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 团

许其兵

人物表：

牛不耕男，演员，剧团团长，剧中39～69岁。（正生）

季月红女，牛不耕爱人，演员，剧中37～67岁。（青衣）

牛小耕男，剧中18～48岁，演员，老板。（小生）

张战斗男，县文化局局长，剧中39～69岁。（官生）

王大发男，剧团办公室主任，剧中28～58岁。（丑）

男女演员若干。

第一場

[20世纪80年代初，春节前，晚。

[剧场后台。右边上场门，左边下场门，各挂一个灰色布帘子。两个门中间的墙上，最近墙顶贴着标语“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奋勇前进”，已经显得十分陈旧，有点模糊。正面墙上，贴着各种各样的演出海报、节目单等。上场门外隔壁，有一间办公室关着门，上面写着化妆间。下场门外隔壁，摆着一些衣箱、刀枪、乐器等，两条长凳，几把椅子，显得有点杂乱。中间偏右，摆着一张老旧的办公桌和一把椅子，桌子上有一个老式电话机，堆着一摞文件，中间是几张报纸和一个大的酱菜瓶改的玻璃茶杯。

[剧场后台右侧有几个青年演员在化妆、穿衣，等待上场。从舞台隐隐传来锣鼓声，间或一两句唱戏声。牛不耕幕后唱“俺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上。

牛不耕（唱）凭阴阳如反掌博古通今……

众演员团长，您这嗓子唱得越来越顺溜了！牛不耕哈哈，人逢喜事精神爽嘛！（唱）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算就了汉家业鼎足三分。快过年了，大伙儿好好唱，多卖些票，咱们好过个大大的肥年！

众演员团长，您就放一万个心吧！这台，咱们给您撑足了！

牛不耕那就好！[牛不耕走到桌子前坐下，抓起茶杯，喝了几口水。众演员下，王大发上。

王大发团长！

牛不耕王主任来啦，给大伙的年货置办好了吗？

王大发团长，你就放心吧！（唱）一坛老酒香十里，两条鲜鱼长又齐。三层五花肉几斤，四色干果好节礼。

牛不耕就这些？

王大发哪能？（唱）五香瓜子薄薄的皮，六斤六两豆油讨吉利，七彩点心装在盒子里，八方豆腐表表小心意，

牛不耕还有呢？（唱）九十九块人民币，十全十美乐滋滋。

牛不耕好，办得不错。待会儿散戏了，让大伙都领回去！

王大发您请咧！

牛不耕（略低声）对，县文化局的年货也准备好了吗？

王大发准备好了。团长，他们文化局自己也发年货，咱们再给他们准备一份，可要花不少钱咧。

牛不耕你这办公室主任算是白当了，眼界太小！就现在这政治形势，要不是局里睁着眼闭着眼，咱能安稳地演这传统古装戏？不演这传统古装戏，咱能卖得出去票，挣下这么多钱？再说了，咱们每年的经费还不是要局里给拨吗？

王大发还是团长眼观八路、耳听四方！不，是胸有大局、指挥若定！

牛不耕你这哪来一套一套的！[牛小耕扮武将上，身上戏服略显陈旧，上台后取下盔头。

牛小耕爸，我今天得了三个好。

王大发团长，你不知道，小耕今天唱得真好！长这么大，头一回见他这么出彩！就一个字，神！两个字，真神！有咱团长当年的风范！

牛不耕你别尽夸他。他那是三脚猫的功夫，没正经拜过师、学过艺！

王大发家里有您和团长夫人两个大角儿，他还用拜什么师学什么艺？他这叫祖传的功夫。

牛小耕爸，我跟你商量个事！

牛不耕你说！

牛小耕我要进剧团唱戏。

牛不耕噗……（一口茶水喷出，差点没噎着）唱戏？！跟你说了多次？一百次还是一千次！不行！

牛小耕您是唱戏的，我妈是唱戏的！怎么到我这儿就不行呢？！

牛不耕（唱）唱戏看似好光鲜，台下功夫没人见。三伏三九练身段，鞋子铁底也磨穿。

牛小耕我不怕累。

牛不耕（唱）别人下班你上班，白天黑夜颠倒颠。下乡演出打地铺，自个挑着铺盖卷。

牛小耕我不怕苦。

牛不耕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从明天开始，你不要来剧院了，在家老老实实复习，准备明年考大学。你瞧瞧张叔叔女儿，学习多认真！

牛小耕你拿我跟她比？就我那成绩，您还不知道？哪次考试分数不是个位数？还能考上大学？

牛不耕考不上就考不上。明年高三毕业了，除了唱戏，你爱干啥就干啥！

牛小耕除了唱戏，我啥都不干！

牛不耕（拍桌）你敢！

王大发这老牛、小牛牛脾气都犯了，还顶上了。小耕，先别吵了，该你上台了！快去吧！[牛小耕戴上盔头，下。

王大发团长，小耕这孩子唱戏有天分，进剧团也不错！

牛不耕（斜了一眼王大发）哼！（唱）雁过留声人留名，留下孩子愁不停。小愁吃穿睡不宁，大愁工作和婚聘。小耕转眼快成人，非要唱戏气不争。死心眼，一根筋，九牛不回性子拧。不怕老牛陈年旧伤带新恨，大胆小牛要走老路进旧坑。[张战斗上，身穿半旧中山装。

