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夺先,刘辰东
(安徽大学 社会与政治学院/安徽省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基地,安徽 合肥 230601)
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的主线,也是民族地区各项工作的主线。2023 年10 月27 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围绕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进行第九次集体学习,习近平总书记指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就是要引导各族人民牢固树立休戚与共、荣辱与共、生死与共、命运与共的共同体理念”[1]。伴随着网络技术的发展和普及,网络空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成为学术研究新的关注点。
在网络时代,众多自媒体平台蓬勃发展,各族群众借助网络平台开展内容丰富、形式多样的交往互动;线上的民族团结活动、民族政策广泛宣传以及民族工作平台创建,昭示着民族工作在网络空间的延伸。网络空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在技术及应用层面已然具备较好基础,并取得了一定成效,然而网络空间快速发展也可能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造成一些影响。第一,网络空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在其新拓展的空间范围内开展的,在很多时候挤占了现实的时空份额,致使现实空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意义弱化。第二,网络空间在推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时候产生了一些阻碍要素,如某些网络平台的狭隘民族主义思想、信息茧房效应、网络群体歧视等。第三,网络空间的“去中心化”特点会使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实践缺乏焦点,从而减弱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工作成效。因此,明确网络空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一般逻辑及其在处理负面影响时的反应机制,对于当前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具有一定的理论和现实意义。本文拟在阐述民族互嵌在网络中的延伸和中华民族共同体符号化的基础上,剖析网络空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逻辑理路,并基于网络空间和现实空间的关系,在其逻辑理路上分析网络空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现实特征和作用机制。
美国社会学家曼纽尔·卡斯特(Manuel Castells)曾提出“流动空间”[2]468的概念,认为在网络流动信息大潮中,网络推动了社会生活的空间扩展,在实体社会及之上,基于信息流动和网络交往形成了一个不同于“地方空间”的网络空间[3]。网络空间是“一种基于互联网技术和信息技术开辟的全新互动环境和生活空间”[4],其交互性、传播性、超时空性特性改变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互动形式和模式,改变了民族关系的存在方式,也改变了资源流动的渠道和机制,使得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有了更多的可能性。
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以民族互嵌式发展为具体形式,促进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建设[5]。民族互嵌、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当前国内民族研究的重要主题,三者存在密切关系。一方面,民族互嵌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置于一种特定的关系样态之中,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目标开展实践;另一方面,从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内在要求来说,中华民族共同体在很大程度上要求各民族成员相互联系、相互依存。事实上,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形成与发展蕴含多重互嵌纽带,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借助“全方位嵌入”来实现具有充分的理论与现实基础[6]。民族互嵌是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特征展示,彰显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客观存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在一定程度上依赖于各民族在多个层面的互嵌。
恰如全方位嵌入理论所言,空间嵌入不仅仅是居住空间的相互嵌入,而且与社会、经济、文化和心理等多个维度密切相关。现实世界中的民族互嵌依赖于一定的空间地域条件,全方位嵌入通常需要在空间嵌入基础上才能够实现。然而,在网络空间中,民族互嵌可以跳出空间地域限制,形成一种网络空间的民族互嵌,使得各民族全方位嵌入可以在更广阔的平台以更多样的形式实现。各民族可以在网络空间互嵌的基础上,借助虚拟社区开展互动,由此不断促成中华民族文化符号的形成、中华民族形象的塑造和共同体情感的强化。
