用手把香气扇进鼻孔,“跟作曲一样,烹饪的诀窍也是组合,并不是把所有最好的食材都放在一起就能煮出一锅美味的菜肴的,要发挥想象力,大胆地搭配。”

一次课上,里姆指着学生的谱子说:“这里你让定音鼓用fff的力度,大提琴就算把弓子拉断也没法让人听见;这里你又让大提琴拨弦,定音鼓槌互相敲击,你想象过这个效果吗?当然,这种配器很大胆,但胆量不是艺术创作的全部,最终的音响效果才最重要。不要丧气,多练、多尝试。定音鼓与大提琴有很多精彩的作品,无法超越没关系,但不能把它给糟蹋了。”里姆在自己的创作中亦遵循这个原则,用别人使用过的编制并不丢脸,但抄袭别人或“糟蹋”这一新型的组合才该害臊。

作曲是一件重体力活——不断搭建,不断倒塌;不是材料短缺,就是想象力贫乏。“维也纳古典乐派”经久不衰,而昨天新掌握的技巧却迅速过时,为什么今日的作曲家飘在空中无法落地?

“新音乐”已彻底从规则和禁忌中被解放出来,它享受的是完全的“自由”。创作“新音乐”的作曲者甚至无需掌握传统意义上的作曲“四大件”,只需有一对好耳朵,会听、会写,便足够了。然而,令年轻的作曲者们无所适从的也恰恰是这“自由”。从小接受过系统的音乐学习、浸泡过“四大件”题海的学生,手一碰琴键就会弹出一大堆弥漫着学术气息的乐段;而那些没有受过科班训练的学生则只会用手臂按琴键或用弓子当鼓槌敲琴弦,更令人伤脑筋的是,这些也都出现过了,并不“新”。这所谓的“创作自由”实际上早已被层层叠叠的无形规则包围,这些规则决定着成败——好作品、差作品——作曲家、业余爱好者——艺术、糟粕。

一道菜究竟是出自一位专业烹调家之手,还是出自一位想成为专业烹调家的业余烹调家之手,专业的美食家只需一闻便能知晓。正如音乐评论是专业人士的工作一样,艺术必须让艺术家来评论。里姆坚持认为,能欣赏专业音乐的人和能够创作专业音乐的人都是极少的,要进入这扇窄门就如同让骆驼穿过针眼一样难。只有在同一高度的人才能用同一种语言交流、批判和鼓掌,在门外的人说什么都是毫无价值的。因为这一观点,里姆遭到了许多言论的攻击。他没有反击,也没有辩解,而是继续创作,用音乐表达。里姆相信,艺术为艺术而作,唯有艺术能够理解艺术,艺术唤起艺术家的共鸣,艺术的价值唯有艺术家才懂。

里姆不喜欢把“审美”这个词挂在嘴边,他只写“真我”,每一部作品都是一面镜子,都是自己内心的声音。于他,是组合游戏;于听者,是听觉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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