张战斗（唱）升任局长没几天，我到团里转一转。心里藏着小九九，兜里揣着慰问钱。求人办事万般难，自家兄弟也不好开言。事情再难也得办，否则回家要跪搓衣板。

王大发张局长好！

张战斗副局长。

王大发一样。

张战斗不一样。

牛不耕不管一样不一样，正的副的，都恭喜你升官啦！

张战斗谢谢兄弟啦！牛团长，这都腊月二十八了还唱戏呢，准备唱到哪天封箱啊？

牛不耕唱到大年三十！

张战斗你是想钱想疯了吧？

牛不耕嘿嘿，有钱不挣才疯了呢。你不知道现在剧团的生意有多好，一天两场，场场爆满！团里已经决定，大年初一放一天假，从初二开始，一直唱到正月十五。（唱）舞台耽误十五年，样板戏里一天天。如今放开唱老戏，谁是傻蛋不挣钱？

王大发（接唱）有钱才能剧团账上窟窿填，有钱才能旧债新账一起还。有钱才能孩子吃饱三顿饭，有钱才能老婆花花衣裳添。

张战斗尽想着老婆孩子！

牛不耕（唱）有钱演员才能心里甜，有钱剧团才能求发展。有钱才能社会主义建，有钱才能国泰又民安。

张战斗打住，高调不唱了！说钱啊，我今天就是来给你送钱的。喏，局里给大家的年终慰问，每人十块钱。[张战斗掏出信封递给牛团长。

王大发（小声）我去！一年到头，每人才发十块钱。

张战斗嫌少？那我就带回去。考虑你们剧团是基层单位，才每人十块钱，文化局机关一人只有五块。

王大发不嫌少，不嫌少！蛮多滴！

牛不耕我代表全团所有人，感谢文化局，感谢局长大人！王主任，还不快去给局长沏茶去。

王大发好，局长您先坐着，我给您沏茶去！[王大发下。

牛不耕都腊月二十八，您怎么不回家置办年货，这慰问钱谁送不是送。

张战斗年货有你嫂子呢，不用我操心。我来团里不仅仅是送钱，还是有件事找你商量。

牛不耕还商量啥！你是局长，是领导，我是团长，是小兵，您说什么我都照办。

张战斗公事可以这么办，今天我找你是有私事要办。你说，咱俩关系怎么样？

牛不耕瞧你说的，那还有话说？上一辈，你爹我爹是好兄弟。咱这一辈，你张战斗是哥，我牛不耕是弟，还是好兄弟。

张战斗咱们一块长大，一块上学，一块工作，快四十年的交情啦。那我就说了……（唱）县城小学副校长，名叫文艺他姓王。

牛不耕我认识，你大舅子。

张战斗（唱）教龄今天二十年，满头白发教学忙。

牛不耕忙得好！现在改革开放了，谁不忙！

张战斗忙要忙出效益才行不是？我听说，你们团里演员演一场就能拿五块钱！

牛不耕那是角儿！

张战斗跑龙套的？

牛不耕两块！（发觉说漏嘴，忙捂着嘴）

张战斗（扳着指头）一场两块，一天两场四块，一个月六十场一百二十块！乖乖隆地咚，一个跑龙套的，拿根花枪上台晃晃，都不用张嘴，比我这个局长拿得多多啦！

牛不耕嘿嘿，你那是铁饭碗，我们这是泥饭碗！

张战斗树挪死，人挪活。（唱）王校长教书不挣钱，想到你这弄个副团长当一当。

牛不耕（一惊）我说局长大人，（唱）工作不能乱主张，各人自有各的行。剧团演员把戏唱，教书先生台上讲。他丢下粉笔抛下娃，到咱剧团干哪样？他会唱戏？

张战斗不会。

牛不耕他会拉琴？

张战斗不会。

牛不耕那……

张战斗（唱）高中毕业王校长，写得一手好文章。演出海报画画他在行，工作总结写得漂漂亮亮。从此开会你不慌，发言稿子写好兜里装。就这么说定了啊！

牛不耕你说调，我同意。可我说话不算数啊！

张战斗只要你同意，我就有办法！（低声）要是调不成，你嫂子那关我过不去啊！兄弟，你必须帮我这一回！[王大发端茶上。

王大发张局长，您的茶！正儿八经的龙井。

张战斗你们剧团现在是鸟枪换炮，连茶也上了档次了。

王大发不好意思，那边有点急事，我得让团长去处理一下，一会再来陪你！

张战斗好，有正事你们忙去！[牛不耕、王大发下。季月红穿青衣戏装，和牛小耕同上。

牛小耕张叔叔好！

季月红战斗兄弟，恭喜你升任局长啊！

张战斗不客气不客气！你家小耕现在可长进啦，怎么看都像个角儿了，老牛家是后继有人啊。

季月红您别再夸他了，尾巴都要翘上天了。今天是因为原来的演员感冒开不了嗓子，临时让他顶着的。

牛小耕（取下盔头）张叔，我和你有事要谈！

张战斗啥事，你说！

牛小耕我要进剧团当演员，你得给批条子！

张战斗（逗牛小耕）当演员可是要靠本事的，你行吗？

牛小耕张叔叔，你听着，（唱）三岁玩耍在剧场，八岁登台把相亮。生旦净丑眼前过，唱念做打我在行。本本大戏从头唱，行行生角敢承当。虽然比不上当年梅兰芳，在咱县城里也能霸一方。