事实上,当前民族互嵌已经由现实空间延伸到了网络空间。各族群众依托网络空间的脱域式互嵌,跨越空间界限,深入多种互动情境,不断深化社会、文化、经济和心理层面的嵌入。在经济嵌入方面,网购和直播带货超越了不同民族在买卖关系上的销售距离限定,以超越现实空间线性模式的多元形式来建立商业关系。基于东西部协作和各民族之间的深厚关联,部分发达地区城市的民族工作部门或组织主动扶持西部地区的经济发展,包括但不限于协助直播带货、帮助宣传产品、建立供销渠道等。这些经济上的互嵌不仅是经济行为,还包含了各族群众之间的经济支持和情感互助。在文化嵌入方面,各民族文化、地区景观、风俗习惯和人物形象等借助短视频等自媒体平台,实现了便捷、全面的展示与习得,各种文化特质在广阔的网络平台中得到充分的展现,持续强化各族群众对中华民族文化的认知体验。在社会嵌入方面,网络空间实际赋予各族群众更多元的就业形式和资源分配渠道,通过打破资源流动边界和破除身份区隔的方式,各民族成员可以借助网络实现多渠道就业和多种方式配置资源。网络民族互嵌塑造了各民族共居、共学、共事、共乐的新环境,各民族成员有更多的机会展开互动交流,深化互动体验,增进理解和认同。
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与中华民族共同体相伴而生、相辅相成,是一体两面。“共同体意识是共同体中的个人或族群在共同的社会实践中所形成的凝聚意愿、共同理想和共善价值规范”[7],因此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离不开作为物质载体层面的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关于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王延中提出,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要具有理论自觉,根据新时代民族工作实际,构建民族理论学科、学术和话语全套体系,要改革民族工作,推动“五个认同”教育,完善民族宗教政策,处理好民族关系问题和民族主义问题[8]。还有学者认为,应通过打造政治共同体、文化共同体、利益共同体及法治共同体,最终推进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9]。
除此之外,一些学者借助“文化符号”“民族关键符号”和“语言符号”等概念,提出了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新思路。例如,有学者提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各类具有象征表达的符号展演,内蕴共同体特性,对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具有重要意义[10]。这是一种值得肯定的崭新尝试。法国学者库隆(Alain Coulon)认为,人们用符号构建世界并赋予行动意义,社会则是通过持续沟通、互动而形成的[11]11~12。借助符号促进共同体的形成,并赋予人们进行符号互动的意义。显然,这种符号互动论为以符号推动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提供了支撑,同时也为在网络空间中借助符号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了可行思路。
从学界有关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成果来看,中华民族共同体逐渐衍生出一系列价值符号和文化符号。例如,有学者发现,中华文化符号的意义空间以及由此产生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意识,有利于刺激各族人民参与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主动性[12]。还有学者认为,文化的符号化和符号的扩散机制促使民族意识和民族身份塑造,也作用于中华民族共同体建构[13]。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符号体系在长期的政策宣导、学术研究和民族工作实践中被不断完善,同时被赋予崭新的时代价值和现实意义,在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过程中被不断生产并丰富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话语体系。在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过程中,形成了形式多样的中华民族共同体符号,例如,“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石榴籽”,“红石榴”,“民族团结一家亲”,“中华民族大家庭”,“红石榴家园”和“民族文化长廊”等。
符号互动理论认为,人们借助符号进行互动,通过赋予符号各种象征意义并对他人的符号进行解读实现信息交换[14]67~68。基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符号化,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表现出符号互动、意义生产和认知强化等特点。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范畴下,各民族成员在其符号互动实践中普遍使用包括中华民族共同体符号在内的具有内涵意义的符号,同时感知互动对象所使用符号的特征和意义。有学者认为,通过为象征符号意义搭建空间场域、创设节日仪式场景、运用交互技术,可以形成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象征策略[15]。在借助中华民族共同体符号进行互动的过程中,“民族团结”,“各民族团结统一”,“民族平等”,“各民族共同走向社会主义现代化”和“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等符号的时代含义被赋予、传递和认知,促进各族人民增进“五个认同”,建立共同的价值观,树立共同的理想追求,推动各族人民牢固树立休戚与共、荣辱与共、生死与共、命运与共的共同体理念。
网络空间构建了新的实践场域,形式多样的网络实践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了新的动力和路径,实现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实践空间的场域拓展。各民族成员在网络空间的互动实践,在推动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同时生产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意义系统和认知体验。当前学界有关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实践的研究,大多主张从各民族共同富裕、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教育、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建设和强化“五个认同”等路径来实现。通过在网络空间中创造共有文化、推动共同富裕和获得共同体体验,形成具有共同历史记忆、共同利益追求、共同价值立场、共同身份认同、共有精神家园的共同体。
