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培政
温暖的春阳下,郑州滨河公园的小剧场热闹非凡。看戏的听戏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不时爆发出阵阵掌声,那阵势比过年还热闹。
这天台上的主角依然是“豆腐张”。听着他那高亢明亮、声情并茂、极富感染力的唱腔,台下观众直呼过瘾。那些老年观众感慨地说:“‘豆腐张的唱腔,就像陈年老酒一样,有浓郁的老戏味道。听他的戏就是把巴掌拍疼了也情愿。”
“豆腐张”本名张丙辰。有观众问起他的职业,老张不藏不掖地笑着说道:“唱了快二十年的戏,后来剧团效益差,解散了。当时我已是四十大几的人,再学艺也来不及了,就把祖传做豆腐的手艺又捡了起来,唱戏就成了业余爱好。”
20世纪50年代初,张丙辰出生在荥阳一个村子的“豆腐世家”。从他爷爷那辈起,家里就做豆腐生意,他从十六七岁开始也跟着爹学做豆腐。久了,丙辰爹发现这孩子的心思似乎不在做豆腐上。只要有点儿闲空,他就往镇上的剧团跑,看过的戏曲竟过目不忘,学唱起来也有模有样。
“这唱戏能顶饭吃还是能当衣穿?”他爹对他偷偷学戏一百个不情愿,便想方设法进行阻拦。说他,他权当没听见;逼急了,他就以绝食抗争。爷儿俩闹得成了反贴的门神。
后来这事传到了剧团团长的耳朵里。这团长特意登门拜访,一个劲儿地夸丙辰是唱戏的好苗子,说有意将其收为弟子。起初,丙辰爹死活不答应,剧团团长便三天两头登门做工作。最后,团长提出要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丙辰,丙辰爹这才松了口。
丙辰进了剧团,主攻文武小生、须生。多年耳濡目染打下的底子,加上一副天生的好嗓子,让他没几年就成了十里八乡公认的名角儿。
20世纪80年代,他带剧团到哪个村唱大戏,台下都是人山人海,不知多少人徒步几十里就为看他的戏。到了90年代末,由于戏曲不景气,剧团陷入困境,自行解散了。那阵子,他看着同事一个个改行自谋生路,焦虑得彻夜难眠。
自打剧团解散后,他家里的生活陷入了困境。上有年迈的双亲,下有一双读初高中的儿女,为挣钱养活全家,他又捡起了做豆腐这门生意。每天天不亮,他就起床磨豆子做豆腐,做好了抬到小车上沿街叫卖。
常年风里来雨里去,虽然苦点儿累点儿,他却不想让家人看到他落魄的样子,每次卖豆腐归来快到家门口时,他就开始哼唱起来。每有空闲,他依然坚持吊嗓子练功夫。遇上当年的观众想听他的戏了,他把卖豆腐的小车往旁边一放,张口就来上一个唱段。看着他整天乐呵呵的样子,有人说:“这人心真宽,都落到卖豆腐这一步了,也没见他愁眉苦脸过。”
他笑着对人说道:“愁眉苦脸解决不了问题。人这一辈子,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要多想‘一二,少想‘八九。遇到不顺心的事了,要多往宽处想,人就变得豁达了。”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等把父母亲侍奉到老,他们夫妻也被儿女接到郑州生活了。
张丙辰一开始不习惯大城市的嘈杂,总是闭门不出。老伴儿怕他憋出病,总是强行拉着他出门随处走走。
那天,俩人逛到滨河公园,见老年演唱团正在演出,张丙辰听到音乐伴奏声,心里痒得就像小猫抓一样,情不自禁地上前拿起话筒唱了一段《朝阳沟》。他那韵味十足的唱腔,吸引得园内游人纷纷驻足。一曲唱罢,观众们连声叫好,演唱团团长也热情邀请他进团,他却红着脸摆摆手离开了。
知夫莫如妻。那天,老伴儿拉着他的手说:“老头子,这些年也真难为你了,我今天要帮你实现藏在心里多年的愿望。”说完,便拽着他的手走進了滨河公园,让他加入了老年演唱团。
从此,他几乎每天都在台上演唱,就像要把这些年欠观众的戏补回来一样,有时嗓子都唱哑了,仍乐此不疲。在观众口口相传中,“豆腐张”的粉丝也越来越多,过去的老同事也为他高兴:“老了老了,又火了。”
谁料,正当他重新走上舞台,再展当年风采的时候,徒弟张小鱼的一个电话改变了他的人生曲线。
当年剧团解散后,张小鱼跑到南方做生意,等积攒了一些积蓄后,便欲回乡招收艺徒,重建剧团。他了解师傅对戏曲的热爱,未等开班收徒,先向师傅发出了授课传艺的邀请。
接到邀请的那天晚上,他又一次失眠了。经过一番思量后,他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要回乡为张小鱼重建剧团添上一把柴。
对于他的选择,家人没有一个赞成的。儿子劝他道:“咱们一家终于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大小事又不用您老操心,您想唱戏有舞台和观众,何必再回去遭受那份苦累?”
老伴儿和女儿也随声附和:“重建剧团哪是容易的事?您为啥放着清福不享,非要去那浑水?”
老年剧团更舍不得这个“台柱子”,想方设法地挽留。可任凭人家磨破嘴皮子,他也不改初衷:“俺这辈子把唱戏看得比命都重要,可要让乡村戏曲活起来、火起来,需要一代代人传承。再不抓紧传授,那些老戏曲就失传了。”
次日,他毅然带着行李和衣服,头也不回地登上了回乡的公共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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