张战斗你瞧瞧，口气不小！

季月红干什么不好，非要唱戏！（唱）唱戏难以上台面，从来人都称下贱。不在三教在九流，走路都要靠旁边。

张战斗咦，那是万恶的旧社会，社会主义劳动者一律平等！

季月红（唱）每逢运动你当先，挨批挨斗在台前。检讨认错腰折断，我的肋骨现在还犯阴天。

张战斗咦，那是“文革”，不是都过去了吗？

季月红（唱）莫看眼前钱好赚，谁知明天是何天？莫说一身文武艺，伸手讨饭犯人嫌。

张战斗咦，革命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怎么成了讨饭的？

牛小耕你瞧，张叔叔说得多在理！

季月红在啥理？像你张叔叔那样，端个铁饭碗，那才是理。

牛小耕你们要是不同意，我明天就去乡下，到业余剧团挂班。

季月红你是要气死我吗？这孩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张战斗铁了心就随他的意呗。当演员有啥不好？哪一行都是为人民服务！

牛小耕那我進团的事，您就给批了？

张战斗批！虽说我是副局长，剧团进个人我还可以办的！

牛小耕谢谢张叔叔，我就知道，您比我爸、我妈开明！

季月红开明能当饭吃？

牛小耕妈，该我们上场了！[牛小耕、季月红同下。牛不耕、王大发同上。

张战斗牛团长，小耕的事情，我一定给办好，王校长的事，就拜托您啦。

牛不耕小耕什么事儿？

张战斗好啦，好啦，我和弟妹都说好了，你问她。我走了啊！

牛不耕王主任，你把年货带上，送送局长。

张战斗啥年货？

牛不耕剧团给局里准备的，人人有份。

张战斗这不好吧？

牛不耕有啥不好？！剧团不应该感谢您吗？没有您的支持，能有剧团的今天？！

张战斗都是党的政策好！

王大发党的好政策也得靠你执行好，剧团以后还得靠您啦！（唱）解放思想搞开放，剧团复生名声响。小小戏曲大出息，让咱万元户儿当。唱响县城去省城，百年老戏名声扬。只要领导掌好舵，京城外国咱敢闯。

张战斗好，有志气！将来，我带你们上省城，去北京，闯美国！虽然我不会唱戏，但给你们拉个二胡、扛个衣箱、捡个场儿绝对没问题！

牛不耕哈哈，就这么说定了！[灯暗。[本场终。

第二场

[20世纪90年代初，腊月二十八，晚。

[地点同前场。所有的东西都显得更加老旧。墙上的标语更换为沿着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前进。整个舞台冷冷清清，一侧用两张办公桌拼成一张饭桌，上面摆着几盘菜、两瓶酒，边上围着几把椅子。墙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天下第一团”。

[牛不耕、王大发同上。

牛不耕（唱）后台走来凄凄惶惶牛团长，剧团年景红红火火没多长。歌舞厅录像厅一家家开张，电视机进家门电影院开在街旁。剧院门庭如空网，演员四处走穴忙。单位一年无进账。发不出工资关不了账。我请局长来喝酒，借他几文银钱度度饥荒。

王大發（看表）团长，菜都凉了，张局长怎么还没到？

牛不耕张战斗是一把手局长了，年底事情肯定多。不过，凭我这张老脸，他答应来就肯定会来。

王大发那是肯定的，你们那是什么交情！再说，咱们还有他这个小舅子这块牌没打呢。[牛小耕上。

牛不耕你来做什么？

牛小耕跟你，不，跟你们商量点事。

牛不耕有话快说。

牛小耕我的事不着急。这么多好吃的，要请客？

牛不耕你张叔叔不是提拔了吗？给他祝贺一下！

牛小耕你也太小气了吧？张叔叔当局长，不在丽春大饭店弄一桌，就在这儿请客？

王大发丽春大饭店，咱请得起吗？到年底了，大家工资还没发，年货还没买呢。

牛小耕我明白了，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祝贺之名，行要钱之实。

王大发小耕就是聪明！一眼就看透了！

牛小耕不过，我看你们的算盘八成打不响！

牛小耕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凭你们这请客的规格还能要到钱？（唱）如今人情不比朝暮天，市场经济眼里只认钱。请客必须好烟加好酒，燕窝鱼翅八碗八碟摆面前。要想办事先把红包献，轻重厚薄还要掂一掂。