每个国家和民族都有独特的发展历程,每个共同体的发展延续也会形成其成员所共享的历史记忆[16]。中华文化历史建构过程的时代见证者的经验记忆会伴随着时代发展而不断消退,而文本记录通过传承、创新和深入解读才能重新建构集体记忆。在新时代新领域共同建构的中华民族共有文化,在创造新的集体记忆中塑造共有的中华文化认同,成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路径。有学者认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可以通过加强交流平台和共有文化建设,创建共享型族际文化生态,从文化层面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17]。显然,除了从意识形态、价值归属等层面唤醒历史集体记忆之外,还可以通过将个体置于网络空间新的共有文化的创造过程中,在新的现实条件下建构新的集体记忆,开辟新的记忆空间。
在信息化时代,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在网络空间获得了新的动力,各民族的互动模式和文化创造展现出新形态,最终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了新方向。“网络空间是亿万民众共同的精神家园。”[18]77网络技术的发展和自媒体平台的兴起为各族群众互动交流创造了新的场景,拓展了新的实践形式。短视频是当下盛行的传播与互动平台,是少数民族流动人口开展族际互动的具身场域[19]。各族群众的网络空间实践活动多种多样,既在网络空间实现了更大范围的族际互动,也在各类网络平台展现了食品制作、商品售卖、歌舞艺术、日常生活等文化内容。网络空间搭建了一个具有更多共性符号的实践平台,各民族成员借助网络获得更广阔的实践场域,族际互动体验不断优化,生产出具有时代特征和共同内涵的文化形式。
在网络空间构建的互动场域中,一些区域性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如民间故事、传说、歌舞、工艺、服饰、绘画、谚语、建筑等,得以在各类网络平台被广泛传播,成为全体中华儿女的共同财富。同时,一些带有中华民族共同体特征的文化符号在创生发扬,如“红石榴”“五十六朵花”“民族团结一家亲”等。因此,在各族人民长期广泛的互动实践和文化创造活动中,网络空间范畴中的中华文化愈发丰富多彩,对于各民族形成多元一体、兼收并蓄的文化共同体具有重要意义。在此过程中,各种共性文化符号被各族群众赋予了具有时代性和共同体意蕴的崭新意义,各民族成员在此过程中形成了新的集体记忆,强化了对中华民族共有文化的认同感和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归属感。
共同富裕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相辅相成、同频共振,前者是后者的物质基础和前提,后者是前者的精神力量之魂[20]。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与中华民族共同体是一体两面的关系,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进展需要以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情况来衡量。从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角度来看,共同富裕是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物质基础。为达成各民族共同富裕的目标,需要区域开发、配套服务、资源协调、多主体协作和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的“通力合作”。
通过网络技术,民族互嵌突破了物理距离的限制,向网络虚拟空间延伸,经济联系与合作、文化交流与创造以及社会阶层流动加快,各民族通过网络空间的多层面互嵌享有更多的发展机会。网络空间通过提升民族地区资本优势、开展线上培训和农副产品进电商等直接或间接方式,为民族地区和部分收入较低者提供增收的机会,以此推动各民族共同富裕。其一,在网络空间中,不定向的资源流通给予各族群众相对公平的发展机遇,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部分群体与部分区域的资源短板。网络技术在经济领域的广泛应用使得某些群体的资源优势得以充分发挥,各民族之间的资源差距有所缩减。例如,新疆的优质水果、奶制品和各类风味馕制品在网络上打开了知名度,当地的优势要素逐步彰显,宣传难度大、市场基础薄弱、品牌效应不佳等劣势要素逐渐缩减。其二,培训机会和培训形式的变化、线上劳务组织平台的搭建和信息资源的快速流动使个体有了更多就业渠道。一些人口流出地设立了为在外流动人口提供服务的社会组织,类似社会组织借助网络嵌入流动人口的工作和生活空间,为其提供技能培训、文化宣传、资金扶持、资源信息以及工作发展经验等服务。一些发达地区城市通过东西部协作开展边疆少数民族职业技能培训,包含以网络开课的“云上授课”形式。其三,农副产品进电商成为民族地区优质农副产品进一步打开市场、提升产品品牌知名度的重要路径。一方面,民族地区借助电商模式经验在网络上传播,紧抓机遇,开展学习考察,基于地方特色自主开辟对外电商销售渠道;另一方面,在发达地区城市协助下,通过发展经验的传授、渠道资源的供给和网络流量的加持,为民族地区的农副产品打开电商门路。
在网络空间中,广泛的经济合作、资源的优化配置、资本的增值积累和东西部协作,为各民族共同富裕提供了平台和机遇。各民族成员借助网络空间推进共同富裕,结成利益共同体,在合作共赢中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打下坚实的物质根基。另外,嵌入经济活动的文化交流和社会交往不断强化各族群众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认同感。
费孝通先生认为,中华民族成为一体的过程是逐步完成的,形成了中华民族自在的民族实体[21]17。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离不开对各民族成员集体记忆、利益追求、社会文化和价值观念的塑造。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以此为根基,通过对共同体内部的文化、情感、价值塑造得以实现。因此,网络空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除了创造新的中华民族共有文化,推动各民族在网络空间中实现共同富裕,还需增强各民族成员的共同体体验。
