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要写自己熟悉的生活。
初学写作的时候就听过这句话,那时候没往心里去,觉得写作需要想象力,只要情节合理,可以天马行空。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写作的深入,对这句话的体会越来越深,对自己不熟悉的生活越来越不敢写,因为细节容易失真。作品越长,这种情况越明显,写的时候就越心虚,越心虚越写不出好作品。今年是我从农村搬到城市生活的第十个年头,我对城市生活还是不太了解,我看到的只是表面。他们生活的内部是怎样的,他们做着什么样的工作,每天会遇到什么样的开心事或糟心事,我都不知道。所以我不太敢去写他们的故事。
我在农村出生长大,来到城市前一直生活在农村,对农村生活更熟悉,所以我的作品里农村题材更多一些。现在我每年都会回老家住一段时间。我老家所在的那个小山村很偏僻,离县城很远,离镇上也不算近,修火车站、建高铁、城镇扩建、旅游开发等能提高经济发展的事,离那里都很远。就是这样一个小山村,也在发生变化,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在变化,人和事物之间的关系也在变化。
去年夏天我回老家,在外面乘凉时,看见村里一个婶子去找我家邻居。走到邻居家大门口,她站住了。正常情况下,她应该敲几下门,然后等着里面的人来开门。但是她站在大门外没有马上敲门,她的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她犹豫了两三分钟,最后走了。她往回走时我问她:“你咋没进去呀?”她说:“我家地里的葡萄蔓长疯了,我想找她(我家邻居)帮我掰掰葡萄蔓。寻思寻思,还是不找了。”
我知道她的顾虑。现在雇人掰葡萄蔓一天至少得给130块钱,村里有干这种农活儿挣钱的人。她想找人帮忙,是想省下这笔钱,同时也意味着帮你的人少挣了这笔钱。如果人家不想帮你,你不止伤了面子,还伤了俩人之间的感情。所以她最后没有敲响大门。
以前,邻里之间不是这样,都是你帮我我也帮你,谁都不会去考虑工钱的事。但是现在,这是第一个要考虑的问题。
村里有位大姐很能干,自己家的农活儿很快就能干完,然后去周边村庄打零工——大棚里的活儿、稻田里的活儿、果园里的活儿等等,啥活儿都能干。后来她听说去养鸡场喂鸡挣钱多,就想办法进了养鸡场。她很快学会了喂鸡、清理鸡舍和给鸡打疫苗等。她很细心,连鸡场外面的庄稼打农药,农药的气味从鸡舍的纱窗里飘进来会影响到小鸡的生长速度,她都能观察到。她说,在养鸡场喂鸡的人谁都不愿意离开。有个姐妹,儿子突然出车祸没了,大家都以为她干不下去了,没想到七天后她又回来了。
如果不了解这些,我写不出小小说《腊梅》。
从城市再回到农村,我更深地体会到农民的辛苦和不易,對他们也多了一份同情和理解,包括腊梅。
小说要写当下。
辽宁省作家协会实施“青年作家导师制”,安排孙春平老师为我的导师。我初写中短篇小说的时候,写完心里没底,请孙老师帮忙看。记得那次他看完后说,这小说写得太老了,这样的故事三四十年前就有人写过。他说,小说要写当下。小说是记录时代的,每一代作家有每一代作家的使命,当代作家的使命就是写好当下时代的人物和故事。
后来我再构思小说的时候,就格外注意“当下”两个字。小说中的故事情节是不是当下社会环境中发生的?小说中的人物思想是不是当下社会里的人会有的思想?如果不是,我就会否定这个构思,不去写这个小说。
其实当代故事不太好写,“只缘身在此山中”嘛。但是也得写,这是写作者的责任。当代人有怎样的生活困境和精神困境?该用怎样的故事去展现他们的这种困境?《地震》中管秋遇到的问题是其中之一吧。管秋没有平衡好工作、生活和照顾母亲之间的关系,她把更多的心思用在了照顾母亲上,忽略了对丈夫的关心,最后失掉了婚姻。这是她心里无法言说的痛,也是她这代人面对出现裂痕的婚姻时的一种选择吧。
小说要写人性。
我在网上听过一些文学讲座,其中有位老师在讲课时说,低级的写作写故事,高级的写作写人性。人性很复杂,一件很小的事,可能会让两个好朋友的关系破裂,也可能让两个仇人之间的关系缓和。
《隐痛》是一篇主题先行的作品。单位缺人,你的朋友能胜任这份工作,但是他工作能力比你强。如果他来你单位工作,会取代你的位置,你还会邀请他来吗?小说中张臣的选择体现出人性自私的一面,最后他也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了代价。
我用小说记录生活,表达对生活的思考。能力所限,我不是每篇作品都能写好。我深知,好小说的标准是多样的,能让人哭、能让人笑、能让人感动、能让人疼痛的作品都是好作品。在对小说的认知和创作上,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会继续努力。
[责任编辑 冬 至]
李伶伶,曾用笔名天空的天,满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2005年开始发表小小说,至今已发表作品近300篇,其中多篇作品被《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等转载,入选百余部精选集、年选本,有作品被选作高考语文阅读理解试题和美国大学教材,小小说《翠兰的爱情》被改编成30集电视连续剧。荣获辽宁文学奖、《民族文学》年度奖、小小说金麻雀奖等奖项。出版小小说集《起舞》《羊事》及英文作品集《李伶伶作品精选》等六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