王大发咱请局长不是靠好酒好菜，是靠团长的面子。再好的饭店，没有团长的面子能请得动张局长？！

牛小耕他们关系铁，我信。事能不能办成，不靠谱。

王大发团长，要不咱们明天到大酒店也弄一桌？

牛不耕请都请了，是死是活，走着看吧。

牛小耕正好我没吃饭，帮你们陪个客吧。

牛不耕想蹭吃蹭喝你就明说！不过到时候，你不要乱说话。

牛小耕（戏腔）爹爹说得是，我就当个锯了口的葫芦，只够吃。[牛小耕大大咧咧地坐下。

牛不耕已经过了饭点了，我再打电话问问。[张战斗手夹公文包上。

张战斗不用问啦，我来报到啦。马上过年了，事儿这么多，你还请我吃什么饭？

牛不耕莫说你高升了，就是没事儿，一年到头了请你吃顿饭，不也很正常吗？

张战斗好，没事的酒，我可以喝！今天这酒菜准备得还挺充分啊！

牛不耕那是！（唱）一瓶老酒虽然不值钱，我家柜子存了整十年。

王大发我可以证明！老酒，香喷喷馋死人！

牛不耕（唱）这菜出自屋后小菜园，现吃现摘最新鲜！

王大发我可以证明！我是亲手摘的！

牛不耕（唱）下午刚杀的鸡鸭鹅，两条鳜鱼我钓了大半天。

王大发我可以证明！我去菜场买的！

张战斗酒是好酒，菜是好菜！咱们兄弟相交这么多年，你第一次在团里请我吃饭，这顿饭不一般啊！

牛小耕爸，露馅了吧？！

张战斗不说我也知道，团里揭不开锅了吧？

王大发局长英明！

张战斗喏，给你！两千块！

王大发两千？（掐指算算）每人五十不到，四十有零！

张战斗嫌少？

王大发不嫌，虱子也是肉。好歹每人能买一袋大米、二斤猪肉！

张战斗就我这国家公务员，堂堂的局长，也要干三天才能买一斤猪肉呢。

牛不耕半年没发工资，奖金一分没有，两千块钱我如何向大家交代！

张战斗就这两千块，还是我堵住财政局长的门，跟他吵了一架才硬要下来的。

牛不耕他怎么说的？

张战斗（唱）单位就像生产队，谁有本事谁发挥。

牛不耕（唱）剧团也是公家人，不发工资怎推诿？

张战斗（唱）经济建设是中心，谁不挣钱谁受罪。

牛不耕（唱）没有饭吃喝凉水，坐视不管是犯罪，

张战斗（唱）自苦自吃是政策，不问哪家有瘦肥。

牛不耕（唱）流行娱乐是潮流，谁能阻挡开倒车？

张战斗（唱）鼓励改革加创新，各寻出路闯南北。

牛不耕（跌坐在椅子上，半晌方道）各寻出路闯南北？要是剧团的人都散了，咱老祖宗留下的戏就不管啦？！

牛小耕爸，我早就说了嘛，谁还管你祖宗不祖宗的、戏不戏的。

王大发照我说，咱们也要搞承包责任制，谁有本事挣钱剧团就承包给谁！

牛不耕承包责任制？你以为剧团是土地啊，有地就能产粮食。戏没人看，票卖不出，承包就能挣钱？

王大发我可没说承包了还要演戏？

张战斗不演戏能干啥？

王大发（唱）堂堂文化局，思想也落伍。世界大变样，谁还听戏曲？跳跳脱衣舞，钱多没法数。露露光屁股，腰包鼓又鼓。

牛不耕打住！你这是糟蹋戏！张口咿呀唔，台上扭屁股，那是演员干的事儿吗？解放前，咱唱戏的给人家磕头烧香，那是实在没办法，是要饿死人的。现在，就算再穷咱也饿不死，我不能让人瞧不起剧团的人，给人指着脊梁骨说是下九流。

张战斗对，伤风败俗的事不能做！违法乱纪的事更不能做！

王大发（有口无心）是是，我说错了，你们说得对！

牛不耕兄弟，你是堂堂的文化局一把手，不能想想办法吗？给财政要点钱？

张战斗要钱？在财政局，我这个文化局长还不如一个要饭的。（唱）财政局，朝南开，权大腿粗脸色甩。他说经济建设是中心，借钱也要指标拉上来。搞招商，搞引资，大把花钱敞口袋。搞卫生，搞教育，民生问题不能裁。搞房产，搞基建，拉动消费税源开。文化艺术通通站一旁，不挣钱的行当不理睬。看得起你算盘菜，没有你照样台面摆。叫我勒紧裤腰带，饿饿肚皮度荒灾。[季月红带几个演员风尘仆仆上，进门抖落身上的雪。

张战斗弟妹，外面下雪啦？

季月红下得老大了，冷得要凍死人！骑个自行车，滑了一跤，差点没摔死！

张战斗都腊月二十八了，早点封了戏箱歇歇吧。

季月红战斗弟兄，哪敢封箱啊。剧团大大小小要吃饭，能挣一点是一点，演员就是劳苦命，刮风下雨要演，就是下刀子也得演。

张战斗弟妹说得是。

季月红你们咋还不吃饭呢，瞧这菜，都凉透了。

张战斗（有点愧疚）我们正商量着事呢，商量完了再吃。

季月红商量啥？

牛小耕剧团准备搞承包，改行唱歌跳舞。

牛不耕那是你们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季月红你们年轻人能唱能跳，我和你爸都四五十的人了，也