公共空间具备生产公共意识的基础性功能,是集体记忆的承载场域,是身份归属的生产场域,也是共同体价值的展演场域[22]。网络空间可以被视为公共空间的特殊类型。在网络公共空间中,各民族成员不断生产和使用中华民族共有文化符号,不断促进共同富裕、民族团结和共同体情感依存,公共意识持续产生并强化。在物质与精神的双重作用下,各族群众在网络空间中共同推进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建设,强化各民族共同的价值观念和利益追求,在建设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同时,强化共同体的情感与价值体验。
作为公共空间,网络空间天然具有承载各民族社会活动和公共娱乐的功能。斐迪南·滕尼斯认为,人类在群体生活中会结成基于血缘的共同体(家庭和家族)、基于地缘的共同体(邻里)、基于宗教信仰等不同形式的共同体[23]52。在网络空间内,各种依托不同需求、不同硬件条件或功能要素的微观公共空间被划分,例如,某社会组织建立的互动交流群、某明星在微博的超话社区或某款游戏所营造的游戏娱乐平台。在这些微观公共空间中,各类不同形式的虚拟社区建立,并且通过各种独属于该空间的实践活动不断生成并强化成员的共同体情感、认知和认同感。尽管在网络空间中,大多虚拟身份会将个人身份、整体形象与现实剥离,成员会以一个纯粹的身份参与活动,但体验者在此过程中的情感、认知和价值体验是真实存在的。因此,众多微观公共空间的共同体体验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具有促进作用。例如,与多民族队友组队参与网络游戏竞技,借助游戏语音功能、身份信息展示等方式,在游戏中沟通协作,并在组队对抗外部竞争中实现对团队的认同。在这种情况下,公共空间中的共同体体验被其真实感知,并在具身认知中不断强化对其他民族成员和公共文化的认同,形成公共意识,进而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产生积极作用。
网络空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实践成效常常受到各类网络要素的阻碍,例如,在创造新的中华民族共有文化方面,一些地方、组织或个人有时候不能很好地把握“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主线”,在实践过程中过多突出了某一民族或某一群体;在推进网络空间各民族共同富裕方面,网络不仅没有顺利实现共同富裕,反而因为资源分配两极分化扩大了各民族的贫富差异;在强化中华民族共同体认同方面,虚拟共同体的大量产生,致使部分群体的初级社会关系在网络空间重新建立并固化,降低了跨民族社交需求。对此,网络空间在长期应对过程中,逐渐形成了风险防范和效果提升的作用机制。
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视角来看,网络空间大幅度拓展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实践场域,各民族成员网络空间的生活实践愈发丰富,而基于现实空间的多民族社会交往、文化娱乐体验和经济往来相应减少。在网络空间持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同时,依托现实空间的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和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失去了部分时空基础。网络空间在承接现实空间部分职能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现实空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效果的发挥。例如,在网购、物流和外送业务模式日益成熟的今天,各民族成员因经济性导向、舒适性要求或社会性因素,过多依赖网络空间赋予的生活体验,可能导致现实空间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减少,由此造成全方位嵌入和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等民族学理论视角下的“嵌而不融”,这也表明了网络空间与现实空间的时空竞争关系。
网络空间与现实空间的边界伴随着信息化、智能化的加深而不断消解,从工作、休闲、消费等个人生活实践场域来看,网络空间逐渐表现出对现实空间的功能延伸与替代。在工作和生计方面,出现了一大批新兴的工作类型,如自媒体的内容创作、网络授课、直播带货等,也有从传统转型的工作类型,如线上采购、销售以及各类现实空间职业的网络接单等。在休闲娱乐方面,网络空间已经在视频、游戏、表演、音乐和网络文学等领域给予网民全方位、多种多样的娱乐满足感。在消费方面,网络购物已经在网络空间发展出更多元的销售形式、更多样的商品组合以及更便捷的购物体验。由此可见,网络空间既拓展了个人日常生活领域,也赋予了民族工作更广阔的行动空间。同时,网络空间开始承担现实空间的某些职能,而在某些情况下,网络空间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方面的功能发挥要强于现实空间。
“日常生活是新时代培育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基本场域。”[24]现实空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常常受制于地理距离的限制,尤其是在日常生活领域,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需要依赖人口流动、互嵌式社区建设、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等条件。相比较而言,网络空间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开辟了更多元的形式和内容,突破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地域限制,而且网络上的身体展演一定程度上扩大了人们的具身认知,有助于各民族成员通过更丰富的具身体验,强化对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认知。另外,网络空间在日常生活的功能发挥,降低了各民族流动人口在多民族混居城市的生存压力,避免了频繁流动,强化了共同体生活体验,提升了生活幸福感,使各民族流动人口更容易留在城市,形成相对稳固的民族互嵌状态。
