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孔箫

伍中正

宋德木打小就留意箫。

上小学时，老师讲“箫”字笔顺：撇、横、点、撇、横、点、横折、横、横、竖、撇、竖、撇、点。老师讲完，宋德木记住了。老师讲“箫”字组词：笙箫、洞箫、箫史、箫孔、箫台、短箫、长箫。老师讲完，宋德木很快记住了。

上初中时，宋德木看过一次老师吹箫，也认真听过老师吹出的箫声。学校新来的音乐老师用八孔箫连续吹了三曲：一曲是《春江花月夜》，一曲是《梅花三弄》，还有一曲是《月落乌啼》。宋德木站在前排如痴如醉地听着。听完三曲，他认为箫声清幽，简直就是天籁之音。他打心眼里喜欢箫声。

音乐老师吹毕，接着讲了站着吹箫的姿势。老师讲，吹箫时，两腿站定，两脚稍稍分开，身体重心落于两腿之间。同时，两臂自然向前，两手持箫，手指自然弯曲，胸部和腰部要直，双肩和双肘自然下垂，切忌耸肩。老师讲完，宋德木一一记在心里。

高中时，宋德木有两个愿望：一个是报考音乐学院，一个是报考工程学院。因为高考，宋德木远离了箫。

最终，两类学校均与宋德木擦肩而过，他回家种田。

两年后，宋德木才想起久违的箫。他觉得，自己应该拥有一支箫。

一场大雨，不知不觉淋湿了村庄，却没有淋湿宋德木要拥有一支箫的想法。天放晴，宋德木急急地去了县城，在一家很有名气的乐器商店买了一管箫，八孔的。他把箫握在手上，很是喜欢。

雨后的夜晚非常安静，只有远处的狗吠声有一阵没一阵的。拿出箫，宋德木试吹了一次。那一次，从他箫孔里飘出的声音如水一样在村庄漫开。那一晚，他爱上了箫，跟箫融为一体。

宋德木爱惜箫。

村里人抬举宋德木，有重大活动就请他吹箫。他非常乐意。他轻轻地拿出箫，把箫很优雅地搁在嘴边。他吹的曲子，如诉如泣，婉转清幽，每一次都会打动很多人。

箫声打动了刘海棠。

刘海棠是从喜欢宋德木的箫声后才喜欢上他的。她觉得，吹箫时，他保持的那种姿势很美。

在宋德木心里，刘海棠跟他不是一路人。宋德木每次见刘海棠，她都涂着鲜艳的口红。

对于劉海棠，宋德木没有表现出喜欢的样子——他很讨厌她涂着口红的样子。

宋德木吹箫时，刘海棠认真听。

刘海棠如痴如醉。

刘海棠的大胆是宋德木没有想到的。她主动跟他说了自己想嫁给他。

毫无准备的宋德木摇了摇头，然后，把箫抱在怀里，急急地走了。

“疯子！往后跟箫过吧！”刘海棠把憋在心底的话一下子喊了出来。

望着宋德木走远的背影，刘海棠暗暗发誓，再也不见他。

后来，刘海棠打理起了“海棠农庄”——一个农家田园风格的饭店。海棠农庄的名字很响亮，生意也非常火爆。

有人给刘海棠提了个建议——让宋德木来海棠农庄吹箫。好处有一个，那就是增添海棠农庄的艺术底蕴。

刘海棠答应了，很乐意地。

去海棠农庄吹箫，宋德木也答应了。

宋德木跟刘海棠谈了条件。他说：“去海棠农庄吹箫，是吹给来农庄旅游的人听的。”

刘海棠一听，知道宋德木话里有话。

刘海棠也跟宋德木谈了条件。她说：“以前的宋德木，我不会请，请也请不来。”

宋德木一听，知道刘海棠话里有话。

宋德木吹着八孔箫去了海棠农庄。那天，农庄的员工列队欢迎他。

海棠农庄的生意比以前更好了。很多来的人都愿意听宋德木吹箫。有游客说，在海棠农庄享受箫声，就像吃了一道特别有味的菜。

这话传到宋德木耳里，他微微一笑。

两年后，宋德木中风。他的嘴有点儿歪，吹出来的曲子明显比以前差了。

“海棠老板，往后不干了。”宋德木主动提出来。

刘海棠没有同意。她觉得，宋德木的箫声仍跟以前一样。

宋德木留了下来。

很多人仍旧来海棠农庄听宋德木吹箫。他们觉得，一个嘴有点儿歪的人还能把箫吹得那么好，内心里佩服。

2022年底，刘海棠决定给宋德木再加薪水。

宋德木推辞不要。

过完年，宋德木从海棠农庄消失了。

那天，我跟刘海棠一起聊天时，她给我说了一段话。话是这样说的：“海棠农庄的财运一半是宋德木带来的。他一走，海棠农庄的生意不如从前了。他走时，把那管八孔箫搁在了农庄的吧台上，像是留给我的一个念想。”

刘海棠说完，眼里闪着泪花。

“海棠农庄需要宋德木。”临走，刘海棠拉着我的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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