跟你们去光着大腿胡蹦乱舞？

牛小耕你们怎么着我无所谓，我今天来是向你们辞职的！

牛不耕辞职？

张战斗干好好的，辞什么职？

牛小耕什么叫干好好的？咱们剧团这样子，谁还能干得下去？今天，我不是我一个人辞职，是代表团里所有青年演员辞职。你们都进来吧。[众青年演员上。

张战斗你们都还在团里？

众演员我们等发工资好回家过年！不发工资我们就辞职！

张战斗你们都要辞职？

众演员是，跟牛哥一起辞职。

张战斗辞职你们能干啥？倒腾家电还是钢材？开饭店还是开旅馆？

牛小耕我们商量好了，创办青年歌舞团！（唱）集资置办新行头，大街小巷把穴走。闯上海，到广州，大深圳，遛一遛。唱念做打有基础，通俗歌曲咱拿手。卡拉ok露一手，奠基开业献歌喉。

张战斗唱歌跳舞群众喜闻乐见，也是社会主义文艺大家庭的一员，我看也行。

牛不耕我不同意！

季月红老牛，我同意。

牛不耕你同意？咱老祖宗留下的戏就不管啦？

牛小耕你管得戏，戏管不了你！

牛不耕我管得戏，戏管不了我？！

牛小耕你们同不同意都无所谓，反正你们也发不了路费！我们只是跟你们走个形式、打个招呼！火车票都买好了，明天就走！

牛不耕你敢！

季月红年轻人看人家今天买电视、明天买摩托，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银的，能安心演戏？我们都快过半辈子的人了，可他们还年轻，还有他们的前途！我支持他们去试，去创，去走新路子！

牛不耕新路子？！（爆发）别人能走，你牛小耕不能。你要是敢走，咱们父子就一刀两断！

牛小耕断就断，等我挣了钱，咱们理一理！（唱）咱这里分道扬镳，奔东西大路两条。我走独木桥，你上阳关道。人各有志不强求，两不相问两不扰。从此你守老戏一条根，从此我寻前程挣钞票。爸，不，团长，拜拜啦！

牛不耕（无奈，有气无力）好好好，都辞职吧，都走吧。[牛小耕、青年演员下。

张战斗我这局长真窝囊！我给你们要钱去，把欠你们的工资补上，要是补不上，我这个刚上任的局长也不干了，到你们团里，给你们拉二胡、抬衣箱、捡场儿！[张战斗下。

牛不耕他们年轻人都走了，这戏还咋唱？（唱）水有潮水会高低，戏有河东与河西。眼前市场不景气，唱戏人怎敢轻抛弃。自此后，不论祝神庙会、婚丧嫁娶、红白喜事，我牛不耕一概不拒、上门送戏、拜天拜地，没有汽车把车骑，没有房住草铺地，下雨天有蓑衣，太阳晒树下倚，能吃苦就饿不死，足够唱戏人过日子。就算苦死累死穷死饿死跑死唱死，也绝不能让老戏在我手里断了气。季月戏孩他爸，咱们富过也穷过，红过也落魄过，怎么过都挺过来了。有钱没钱，回家过年！走！[电话铃声响起，王大发接电话。

王大发喂，我是县剧团王大发，您找哪位？唱戏啊，好啊！正月初一？你等等。（向牛不耕）牛团长，有个村子要我们正月初一去唱戏，这活儿接不接？

季月红哪个乡哪个村子？

牛不耕（抢着说）甭管什么地方，接！

季月红问问他能给多少钱？

牛不耕甭管什么钱，接！

王大发好。接！我们接！[灯暗。[本场终。

第三场

[1999年。

[地点同前场。所有的东西都显得更加老旧，只有墙上的标语更换为全面实践“三个代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季月红和几个演员化好妆，在后台候场。牛不耕身着戏装上，一脸怒气冲冲，几个演员跟上。

季月红老牛，怎么提前下场了？一场戏没唱完呢。

牛不耕（把头饰一摔）唱个屁！（唱）年关将近开回唱，气煞老牛在当堂。偌大剧场空荡荡，唯有一人坐中央。

季月红一个观众也得唱啊！你是老戏骨，还不懂这个道理？

牛不耕（唱）老牛见过大阵仗，不挑看客守本行。最可恨哪，中央坐的不是别一个，是咱家不走正道的小儿郎。

季月红咱们儿子？他也从不走正道。

牛不耕正是牛小耕那个小混蛋！

季月红不是说今天是人家包场吗？怎么就一个人看戏，还是咱们儿子！

牛不耕我没有这个儿子！

季月红瞧你说的，你说没有就没有？

牛不耕是我的儿子，能来看他老子的笑话！

季月红啥笑话！小耕要能看戏，不也挺好的事吗？[牛小耕夹着皮包上。

牛小耕爸，这戏怎么不唱了？

牛不耕（沉默不语）。

季月红不是没观众嘛。

牛小耕我不是观众嘛。

季月红别跟你爸瞎胡闹。

牛不耕妈，什么瞎胡闹。我可以花了钱的，五万块！

季月红感情花五万块包场的人，就是你？

牛小耕对！

牛不耕王主任呢？[王大发急上。

王大发牛团长，我在，我在。

牛不耕这台戏是你接的，你知不知道，是他包的场。

王大发知道啊。

牛不耕知道你也不告诉我？

王大发你也没问哪？

牛不耕不问你就不说。

王大发不问我说它干吗。再说，小耕也不让我说啊！

牛不耕你……

季月红小耕，你包了场，一场票不卖，一场票不送，就留着自己看？

牛小耕我卖啦！一张一百块，五百张票，正好五万块！不过，不好意思，一张票也没卖出去！

季月红一张票卖十块钱都难！你卖一百？那怎么会有人买。我知道了，你这是成心想看你爸的笑话？！

牛小耕妈，您这是拿好心当驴肝！我不是听说剧团年底发不出工资了嘛，出五万块钱包一场戏，让剧团能好好过年。

王大发这个我做证，五万块一分没少，都打到团里的账户了。

季月红你是想帮剧团，直接给钱不就行了吗，包什么场？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牛不耕我知道。他这是故意想寒碜我，寒碜剧团，寒碜咱这老戏。