现实空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具有独特的优势。一方面,现实空间具有更完备的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实践体系,包括统战部门、政府职能部门、社会组织、企业组织以及活跃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实践的由个人组成的完备的组织格局,各地依托街道、社区组建的志愿队伍,集聚各地优势资源搭建的实践活动平台、物料、设备等硬件条件,根据不同地区特色建立的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工作模式与机制,等等。另一方面,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有效性来看,现实空间中各民族成员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实践有更深切的具身认知,从而更有效地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这些来源于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和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具身体验是网络空间难以完全取代的。同时,网络民族工作的开展需要以现实空间为参照。
现实空间和网络空间的边界日益模糊,已经很难将两种空间绝对分开讨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实际上,在长期的磨合下,两种空间更多的是以互补的形式共同营造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氛围。网络空间依据其缺场性、交互性、虚拟性和群体互动性的特点,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过程中发挥着丰富多元的职能作用,现实空间也深具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深厚基础和独特作用。两重空间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广泛实践中发挥着各自的优势,形成线上线下联动协作的互补机制。
网络信息社会的高度不确定性为社会注入了新的活力,也对传统社会秩序造成了挑战,严重冲击了基于熟悉关系和制度规则而建立的传统社会信任[25]。网络空间本身的不确定性特征既给网络空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了无限可能,同时也带来了某些潜在风险。一方面,虚拟空间依赖人的能动创造,故传播快速,手段多元,难以考证其真实性、来源、目的[26],部分源于个人功能需要的实践行动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作用具有不确定性。另一方面,互联网时代网络涉民族问题的舆情频发,网络空间并不能根除境外敌对势力对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负面影响。因此,网络空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仍需加以引导,网络民族工作介入网络空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成为可能。有学者认为,伴随着中国网络社会的崛起,政府、企业、社会组织逐渐介入网络,网络行政、网络经济、网络文化、网络医疗等都是各个社会领域与互联网关联的产物[27]4。基于民族事务治理现代化和网络空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实际需要,网络空间开始成为民族工作的重要阵地。网络民族工作作为依托网络空间、借助网络技术和工具开展民族工作的模式,在引导个体网络实践、开展线上民族事务治理方面发挥了巨大作用。
引导个体网络实践方面。搭建网络诉求渠道,建立针对民族问题诉求的线上平台,如微信群、QQ群、微信小程序、App等;规制可能损害民族关系和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信息,如可能引发民族问题的言论或容易造成误会的文本内容等;引导开展有利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线上实践活动,如线上读书会或线上征文活动等。
开展线上民族事务治理方面。第一,网络渠道使民族政策的传达、理解和落实有了更快的通道、更好的参照和更多的比较,既能促进网络民族工作实现标准化,避免工作方向错误,也能对各类组织、个人的民族事务活动进行更科学的引导。第二,借助特色民族工作平台进行经验展示与理论分享,在相互比较中调整工作方式、创新工作方法、激发工作热情,各民族成员还可以通过这些平台深切感受到各地各民族团结互助、共同发展的积极情绪。第三,网络民族工作可以依托更强大的资源配置、更完善的民族工作志愿队伍和更高涨的民族工作热情,深入推进各民族共同富裕的实践活动,如前文所述的直播带货案例。第四,随着基层民族工作方法的不断调整,政策宣传、信息通知、线上流调等需要借助网络手段,尤其是在面对特大风险时,网络空间的即时性、记忆性和便捷性可以保证民族工作快速反应。例如,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期间,有社区开展线上流调、线上诊疗、线上公益、线上公共娱乐等,在高效完成民族工作的同时,也强化了各民族成员的向心力和中华民族共同体认同。第五,关于虚拟社区风险的应对,网络民族工作目前只能尽可能地借助可控的虚拟社区平台予以调节。例如,社区组织借助微信群、QQ 群等平台开展民族团结进步宣传活动,组织各族群众参与线上公共娱乐活动,或者以线上通知、线下参与的方式将公共活动转移到线下。通过这些方式,增加虚拟社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价值塑造,强化参与者的中华民族认同。各类公共活动空间和虚拟社群成为开展民族工作的阵地,既完成了民族工作的技术升级,也实现了对公共活动和虚拟社群活动的引导与监管。
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工作环节中,网络民族工作包括引导个体网络实践、防范不利信息传播、组织开展相关实践活动并进行宣传。从符号互动和传播的角度来看,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离不开网络技术的支持。有学者明确提出,构建国家认同需要以媒体宣传为途径,象征符号、互动场景和国家话语可以通过仪式传播进行连接,有助于国家认同建构[28]。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不仅需要多种主体的互动实践,也需要发挥传播的作用。