季月红妈知道你开舞厅歌厅……

牛小耕是卡拉OK。

季月红开澡堂子……

牛小耕是桑拿浴室。

季月红不管是卡拉OK，还是桑拿浴室，反正你生意做大了，钱挣多了。你要是舍得，别包戏了，就当给团里的捐款，妈替剧团谢谢你。

牛小耕妈，那可不成，一码归一码。

牛不耕戏不唱了，钱让他拿走！团里发不上工资，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我这团长早没脸了，不在乎多丢这一回！

王大发团长，钱都发下去了！收不回来啦！[张战斗上。

张战斗不是听说今天晚上唱戏吗？我还想蹭个戏呢。怎么这时候了还没开演呢？

季月红没观众，不演了。

张战斗怎么没观众？没拿票出去送送？季月戏是小耕捐给剧团五万块钱，包场！

张战斗好事啊，企业家支持文艺事业，老演员回馈剧团建设！多好的先进事迹啊！王主任，抓紧写个稿子，明天一定要见报，要上电视！

王大发我马上写！

季月红见什么报，上什么电视！爷俩正较劲呢，一个非要唱，一个非不唱！

張战斗这有什么可较劲的？

牛不耕我知道，他这不是包场听戏，而是刀对刀，枪对枪，要报十年前辞职的仇！非要跟他证一个青红皂白，证一个对一个错。

季月红父子俩能有什么仇？

牛不耕（唱）十年前西瓜落地摔两瓣，老剧团分道扬镳走两边。一边是守乡守业唱老戏，一边是歌舞青年闯天边。老剧团生存艰难陷泥潭，歌舞队四海零落忙挣钱。不等到长河尽头落日圆，谁敢定谁输谁赢胜负现？想要我头撞南墙回头难，想要我低头认输难上加难。

牛小耕你瞧瞧！我爸还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不撞南墙不回头。

牛不耕（唱）天下路千条，世上人万般，我不羡他潇洒快活似神仙，我不羡他发财数钱手发软，我不羡他买房置地住高楼，我不羡他灯红酒绿杯子端。二十年带剧团冲城过店，度日月似流水不论快慢。我老牛不图享受心不贪，熬生活本事挣钱日月延。想发财我就不把戏台站，喝稀粥吃淡饭我心中安。

牛不耕妈，你看看我爸说的！他穷他还有理了！爸，你瞧瞧，剧团里个个都在外面干私活，就是没一个安心唱戏的！（唱）青衣前街开了婚庆公司，小旦婚礼上当当司仪。黑脸包公码头帮人拉货，花脸小丑跑出租车子。你说，人家王叔叔去年在台上一个筋斗没把住劲，左腿断成三截，团里连个医药费都拿不出，找个野方郎中治成了残废，走路一瘸一拐的。我妈生病了，医药费团里没给报，现在还欠着人家医院呢！

王大发要不是我到医院，一个劲地赔礼道歉打包票，医院早告到法院去了！

牛小耕爸，你只知道唱戏唱戏，对得起这些演员和他们的家人吗？对得起王叔叔那条腿吗？对得起我妈的身体吗？哪里没有饭吃？没有挣钱？我早就让你们到我公司里，随便干点啥，都比现在挣钱多。

牛不耕天天说挣钱挣钱，你挣的钱还少吗？你这辈子花得完吗？

牛小耕花不完！

牛不耕花不完你还天天钻在钱眼里！除了挣钱，人总得有点跟钱没有关系的东西吧？

牛小耕咱们是一家人，家里的事怎么说都行，但桥归桥路归路，家长是家长，剧团是剧团。刚才我说了，这钱不是捐，是包场。（从包里掏出合同）这是剧团跟我签的合同，签了字就要认账，戏要是不演了，就退一赔一，10万块一分不能少。

季月红你个小混蛋，想逼死你爸啊？！

牛不耕从今天开始，不，从现在开始，我不当这个团长了！谁当团长，你找谁要钱？

牛小耕张叔，你看我爸，他这是耍赖！

张战斗那可不行，你不当团长，剧团咋办？

牛不耕谁爱当谁当！你发个文，把剧团撤销了！

张战斗要是剧团弄没了，我不就成了历史罪人嘛，不给人戳脊梁骨嘛。

牛不耕（唱）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这样的道理天下没有地方找，天天说既要又要，我老汉伺候不了！二百年老戏苦熬到今天，就忍心毁在你的乌纱帽。

张战斗要是我这乌纱帽能换钱，我现在就摘给你！（唱）领导面前我是青衣，他当婆婆我当儿媳。群众面前我是黑脸，他一告状我就得受理。同事面前我是花脸，端着茶杯陪他吹牛皮。下属面前我是小旦，哄着干活还帮他出气。你说我这个文化局长，当得有没有意思？

季月红你别为难他张叔了！他也是没办法！

牛小耕爸，你不当团长，剧团还在，明天我上法院起诉剧团！跑得和尚跑不了庙！

牛不耕（怒）谁是和尚谁是庙？

牛小耕（赔笑）说漏嘴了！

张战斗作为你叔，我提醒你！作为文化局长，我得查你！你那歌舞厅要注意了。（唱）裙子要比裤头短，姑娘都是露脐衫。

牛小耕顾客是上帝，上帝喜欢什么，咱就提供什么。

张战斗（唱）白酒里面兑了水，红酒全是色素掺。

牛小耕黑灯瞎火，喝不出来！

张战斗黑灯瞎火？！喝酒还要用眼睛吗？（唱）桑拿房里灯光暗，听说招了小姐当服务员。

牛小耕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张战斗所以呢……

牛小耕我懂，我懂。五万块钱，是捐款！

张战斗好同志！明天给你见报上电视，好好宣传！

牛小耕不用，不用！

牛不耕他捐我也不要！谁当团长谁要！

季月红牛劲又上来了！

牛小耕我得去照顾我的生意了！拜拜啦您！[牛小耕下。

张战斗戏不唱了，事情也解决了，回家过年！

季月红我送送你！

张战斗不用不用！[张战斗下。

季月红老头子，真不当团长不唱戏了？

牛不耕（突然泄了气，跌坐在椅子上）再不当团长，再不唱戏了！我八岁登台，整整五十年了，该歇歇了。三十八岁当团长，整整二十年了，该歇歇了。老戏啊老戏啊，你整整唱了二百年了，也该歇歇了。老伴，你说，我咋离不了唱戏呢？（看观众）你们说，我咋离不了唱戏呢？（唱）老牛发狠把话留，今天开始就退休。不吃夹生饭不受夹板气，担子一撂再不回头。发誓从此不再戏台走。回家酒杯一端樂悠悠。（夹）可可可，为什么……老牛对不起师父留祖训，老牛对不起剧团走不到头，老牛对不起演员练功久。老牛对不起老戏的根没法守。一辈子唱戏把罪受，要离了舞台偏偏双目把泪流。[灯暗。牛不耕孤独的剪影。[本场终。

第四场

[2009年。

[地点同前场。所有东西都焕然一新。墙上的标语更换为“深入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标语下增挂一条横幅“热烈庆祝老戏获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张战斗拉牛不耕上。

牛不耕我早说了，这辈子再不上台、再不唱戏，你拉我来剧团干吗？

张战斗今天有天大的喜事，而且你是主角。

牛不耕什么喜事？还主角，你以为是唱大戏啊！

张战斗就是唱大戏！你看这横幅上的字，热烈庆祝老戏获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唱）北京喜讯传不断，老戏终于把身翻。剧团挂上了一块大牌匾，（夹白）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大红的证书要给你颁。（夹白）国家级传承人多年媳妇熬成了婆，当家做主好事连连。

牛不耕嘿，还真批下来了！我可不当这传承人啊，当时申报的时候，我就没有签字啊！

张战斗你没签字，我代你签了！他们说我还模仿得挺像呢！

牛不耕你这是造假！

张战斗是造假不错！但我是为了办好事，犯点错误我也值当了！

牛不耕我得走了，他们还在公园等我下棋呢！

张战斗你走了，这传承的事情怎么办？这戏还怎么传下去？

牛不耕老戏十年前就停演了，还传什么承？和我一样，都是老而无用的东西。

张战斗你这一肚子的戏咋办？

牛不耕当然带到坟墓里去。死了死了，死了拉倒！死人不用吃饭，唱戏不挣钱也没关系。

张战斗瞧你这话越说越不上路子！

牛不耕我唱了五十年戏，过了五十年瘾，够本了，不唱戏了；当了二十年团长，受了二十年罪，足够了，也不当传承人了。

张战斗都六十八岁的老头子，你牛脾气还是改不了！

牛不耕改不了啦！（唱）往事历历眼前过，牛老头气冲牛斗。老戏不是奴婢女，召之即来挥就走。今朝有用哄一哄，明日无利弃如狗。要想老牛我回头，除非黄河水倒流，[王大发等众人簇拥着季月红上。

季月红不用你们扶，我腿脚好得很，上台翻跟斗都没问题。王主任，我都是六十多岁的老婆子了，还给我戴什么大红花！

王大发你和牛团长都是国家级传承人，当然要戴大红花！

季月红咦，你看我家老头子怎么没戴大红花，还拉着个驴脸呢。

牛不耕我姓牛，属驴。

王大发他那口气还没顺呢。

季月红哪口气？

张战斗既然是你属驴的，我就帮你捋一捋，这驴毛一捋顺，这口气就顺了！县里已经决定，重建老戏剧团，县财政每年给剧团定额拨款，以后不用担心缺钱了。还规划啊，建设一个大剧院，马上也要动工，再不用担心没有地方演戏了。