有学者主张,从民族心理距离角度分析,可以通过缩减时间、社会、空间、概率等四个方面的距离,实现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目的[29]。信息时代,自媒体平台林立,网络空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实践在多重媒介的传播下,缩减了各族群众之间的心理距离,在更大范围以更长实效进入更多群体的认知范畴,民族文化话语体系与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更加契合,并由此引起更大范围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传播是旨在共享意义的双向符号互动行为。”[30]网络具有传播属性,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具有传播价值。在此意义上,媒介传播是网络空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实践作用强化的重要技术手段,通过各种传媒形式的倡导,宣传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共性符号,让各族群众感知彼此的共同特征。
由于网络空间传播的渠道、内容和有效性是有限的,传播的内容设置和方式选择常常需要策略性安排。网络发展改变了传播语境,也对文化空间和社会互动产生了巨大影响[31],在这种情况下,传播的方式和内容可以在更大程度上影响传播的效果。美国学者凯瑞(James W.Carey)于20 世纪70年代提出仪式传播(Ritual Propagation)理论,他认为,人们在仪式过程中,注重在规则化仪式程序中使特定的价值观和世界观得到描述和强化,而并不关注是否学到什么新的东西[32]28。仪式传播理论主张传播不仅仅是传递信息,仪式化传播本身就是生产意义的过程。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网络实践传播,既要注重传播内容的制定,也要注重传播方式的选择。
在传播内容的制定上,选择具有仪式特征的实践内容,可以最大程度突出中华民族共同体文化符号和形象,例如,通过对各族群众共有的节日仪式活动进行传播和展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现实表现会经由个体的具身认知形成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潜在意识。在传播方式上,选择可以聚焦各族群众目光的国家性事件、热点性事件或公众性事件,通过传播深入参与其中,从而激发群众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深度认同。大到国庆节、大型运动会实况同步,小到直播社区举办的活动,都可以吸引大家的情感参与。无论是仪式传播的内容还是方式,这种具象化的网络传播模式对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都有明显的促进作用。这个过程既是互动仪式内容对中华民族共同体情感认同的推动,也是仪式本身对中华民族共同体成员身份认知的刺激。更重要的是,网络空间可以将仪式传播的即时性参与转变为历时性体验,视频录播、图文报道、资料回放等文本再造方式会将仪式传播的具体内容保留,并以新的传播形式呈现,人们可以通过“弹幕”“评论”“点赞”“回看”等方式重复参与仪式现场的互动,参与者的情感、认知、立场、价值观和认同感得以反复强化。
网络空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在新时代新技术和新政策背景下推动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的重要议题。民族互嵌向网络空间的延伸,确定了网络空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实践发生的基本样态,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符号化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了实践可能。网络空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既有技术和硬件支撑,也有充足的理论和现实基础。由于很难将网络空间和现实空间割裂开来分析,网络空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逻辑始终无可避免地与现实空间产生关联。因此,按照网络空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理论基础、实践方式和作用机制的线索可以发现,网络空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行动逻辑,首先是基于对现实空间的拓展,获得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实践基础,以网络空间的民族互嵌和中华民族符号化为理论基础,通过创造网络空间的中华民族共有文化、在网络互嵌中推进共同富裕、实现网络空间强化中华民族共同体认同等实践方式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针对网络空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可能存在的风险要素,网络空间通过两重空间的互补机制、网络民族工作的修正机制和仪式传播的强化机制予以应对。
网络空间是无限的,但是可供各族群众参与实践的线上活动平台是有限的,网络空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需要构建多元且稳定的线上互动平台,破除网络空间的区隔,促成全方位网络互嵌。现实空间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实践,应增加仪式活动组织和参与,善用仪式传播手段,充分利用线上线下相结合的方式强化实践成效,同时提高网络民族工作能力,做好风险预案,避免风险要素对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工作的不利影响。中华民族共同体符号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工具,有意识地完善、整理和归纳中华民族共同体符号体系,有助于塑造更完整的中华民族共同体符号的观念集合,有力推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工作走向纵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