季月红剧团重建了，又有钱又有剧院，不是你一直心里盼着的事吗？个个都实现了，还苦着脸，不应该开心笑笑吗？

牛不耕你们想笑，可我老牛只想哭！

季月红哭什么？

牛不耕哭老戏！（唱）一哭老戏演员星云散，放眼全县凑不出一个班。四梁八柱找不全，谁还能台上唱红半边天？咱们剧团里最年轻的演员都45岁了，还蹦跶得起来吗？

张战斗县里决定今年招收30个孩子，送到省戏校去学戏，然后再送到中央戏剧学院去深造。

牛不耕真的？

王大发牛团长，你放一百个心，当然是真的。

张战斗凭咱俩的交情，我还能骗你？

牛不耕你知道，多少年才能培养出一个合格的唱戏人吗？十年！至少要十年！咱们剧团已经二十年没招人，再花十年时间培养，整整耽误了三十年啊！

张战斗老牛，咱们要向前看。

王大发对，向前看，再过十年，又是一条好汉！

张战斗你这嘴里都是啥词儿？

牛不耕（接唱）再哭老戏百年根已断，撂荒冷落几十年。无人关心无人惜怜，谁还能与老戏把心连。戏是要人听的，有人听才有戏。这么些年大人不听戏，孩子听不到戏，现在谁还懂戏？谁还有孩提时看戏的感情？

张战斗断了的根咱把它再接起来，今年我们就组织老戏进校园，进乡村，进社区。

牛不耕（接唱）三哭老戏将来魂难续，时代不同境已迁。花花世界多姿态，谁还能静心听戏自在天。

张战斗越老咱越要传承，只好戏好就有人看，有人听！

牛不耕你这是吹牛！

王大发他以前当局长当习惯了，现在也改不了局长的口气！

季月红咱80年代，那是怎么样的红火？

牛不耕那是80年代，那个时代过去，不会再来了，咱不存那幻想啦。

季月红我相信战斗兄弟说的，咱们剧团、咱们老戏再也红火不起来？

牛不耕时代变了，人们可听可看的东西太多了，就是戏唱得再好，演得再好，还有多少人看戏听戏？！人要服老，戏也要服老！

张战斗老牛，今天，我还给你找了个徒弟。

牛不耕谁？

张战斗小耕出来吧！[牛小耕上。

牛不耕小耕？就是一个徒弟没有，我也不要他。

张战斗你不要他？这一辈人里面就算他强！

牛不耕要教你教！

张战斗我倒是要会啊！

季月红儿子，不管你爸，他不教我教！你會唱的我都会唱，他不会唱的我也会唱。

牛不耕你真愿意唱戏？

牛小耕爸，我真愿意！

牛不耕生意不做了？

季月红生意当然要做。他觉得光挣钱活着就没啥意思了，请人帮着打理生意，他好抽空跟你唱戏！

牛小耕是啊爸，我挣钱也挣够了，一辈子、两辈子都花不完。我以前总问你为什么放不下唱戏，舍不得离开舞台？我现在明白了。（唱）养儿方知爹娘恩，成人方知少时昏。出水方知老戏本是魂，梦醒方知老戏本是根。请老父原谅儿的错，让儿子登舞台再助老戏吐芳芬。

牛不耕你没错。

牛小耕我没错？

牛不耕你没错。唱戏不挣钱，你不唱戏，挣钱养家，有什么错？如果不是你当初下海闯世界，哪有现在这么好的生活条件！

季月红那你唱戏不下海，有没有错？

牛不耕我也没错。

季月红唱戏不唱戏，都没错？

牛不耕月红，战斗，这十多年我想明白了。这戏啊，就像我们这代人，年轻过，红火过，可是也总有老的时候是不？人老了要服老，戏老了也要服老。咱们老了要活着，还得好好活着是吧？老祖宗创造的老戏，现在老了，是不是也得让它好好活着？

张战斗对，非物质文化遗产就是这么回事，老归老，得让它好好活着！

王大发局长，团长，咱们的房子留给后辈算遗产，咱精气神也要留给后辈，算不算非物质文化遗产啊？

张战斗不耕老弟，你活得明白通透，说得更明白通透。

牛不耕（唱）想当年懵懂少年初登台，父母行头衣钵接过来。上舞台赢得人人喝彩，挣工资换米换衣换油换菜。时代变唱戏难生活，一戏入魂摘也摘不开。咱老汉有口饭就能熬日月，登台唱戏没钱也能笑开怀。老婆子，只是让你跟着我吃苦了。

季月红你吃得了苦，我就吃不得苦？老夫老妻的，还这么见外。

牛不耕（唱）一生辛苦只为留得老戏存，一身伤痛不让老戏戏魂衰。一心愧疚十年前老戏断根脉，一腔伤心没有舞台我口不开。

张战斗当年，是我这个文化局长当得不称职啊！

牛不耕（唱）今日喜见剧团再重建，唱戏人守得春来花又开。身后敢见父母是师父，地府能言乡音未曾改。

张战斗你答应当传承人啦？（唱）初心一片何曾改，收拾残年从头来。老骥尚且能伏枥，自当奋蹄上舞台。不求当官，不求富贵，不求轻松，不求发财，只求我问心无愧、顶天立地、平平淡淡、欢欢喜喜，一生也精彩。只求老戏留下生机、留下余脉、留下戏根、留下戏魂，平安向未来。

张战斗好。来，大家帮牛团长把大红花戴起来，咱们一起合个影！[大家一拥而上，给牛不耕戴上红花，安排到季月红的身边，全体合影。[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